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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老友亲家重聚首,北岭再度遇狼袭 ...

  •   经年易改,青山不老。转眼六年过去,昔日的天象已经是陈词滥调,只有两个不熟悉的老人相对而坐时,可能会搬出这桩事来活跃一下谈话的气氛。上仙府被天雷所毁,所减轻的赋税,也在随后一年里逐步增加了起来,近来看,有一半的收成要交给衙门。
      “他们总有说辞啊,又是镇远,又是抚蛮的,我们哪搞得清楚啊。”
      “就是啊,我们自己都还吃不饱饭,还抚蛮?真搞不懂。”
      “今儿不是跟齐国打仗,赵国交好,明儿又和赵国打仗,齐国交好,得,天天白忙活。可赋税不含糊,一年比一年高,还记得上仙府被天雷毁去,减了一半的赋税吧?往后才过多久啊?就又涨回来了,现在呢?更是,哎呀……”老头轻摇蒲扇回过头来不再看对坐老头,望着远处的庄稼和仍在秋收的人们,秋季里的风已格外凉了,老头扇了两扇便觉得冷,把扇子放下,嘬了一口茶,享受赶集的片刻宁静。对坐的老头也无言,痴痴地看着身前破茶杯里的茶汤发愣。像醒神似的,天色不早了,俩老头各自散去,茶博士走过来,将二人的茶往街里一倒,好像整个北岭都安静下来了。
      秋收之后就该忙冬藏了,农家四时不得闲,县里的居民要略好一些,但在繁重赋税下的人们,实在很难笑得出来,只默默低着头做自己的事。此刻热闹的只有酒馆,傍晚总有下了短工的人们来温口酒喝,聊聊看到、听到的,关于刺字分配的囚犯、近郊偷情的妇人或者浑水摸鱼的窃贼。他们总在小小地吸溜一口酒后,长长地出一口气,活动活动身子,右手食指在碗沿上打圈,忽地不知道哪里来的语言,一下子像茅草进灶似地点燃了谈话的热情,等谈兴尽了,酒劲也过了,各自便回家睡觉。回家的路却是沉闷的,街道上只有酒馆的灯笼旗帜还招摇地放在路边,别的铺门都紧闭着,地上有细微的露珠往空中升腾,冷得激人,便是酒劲还没过的,这下也该醒了,双臂互搓自己的肩膀几下,悻悻地回家去了。
      等到了冬天,沉闷似乎是一种可以原谅的缺陷了,但在一整年的沉闷当中,冬天至少是有盼头的——过年。大家仍都闷着声,眼里却有了些神采,北岭四周的农户把能换钱的庄稼背到北岭来卖,有点小把式,小手艺的也不愿错过冬天,街景至少是较秋天热闹了一些。
      霍青只有在冬天有闲能出来活动一会儿,女儿、外孙被自己放弃,他认为积云山的天雷是上天给自己的警示,竭力为北岭百姓谋福祉,减税、轻徭、建粮仓、预备防御工事,可他做的事,只被上头一书懿旨,便轻轻推翻了,眼见所做之事要尽数中断了,便上书看能否重建上仙府,毕竟狼妖王的威胁还在那里。一封手书,随书附了一块幽蓝玉符:北岭安宁确乎要紧,着北岭东二百里海清阁仙人代为保护,若狼妖来犯,破碎玉符,则仙人即至。而仙人奔波自不能如此唐突,何况仙人恐有不能至的情形,即日另加五千两赋税,及一百徭役,一来抚慰仙人,二来固修城池、建造工事以备狼妖来袭。
      每年的赋税凑齐了上交,加固城池的银两民夫却迟迟无从安排,干一天休十天,工事就那样停在城外,阻碍进出的人们,引来出入百姓的骂声,衙门的账目也紧,多数衙役都遣散了,只留了一个师爷,两个衙役,如此几年下来,霍青也终于心灰意冷了,望着窗外的初冬景色,想出门走一走。街景也还热闹,但人们看他的眼神并不友善,一面因为他收人们的税愈来愈高,大家的生活却没有一点改善,还愈过愈坏,一面也因为上仙府并没有被修回来,城门外的工事迟迟没有建,大家还在危险之中,再加他的仁厚,百姓们更肆无忌惮地记恨起他来。他走在路上,街边的人们看过来的眼神像一枚枚飞刀,往他心窝里扎,心里郁烦难耐,便顺着街道进了酒楼。酒楼还没到上客的时候,随意找了个临街的位置,坐下来,一面絮絮地饮酒,一面看街上往他飞刀的行人。
      或为一两文钱起争执的,说话就要扭起对方的领口。或为菜码不对的,大声叫嚷起来,更多的摊前顾客只有寒风,摊主双手互插,寂寞地坐在摊位后面,眼睛痴痴地看着行人或自己的货物。耍把式的,一番演练下来看看铜锣里也没几个铜钱,便开始收家伙了,算命的、捏泥人的、卖小玩意儿的大抵也都兴致索然,摊边店门的乞丐们收罗自己的行头,往城外的破庙去,看看路上能不能捡点剩菜烂叶。日色稀薄,冰蓝愈来愈浓重了。
      酒店小二又引一位客人上来,霍青酒喝下两壶,眼睛也看得乏了,转头去看来人,正是林怀拙,林怀拙感到目光过来,抬眼看去,两个老友亲家,六年没有一点联系,此时先是觉得尴尬,后又觉得不能不打个招呼了。
      两人对坐着,除了开始碰面时的肢体语言再没有交流,各自斟酒,各自饮下。外面的街景渐渐冷清,少数屋内点亮了煤油灯,暗黄的窗户让人有回家的愿望,可酒馆里渐渐热闹起来,人愈来愈多,谈话声也嘈杂起来,就把回家的愿望暂时按下了。两人已各自喝下一小坛酒,身体略略热起来,身周也不似刚坐下时那样冷清,霍青终于开了话匣子。
      “没回洛城?”
