《树绿鹂歌沸》绿萼

21、第二十一章 今夕何夕，见此佳人（2）

　　恰时知晴请了大夫赶来。

　　那大夫须发皆白，颇有医者风范。诊脉后，揪着眉头，半天不吭声，眼神在房内扫了一圈，心如明镜似地看向墙角的我和灰灰。

　　许妻进来时又哭又闹又急，直至现在才想起还有我这个罪魁祸首，身如闪电，跳将过来，掐住我的脖子。

　　这妇人手肉多，极为绵软，做起这等狠毒之事，竟毫不手软。渐渐透不过气。这是一种与溺水截然不同的感受。死亡的过程因为缓慢，而倍受痛苦。

　　叮的一声。那妇人的手渐次松开，无力垂下。她自觉莫名其妙，左顾右探也未曾瞧出什么来。

　　只有我看见地上那不显眼的一颗丸药。出手如风，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大夫咳嗽几声，朗声道：“夫人，你家官人的伤是治还是不治？这伤可耽误不得。”中气十足，明显不是老人家该有的。病急乱投医，这赤脚大夫也不知知晴是从何处寻的。

　　妇人点头如捣蒜，喋喋道：“可否医好？如不能医好，我这辈子就栽了。又无一儿半女。当年爹爹让我嫁他，我就是不赞同的。草包一个，几次州试都未曾中。”

　　大夫抚须道：“无甚大碍。只需些藏红花、苦参、蛇子、艾叶、地肤子、高良姜、伸筋草、透骨草、硫黄、白矾。我且记下来。你们自去煎药吧。日三次，按时服用，可保无虞。”

　　嘱咐完毕，信步走到我面前，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掰开灰灰的嘴，边喂边道：“如此忠心，天下少见。也是前缘注定，你命不该绝。”

　　许一统气息不稳道：“就是那畜生害的我。为何还要救它？”

　　大夫摇头叹道：“一草一木，皆有情。你又怎知命之贵贱呢？官人还是少作恶的好。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你能逃过天道循环？不然，不然也。”

　　许一统勃然大怒：“娘子，把这狗屁大夫还有那小丫头都关押起来。等我痊愈了，定把他们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

　　许妻呸的一声：“你的花花肠子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喜她年轻貌美是吗？留着也是祸害，来人呐，把这贱人拖出去，除去衣物，暴晒三日。”

　　大夫大喝道：“青天白日，目无王法。滥用私刑，罪无可赦。”

　　许妻哼道：“王法？家大势大就是王法。我爹在朝为官，贾相对他恩宠有加。谁敢说个不字？”

　　我嗤笑：“不过是贾似道的走狗。”

　　有高手在此，还怕甚？

　　家仆持棍凶神恶煞围剿过来，那大夫却不动。零零星星挨了好几杖，没得皮开肉绽。

　　我护着灰灰，嗔道：“你不是很厉害么？”

　　他抚须笑道：“谁言过其实？打架的功夫不行，逃跑的功夫倒是一流。”言毕，执起我的手，飘然冉冉飞上天去。

　　底下的人目瞪口呆。

　　天已大亮。太阳冉冉升起，发出万丈光芒。白云绵软，触手可及。风在耳畔呼呼作响。我却不觉害怕。这种感觉恁地熟悉，朦胧觉得自己就是应该这般翱翔的。

　　“大夫”看着我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模样，眼神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恰好被我捕捉到。我低头，所有的恩怨情仇，都似远去，欣然道：“大夫，你是神仙么？”

　　“大夫”似被我的欢欣打动，哈哈大笑道：“阿鹂，我不是真的大夫。我叫白凤。你要记得。”

　　摇身一变，鸡皮全数脱落。全然成了气宇轩昂俊逸出尘的美男子。名为白凤，却着红衣。那银白光滑的发丝，衬着红衣，不显怪异，反添妖娆俊美。

　　我眨眼道：“你当然不是大夫。你方才明明开的是活血通络的方子。那一剂药下去，那厮儿半条命都没了。”

　　白凤阖目微笑道：“那只是小惩大诫罢了。青鸾，你还是一样的七窍玲珑心，什么都瞒不了你。”

　　一样？我们相识么？又是一个唤我青鸾的人儿！莫非我跟这位青鸾不光形似，连神也似么？

　　我故作打趣道：“你意欲把我卖往何处呀？”

　　白凤指着地面一点，半是隐忍，半是不舍：“去你该去之处。”

　　极目远眺，只见云雾缭绕，不甚分明。

　　这白凤来历不凡，言行举止皆神秘莫测。他不说之事，还是莫自讨没趣的好。

　　手被松开，身后一股大力推来，竟是要坠下地去。我惶恐，这一下去不定的怎生血肉模糊。何曾想落地时身子轻飘飘的，宛如一朵洁白的蒲公英。

　　这是一处山谷。虽为七月，但也凉风习习。云雾缭绕，仿佛人间仙境。不远处，是清一色的梧桐树。团扇大的叶片，密密层层，望去不留一丝空隙。许是谷中气温较低，枝头还有花朵盛开。白色的花瓣，红色的小蕊。既无牡丹的雍容华贵，又无水仙的幽香浮动，却有小家碧玉般清新孱弱。

　　偶有音律随风潜来，高洁雅致，是怎生一个与世无争的妙人儿？。

　　林子布局奇特。初看梧桐植得零乱，却暗含五行八卦之理。略有所通。落英缤纷，细碎有声。不忍萃踩，拣了空隙处前行约一箭之地，一座小木屋融洽地出现在眼前。

　　檐前，紫衣人，衣袂翻卷，修长的双手轻轻抚过琴弦，边曲边歌： “辘轳声绝离宫静，班姬几度照金井。梧桐老去残花开，犹似当时美人影。”

　　音色犹如一汪冰凉的清泉，清清冷冷，不含人间烟火气，遗世而独立。梧桐花落如雨，你思的又是哪位美人的倩影呢？

　　然而他的表情是那么深邃，变幻莫测。忽而是轻松明快，笑容似雨后高挂的彩虹；忽而阴霾沉重，似千斤压顶。两种矛盾的心情交相辉映，显出别样的气质来。

　　他就在那里，不远不近。

　　我就在这里，不近不远。

　　犹记林中初相识，却又朦朦胧胧似故人重逢，许多画面闪电般闪映而过，既喜悦又心痛，百感交集。在赣州客栈相遇，也是出乎意料，但是不容否认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巨大的喜悦，把我的理智都吞没了。

　　有些情愫，就似蝉，幼虫化蛹潜伏在地下，为了一季的美丽，暗中滋长，待某个夏日绿树茵茵时，乍然引吭高歌，让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