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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坐船 ...

  •   上巳日一大早城中便如同下了油锅的丸子,好生热闹。
      客栈茶桌前,雾凇沏过花茶为疏尘斟上茶水,茶的香味弥漫在氤氲的茶烟中随之散开。
      陈述一脸不解的对着面前的人问:“跟着我?”
      疏尘抿了一口花茶,淡淡点头。
      “过几日我就要回去了,你们跟我做什么?”
      雾凇替他也斟了一杯茶,言语间很是恳切。
      “我们想在此停留也不好一直住在客栈,公子若有心收留不妨交个朋友?”
      陈述握着茶杯思量着如何拒绝,抬头却见疏尘低垂着眼睛看着桌面出神。
      陈述心想,没有口脂。
      忽而摇摇头,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雾凇却以为他不愿,心中不爽但不得不好声好气的劝慰。
      “公子不必有所顾虑,我们不会妨碍到任何人,也会给予您一定报酬。”
      疏尘也抬头看他。
      他抬手拿起手边茶杯,鼻息间茶香混着花香气韵淡淡,直直跌入肺中。
      一丝茶的苦涩与之独有的风味在口中碰撞开来。
      他从前喝不惯,现今倒是品出一点味来。
      轻抬手笑道:“不必。”
      疏尘还是那副表情,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雾凇看出他的松口,笑了。
      只听陈述继续道:“交朋友怎么好要报酬,不过回去需要询问一下家里人。”
      疏尘把茶饮尽将杯子放置在桌面上。
      陈述:“这茶不错,很香。”
      “是桃花茶。”
      疏尘的语速似乎比之前快一些,说完却又把眼帘垂下去了。
      雾凇忽而弯腰问他:“还要喝吗?”
      他摇摇头。
      陈述便眼睁睁看着雾凇连带着他手边茶没喝完的杯子一起收走了。
      这才发现他原来用的是他们自带的茶具。
      还真是讲究呢。
      “你们不是本地人?”
      “嗯。”疏尘随后又补充“自乌山来的。”
      陈述轻咳一声。
      说了他也不知道。
      “你们今日可有安排?”
      “你呢?”
      “我嘛,”陈述想了想,“去寺庙里转一转。”
      “我也去。”
      陈述讶然的盯着他,又觉得好笑。
      这一副我就是要跟着你还一脸坚定坦然的样子是要搞什么。
      陈承德一觉醒来多了两个随行的人,一脸懵。
      疏尘只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哥,这谁啊?”
      显然不认识。
      陈述心里默默把疏尘是陈赫仁干儿子这个离谱猜测摘去了。
      “朋友。”
      陈承德没怀疑,看见雾凇腰间那把短剑时眼前一亮。
      其实他也看见了疏尘身上的短刀,不过那张脸瞧着不像个习武人于是自动掠过了他。
      “姑娘会武?可否比试一番?!”
      雾凇凉凉瞥了他一眼。
      陈述啪的一巴掌拍到他头上:“不要无礼,哪有一见面就要打架的。”
      陈承德背手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姑娘,实在抱歉,我没有无礼的意思。”
      雾凇扯出笑,有些敷衍的抱拳道:“没事。”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北城处聚集春游,曲水流觞,四人结伴行至江前乘船前往济世庙。
      沿岸桃花缤纷,游人如织,茂林修竹中竞相追逐嬉闹。
      陈述把手中的糯米蒸糕递给疏尘,轻笑:“刚买的,尝尝看。”
      疏尘的确没吃过,看了好一会才接过。
      糯叽叽的白色糕点上还混着红枣和果干,米香浓郁,一口咬下软糯香甜。
      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陈述分明看到他眼睛亮了几分,看得出来是很喜欢的。
      陈述失笑,这个年龄装得再怎么深沉也无非还是个孩子。
      向陈承德讨要了酒壶从船身走出坐在船头,手上上船前折的桃花枝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水中甩。
      衣摆与发丝被风吹起,船身吱呀吱呀晃晃荡荡的前行,看两岸风景都成为动态的画。
      瞧见身边船夫头戴竹编帽,灰白络腮胡,身穿陈旧蓑衣,手上满是老茧,握着木桨怡然自得的一边划桨一边哼着小曲。
      真是快活。
      “船家。”
      “公子有何吩咐?”
      陈述把手中的酒壶递过去,“送你了。”
      船夫一脸慈祥笑呵呵的接过道谢。
      饮下一大口,长叹一声:“公子好气度,拿这等好酒送人!”
      疏尘从船身中走出来,慢吞吞的调节了腰间短刀的位置随之与他并排坐在船头。
      余光看见疏尘坐过来他没什么反应,仍与船夫说笑着。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看船家才是真的惬意。”陈述轻笑着。
      船夫闻言先是讶然一怔而后满眼笑意。
      “的确是惬意的很,不过公子说的不对。”
      “怎么说?”
      “自由不止拘泥这江面与虚舟,江湖之大,又有何处不自由?”