      “风儿不在了,还回去做什么,烂在这里算了。”林怀拙话到此处,痛饮一杯,一脸愤懑。“不知道去招惹仙人干什么,老老实实忍下这事不就好了?逞强?”林怀拙又斟一杯,一气饮下。
      “我本来以为我们品性类同,所以让淑贞与林风订下婚约,没想到……”霍青慢慢地饮下一杯,“我让淑贞抛弃孩子,去上仙府,是怕北岭百姓的安危,如果狼妖攻城……”
      林怀拙忽地重重放下酒壶,震了桌子一下,打断霍青的话,“是,你是菩萨心肠,我是小人,我怕仙人,所以让自己儿子戴绿帽子也忍着,儿媳改嫁,抛弃孙儿都无所谓。”
      二人无言,默默地喝了几杯。
      “你后来去密林找过没有?”霍青又问。
      “怎么不找?”林怀拙急饮一杯,“天天都派人找,一点消息没有,那是林家唯一的骨血,怎么可能不找?”林怀拙觉得不解气,掀开酒坛的罩布,对着坛子猛饮。霍青本来想劝,也算了,他能理解林怀拙的那种心情,自己也不断地托人去找,密林附近的村落零户、樵夫猎户,都打听、交代遍了,六年了,一点消息没有,想到此处,不免悲从中来,也像林怀拙那样,举起坛子痛饮。
      二人喝了一刻钟,双眼通红,思维迟滞,痴痴地坐着,手边放着未喝完的酒坛,身体已经喝不下了,思想上还想喝,但是吃一点东西压压酒的胃口都没有了,林怀拙觉得很难过,忽地哭了起来,但声音不大,泪水也不多,细细密密的,像伞沿滴下的雨水。霍青看他这幅样子也不再说什么,想拍拍他的肩膀,又觉得自己不好伸出这个手。
      忽地,东城墙吹起了号角声,随即三五名兵丁从东门一路狂奔向南、北、西三个方向,一边死命敲着铜锣,一面高声喊:“狼袭东门!狼袭东门!!”其中一个兵丁往北岭县府门去,经过酒馆,被霍青拦下。
      “怎么回事?”
      “报大人,东门远望发现大片狼群正在向东城门袭来。”
      “预计还有多久到达?”
      “大约还要一刻。”
      “狼群、狼妖的数目如何?”
      “还无法估计,大约三百?”
      “你去集结二十精锐兵士,将东门外还能救回的百姓,带回城内,或找个安全地方暂时安置”霍青摸出一块贴身玉符来,上面镂空刻着一个“霍”字。“各城门留下最少人手,其余兵士速往东门驰援。”
      “是!”兵士接过玉符,转身跑走。
      霍青也往回跑,临走看了眼酒馆,窗边位置上,林怀拙已不在原地。霍青跑着,百姓们跑向与他相反的方向,往东门去,手里拿着充作武器的农具,时有百姓告诉他,东门已有狼袭,霍表示自己知道了,正要回家取玉符告知仙人,百姓们听说有仙人能来,心里多少安定下来一些。但更多的百姓没有那么些话,他们看见霍青往家中跑,便想到他肯定是回家收拾家眷细软准备跑路了,毕竟上仙府也不在了,狼妖能不能顶住还得两说,于是人群中聪明的那些,便立马转向,往家中跑去。
      霍青回到府中,只剩夫人还在府内,问他狼袭怎样了。“快了,现在应该不到一刻钟,狼群就要到东门,只是不知道狼妖来了多少,狼妖王是否也来了。”霍青一面说着,一面迅速地穿进房间,从书柜上取下一个小盒,里面是一片幽蓝玉符,即随手书送来的那块,他不迟疑,将玉符拿在手中,便往地上摔,玉当下裂成几块,裂口释放着霍青所不能感觉到的力量,他只能看到玉符本来的幽蓝化为米黄,心也安定下来。
      “好了,我现在去东门看看情况,组织抵抗,撑到上仙来临。”霍青一面说话,一面就往外走,夫人在他出门前递上一根火把,“小心些。”霍青趁接火把时,握了下夫人的手,便出门去了。
      街道上人流稀了些,但各个面色更慌张了,霍青随意拦下个路人问情况,“大人,狼妖已到城门前了,正在加紧制作火弹驱赶。”霍青点头,跟那人同往东门跑去。
      霍青到东门时,火光四起,把城墙照得通亮,反而看不太清城外的情况,他立刻招来百夫长,注意城内的情况,避免用火把城内烧了。随即登上城墙,狼群就在近处,不敢靠近火光,围在数十丈外。霍青突然感到有点后悔,急切地摔掉玉佩,这场面似乎能自行应付下来。
