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幽灵同学一起破案》青雪森

4、妹妹失踪

　　夏季白日漫长，天很早就亮了。到学校时，即使是早晨，空气也已经开始变得炙热，太阳如一个大火球高挂在无尽的晴空。绿叶低垂，纹丝不动，好似在哀悼着什么。

　　一堆人挤在校门口的告示栏前。我突然觉得心跳加快，硬着头皮挤过去一看，又是一张寻人启事。看到照片，我僵住了。上边赫然是那只熊——刘盏玲。她的小眼睛很平静地直视前方，方方的下巴郑重其事地向前挺着，一副很严肃的样子。我确实很少见她笑。

　　门口一阵喧哗，我转过头去，看到几个老师和校领导正扶着一位哭泣的白发老太太往前走。她走到告示前，学生们提前给她闪出一条道。

　　“这是我孙女！”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说，指着照片上的刘盏玲。她的白发很稀疏，也很短，勉强盖住头皮。脸就像一个褐皮核桃，个头很小，跟刘盏玲的粗大体格完全不同。

　　“你们谁见过她？谁知道她在哪儿，要告诉我啊！” 老太太对着学生们捶胸顿足，老泪纵横。我以前听说过刘盏玲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她是由奶奶抚养大的。学校工作的姑姑有时也会帮忙照看。

　　“我可怜的孙女！从小就没了爹娘！天杀的人贩子，你把我孙女拐哪里去了？” 老太太眼看就要以头抢地，撒泼打滚了，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倒确实符合刘盏玲那一套。旁边几个老师连忙冲上去，合力把她拦住，又哄又劝地把她带向办公室。

　　“你们还不去上早自习，都在这里看什么？” 一个男老师朝学生们大吼，人群立刻散开了。我也往教学楼走去，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我确实痛恨那只熊，可她如今也变成了受害者，我再也恨不起来了。

　　下午，学校专门加了一节“安全教育课”，告诫学生们，尤其是女生们一定小心。最近景海市初高中女生不断失踪，这让学生和家长们都人心惶惶。我的爸爸当然排除在外，他根本不关心我和妹妹的死活。

　　两周后，刘盏玲依然没有消息。而我并没有看到眼前出现女孩的脸，那么，她应该还活着吧。

　　可一天早晨，我正在收拾书包，小颖却冲过来，她脸涨的通红，一副万分激动的模样，一把拉住我，低声讲（爸爸还在睡）：“姐姐，我又做了黑车的梦。这次，我看到了他的脸！”

　　“真的吗？黑衣人的脸？他长什么样？” 我也激动起来。

　　“他戴了一张面具。是一张大笑的人脸面具。” 小颖眨巴眨巴眼，她声音中的兴奋逐渐消失了，她也立即意识到，这不算是什么有效的信息，“除了这张面具，他还换过其他面具，一个哭泣的人脸面具，还有一个嘴角下弯，生气的人脸面具。面具是灰色的，好像是塑料做的。”

　　我叹口气：“不管是塑料的还是什么，那也是面具。我们并不知道他真正的样子。”

　　小颖有些沮丧地点点头：“确实，知道这些没什么用……姐姐，你还没看到刘盏玲的脸吧？”

　　“没有。” 我顿了一下，“希望她……还活着。”

　　“那有什么用？找不到那个人，她很快就会死。以后还会有更多。我能感觉到。” 小颖的眼里满是悲哀无奈，含着一丝惊恐。

　　我能觉察到她心中的恐惧，我抱住她：“不管什么时候，姐姐永远跟你在一起。”

　　四天后，我看到了刘盏玲的脸，她的小眼睛看着我，没了以往的暴戾，没了不可一世的得意，只有无尽的伤痛和绝望。她垂下眼，缥缈的烟雾很快把她的脸席卷而去，又消失在空中。

　　我对妹妹说：“我看到她了。我想，刘盏玲已经死了。”

　　一个月过去了，学校放了暑假。

　　时值盛夏，烈日炎炎，滴雨不下。

　　柏油地面被烤的像死掉的章鱼，吐着黑舌头瘫在路上。人踩上去，犹如踏着章鱼黏糊糊的身体，柔软下陷，还弄得鞋底黏黏的。

　　我和妹妹躲在家里看书，破空调嗡嗡地吹着，因为它时间太久，制冷的效果并不怎么好，我们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已经两天没见爸爸的影儿了。他经常跟那些朋友在外边吃饭，胡混，很少着家。这样也好，我就不用给他做饭了。

　　“我去买个冰镇汽水吧。” 妹妹终于忍不住了。汽水昨天喝完了，没了清凉爽口的冰镇汽水，这热地狱实在让人一分钟也熬不下去。

　　我跳起来，拉开抽屉，打开一个方形的铁盒子，盒子原来是装什锦糖的，有点生锈了。里面放着我攒的零用钱。我和妹妹会给附近小孩辅导功课，还会帮人遛狗看猫，赚一点钱买吃的。这样即使有时爸爸完全把我们姐妹俩忘在脑后，我们也不至于饿死。

　　我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一角钱，想了想，又抽出一张：“给，要我跟你一起吗？”

　　“外边那么热！姐姐，你呆家里。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小心地接过钱，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朝我摆了摆，就出了门。

　　如果我早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妹妹，我绝对不会让她出门。

　　人生没有后悔药，没有回头草，没有还魂丹，当你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随着挚爱的离去而坠入深渊时，即使是最灿烂、最明亮的夏日，也会变成无尽的黑夜。