      “船家活的真是通透。”
      陈述支着头,对这老人颇有好感。
      疏尘俯视着江中水流圈圈波纹,水中映下太阳一片光影交错,他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陈述和船夫聊到家世。
      “我原是京城人氏,家中变故只剩我一人,来此地谋个生路。王姓,单名一个风字。”
      疏尘面无表情盯着江中跑开的鱼:“撒谎。”
      陈述不免看向他。
      “前朝御史中丞。”
      船夫停下动作干笑两声:“说什么呢。”
      “张丰稔。”
      船夫脸上笑容消失,脸上有些挂不住,“你这小娃娃真会说笑。”
      他在此隐姓埋名了二十多年没人看穿,如今被一个小辈面对面直呼姓名。
      疏尘看也不看他,半晌把船夫憋得面色铁青。
      “船家,他与你玩笑,不要生气。”
      陈述实在无耐,在疏尘再次张口前伸手捂住他的嘴,轻声在他耳畔低语。
      “别再说了。”
      对上淡然无波的深眸,好一会看到他眨眼示意才松开手。
      疏尘拿走陈述手上拿着的横在他身前的桃花枝,低着头自顾自的在水面拨动。
      一副身外事不关己的模样倒是把陈述气笑了。
      自己惹事还不收拾烂摊子。
      回过头笑对着船夫好生劝解一番,才算罢休。
      不过此后再说话船夫就从一个世外高人的模样变为没好气的破防老人了。
      等对话好一会消停,疏尘忽然旁若无人的用花枝沾过江水甩在陈述身上。
      陈述迷惑的看着他。
      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他倒是没什么心思陪他玩什么相互泼水的游戏。
      “今日上巳,桃枝祓禊,去灾去病。”
      清白音色编织成语言夹携着春风款款散在耳畔,他垂着眼睛轻声说着,并没有看向陈述。
      倒像是在担心自己的行为是否太过唐突。
      陈述神色稍愣,旋即客气的笑笑:“谢谢。”
      疏尘保持缄默并没有什么反应。
      陈述试探性的拿过花枝回以相同的动作。
      “没病没灾,顺遂无虞。”
      梅子青色锦衫映在阳光之下发着光,眼神如此直白,笑意又倏地在他唇角绽放。
      像春日凭空生出的一抹青。
      陈述讶然,这漂亮小孩挺好哄。
      两人并作船头晒太阳,仰面可见云朵飞过天际,变幻无穷。
      船夫看着两人在船头互动,撇过头啧了一声。
      待船行上岸边,雾凇和陈承德才从船身走出,陈承德气呼呼的走到陈述身旁悄声告状。
      “哥,那姑娘凶的很,我去要找你说话她非要拉着我给她帮忙泡茶,泡不好还骂我。”
      陈述不免好笑。
      “你一个大男人跟人小姑娘计较什么,心放宽点。”
      陈承德想想觉得也对,转头就把这事忘了。
      经过济世庙前街有庙会,鞭炮锣鼓震耳欲聋,醒狮麒麟排场极大,层层人群围堵着拍手叫好。
      音乐舞蹈威武壮观,咚咚锵、咚咚锵、咚咚咚咚——
      灯笼高挂,人山人海好是热闹。
      各色小吃飘香十里,四人结伴买过吃食坐在摊子前稍作休息。
      陈承德摘下粗糙的大脸娃娃面具,咬了一口五彩糯米饭,还没来得及全部咽下,兴致冲冲的开口。
      “哥,我们不如就在庙里住下,晚些时候出来巡游赏花灯,听说晚上有傩戏呢!”
      三个人齐刷刷的盯着他,好似都在期待他的肯定回答。
      陈述淡淡点头,“好。”
      对于热闹他倒也不是很热衷,不过一个个眼神这么热切,他怎么好扰了他们兴致。
      庙对面有戏台,咿咿呀呀唱着戏词,疏尘驻足想要观看,跟着陈述的脚步往前走不免频频回头。
      陈述走着尝了一口刚买的梅果,入口顿了顿才咀嚼着咽下。
      一时兴起回头递给心不在焉的疏尘。
      他想也没想的接过放进嘴里嚼,而后一个哆嗦皱着脸吐了出来。
      “好酸。”
      嘴里充斥着发麻的酸,刺激到味蕾让他不自主张嘴吐了吐舌头。
      雾凇拿着糕点送到疏尘嘴边,没好气的瞪了陈述一眼。
      陈述倒是笑的毫无顾忌。
      疏尘咽下糕点,总算把嘴里酸味压下去,看了他两眼没有说什么。
      陈述并没有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责怪或者生气的任何起伏的情绪,后知后觉这行为不太妥当。
      稍稍弯腰凑近他问,“很怕酸吗。”
      “嗯。”
      “抱歉,只是逗逗你。”
      他抿唇道:“没事。”
      陈述觉得他有些过于乖巧了,忽然从心底升起一股慈爱来。
      “庄子里许多蜜饯,等回去寻些味道好的赔给你。”
      疏尘稍稍愣住,应了声“好。”
      “庄子里也有戏班。”
      桃花枝被他横在身前没有丢弃,他拿在怀里倒叫人忽略了花枝。
      他抬着眸,带着不自知的缓慢悦耳嗓音轻道:“谢谢哥哥。”
      陈述觉得有些莫名,话到嘴边一阵风似的没来得及多想就消失了。
      于是他再没能想起来此刻本来是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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