      夜来风过,把火光稍稍吹暗一些,也吹得云动,月亮从云后露出面来,一声尖利的狼啸从密林中传来,而后数道狼啸应和着,紧接着围城的所有的狼都引颈长啸,刚低下头,从狼群中窜出两只硕大狼影,影边透着些微冰蓝颜色,往城门冲来。
      “投掷火弹!”城墙上简易投掷器里的火弹被点燃,发射了出去,天空中数枚火弹划过,原本安静的狼群没有四散开,而是紧紧随着两只领头狼往城墙冲来。在头里的几个身影里,人们惊诧地发觉,当中有一个娇小人影,那人手脚着地,急速地奔跑着,领着身后的狼群。
      火弹对狼群造成的损伤不小,但几只头狼和那个怪人已到城下,破坏着城门,城门上留有的符咒显露出来,领头狼们和怪人急切地想破坏符咒,撕毁城门,身后的火弹也愈来愈密,一时破坏不得,狼群却损失不小了,领头狼们已有撤退的意思,怪人心急,怪叫一声,一拳轰在符咒,被符咒之力翻倍弹反,将怪人震退五步,使拳那条手整个瘫软下来,耷拉着吊在肩上,领头狼们撤退之意更浓,齐齐长啸一声,领狼群们迅速撤去。
      等狼群们撤退已不见踪影,霍青立刻安排兵士清点损耗、伤亡,师爷负责统筹百姓的损耗、伤亡,并着手准备工事重建和战备物资储备的问题。师爷腆过一张脸来,讪笑着:“大人,您说这些都得要钱啊。”霍青一时语塞,“先统筹吧,再把城外的狼尸捡回来,看看能换多少钱。”
      霍青回到家中连夜上书,请求拨款恢复工事、储备战略物资,庭院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位海蓝棉袍的仙人,中等身材,胸口一块太极鱼,背后一张八卦图,头顶道髻,绑腿布鞋,利利落落,一甩拂尘:“贫道海清阁道光真人,阁下可是北岭县令霍青?”
      霍青抬眼看见了,“是是是,仙人请屋内叙话吧。”
      “不了,你捏碎玉符,想必狼妖已至,带我先去退敌吧。”道光真人微笑着。
      “仙人,狼妖已被我们击退,我正在上书,请求恢复工事,重储战备的拨款。”霍青回道。
      “果真?”话音一落,道光真人忽地消失了,霍青正在奇怪,道光真人忽地又出现在庭院里,“我看了,狼妖的确被击退了,你们干得很好啊。”道光真人一面笑着,一面往屋里走,霍青顺势让开,去摸来一个茶杯一个茶壶,道光真人在霍青的书桌边寻了个凳刚坐下,霍青便把茶水倒好放在道光真人的肘边,他也不客气,慢慢吸溜起来。“嗯……霍大人,虽说狼妖是被你们击退的,但是我从二百里外的海清阁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请你在上书里替我说两句。”茶杯里的茶水已喝完,道光真人把玩着手上的茶杯。
      “这?”
      道光真人见霍青略有迟疑,一甩拂尘故作生气地说:“难道我从二百里外赶来不要时间?你们击退狼妖才花多少时间,这次狼妖袭击,行动毛躁,损失不小,想来短时间里恐怕不会来犯了。”道光真人继续品着手里霍青续上的茶水。“提一提我到了,也有好处,多拨些款,你轻松我也轻松。更何况……”道光真人又玩起茶杯来,“你这次摔了玉符,下次如果狼妖来势更猛,你们抵御不住了,又摔什么呢?好好想想吧。”话音刚落,道光真人连人带茶杯都不在了,“好好想想吧。”道光真人的声音远远传来。
      霍青心里烦极了,担心自己不在上书中夸大道光真人的作用,下次他更迟来怎么办?“唉……既然用了玉符,那么就说是他抵御了狼妖袭击吧。”
      十五日后,懿旨降下:卿及时通告有功,但既狼妖系仙人击退,想来工事损耗应不甚高,着减北岭二成赋税修养生息,尽快恢复工事、战备、抚慰仙人操劳。随旨附了一块幽蓝玉符,霍青看见这玉符,就想起道光真人死皮赖脸的样子还有走的时候顺走的那只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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