　　5

　　本来在屋里流着汗，我却突然如堕冰窟，手控制不住的发抖，手里的书页嚓地一下，被撕裂。我站起来，身上所有的汗水都变得冰凉。我瞪着窗外，夏阳高照，一片金色，我却眼前发黑：“小颖！”

　　妹妹再也没回来。失踪通报发了。我像一只发了疯的狗，到处跑，到处嗅，我只知道，要在自己看到烟雾中的面容之前，在妹妹活着之前，找到那个黑衣人。

　　警局我去了很多次，警察们从满怀同情而变得不耐烦起来。只有那个来过我家，找过妹妹的王队，一直仔细地听我讲述，并耐心地安慰我。

　　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说的话，我语无伦次地多次讲述自己看到的景象，并努力解释妹妹的梦境。他点着头，并不断递给我纸巾，杯子，给我倒上果汁或茶水，他的眼神始终充满了温暖。

　　可命运之轮在无情地转动，全然不顾我的拼命祈求。

　　当看到妹妹的脸从白色薄雾中浮现，并朝我悲哀地微笑时，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她更瘦了，嘴唇无声地启动，口型在说着“姐姐”，眼中流露出的不舍和深情犹如火山爆发后的熔岩，汩汩溢出，缓缓流淌，灼伤了我的心。

　　直到薄雾消失了很久，我都没有动。夜幕低垂，四周陷入一片黑暗。炎炎盛夏，即使太阳早已落山，空气中仍热浪翻腾，让人觉得烦躁不安。可我的心却一片枯槁静寂，在这世界，从此只剩我一个人了。

　　自从妹妹失踪，爸爸不再出去喝酒胡混，而是每天都会回家。他及时下班，买菜，做饭。家里的酒瓶消失了，原本杂乱的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

　　地上没有了到处扔着的废纸，瓜果皮，零食袋子，桌子上也不再胡乱堆叠着书籍，杯子，洗碗槽里碗筷泡在又脏又臭的水里的情景也不见了……桌子擦得干净，书摆的井井有条，碗筷各归其位，洗刷得锃亮，地上一丝灰尘都没有，家里明亮而整洁，我好久没看过这样的家了。

　　“小静，我，我把酒戒了。” 爸爸瓮声瓮气地说着，在我面前，低着头。我第一次发现他的头上长了很多白发，几乎占了头发的一半多。他脸上皱纹也增多了，显得很老。我好久没仔细看过他了。

　　“我已经失去了小颖，不想再……，希望你原谅爸爸。” 他的声音显得跟外表一样苍老，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我含着眼泪：“如果小颖还在，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很开心。”

　　“小颖，她不会死的！我们努力找她！我去找过王队很多次，他说，有希望……” 他有些慌乱地说，不停地搓着手。

　　我摇摇头，没再说话。

　　*****

　　酷夏的午后，阳光投下无数支金色的烈焰之剑，灼烧着大地，街上几乎没有人，没人有胆量去迎接这烈日火焰的洗礼。

　　绿叶被晒得垂头丧气，边缘卷曲。只有蝉儿在拼劲最后的力气连声嘶叫。小卖部的门开着，像泥塘中垂死的鱼儿张开的嘴，那是妹妹那天打算去买冰镇汽水的地方。

　　汗水不断从下巴上滴下，把我圆领衫领子打湿了一大块，我的胳膊下面也湿哒哒的，袖子下面全湿了，我穿着短裤，拖鞋，忍着皮肤的灼热往前走着，觉得自己像一只潜入热浪之海的青蛙，在费劲地往前滑行。

　　我在寻找那辆黑车，那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那一大堆黑气球，可我又害怕遇到他。遇到他，意味着死亡，可不遇到他，我又不甘心，是他带走了我最爱的妹妹。

　　我心中无数种情绪翻腾着，愤怒、惊恐、悲愁、哀伤……复仇的欲望、对死亡的恐惧缠绕成一团，难以分开。

　　一会儿是找到凶手，为妹妹报仇的豪气，一会儿是对死亡，对未知折磨的惊惧，眼前一会金光闪耀，一会儿冰凉黑暗，相应的，我觉得自己身体一会儿热得发烫，一会儿冷得打颤，就像打摆子一样，身心在两极之中不断撕扯着。

　　今天，就是今天……我心里念叨着，妹妹失踪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酷热的下午，街上人很少，凶手好下手。

　　已经过去好几周了，按女孩失踪的频率，黑衣人应该按捺不住了。而我每天下午出来连续逛了一周，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有感觉，就是今天。

　　在我被晒得头晕脑胀，正努力迈向小卖部的时候，一辆车在路边缓缓停下。驾驶座的门打开，司机双手捧着一个牛皮纸袋下车，他不小心被路边的石头绊了一下，纸袋倾斜，里面的桔子、苹果争相跳跃出来，滚了一地。

　　“啊！” 司机一边惊叫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到处扒拉着捡。一个圆圆的金色桔子在我脚边停下，就像一个不会发光的小太阳。我把它捡起来，递给司机。

　　“谢谢！” 司机的棒球帽檐压得低低的。

　　他缓缓抬起头，我的心被恐惧攫住了，但嘴角却不自觉地抽动着笑了一下，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他戴着一个大笑的人脸面具。

　　没错，正是黑车，黑衣人……当他一把逮住我，快速塞进车厢里时，我看到满车的黑色气球，宛如一只只乌黑的眼睛，沉默地瞪着我。

　　接着，一只大手压住我的口鼻，手里是个粗布手绢，我闻到强烈刺鼻的气味，眼前一片黑白交错后，我坠入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我不断往下落，而那些黑色的气球在我身边飞舞，飘动，随我一起下坠，如一群群翩翩起舞的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