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渡》叁森鱼

19、第十九章

　　丹汩赶了早市回来，顶着箩帽，背着一筐菜，周身淡淡的市场烟火气。

　　烟青的心中恍惚了一下，不由得为瑶娘欢喜。
　　昨日本惋惜于有缘人的离散，却又在此刻真切地见证他们的生活。时光已然荏苒，但二人紧挽着手，似乎能透出当年青涩模样。

　　“这就是烟青乐师，我昨日同你讲过的……她也是从长安城来的乐师呢。”

　　瑶娘笑着介绍，丹汩同样爽朗地点点头，“娘子，那你们聊。我去做饭。”说罢，拾起几块木柴，向旁走去。

　　烟青有些好奇地问道，“瑶娘，从乐坊出来这些年……”

　　“我猜，你定然也好奇我们夫妻二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你昨天忙，不然我就准备同你讲来着哩。”
　　瑶娘牵起烟青，说起汩郎，脸上总有几分少女的羞涩。

　　没有昨日的拘谨，二人言语间活络许多。

　　烟青方才知晓这后面的故事。

　　在瑶娘饱受民众愤视那年，也是瑶娘被困在乐坊的那个冬日，丹汩就已赶路重新回到了长安城，一直守在乐坊旁的客栈，奈何。

　　瑶娘被乐坊赶出来后，丹汩便立马寻到了她。一同回到丹鹿县细心疗养，结为连理，相守至今。

　　烟青望向瑶娘，当她谈起汩郎时，神色间都染上温柔。闻者皆能感受到她所描述的美好，很难窥见曾经她受过的那些苦痛。

　　好在现下瑶娘有了依靠，在丹鹿县的生活烟青虽不清楚，但墙上的一幅幅画便是爱意最好的证明。

　　“丹汩这般深情男子，可遇不可求，实乃我之幸事。”
　　瑶娘感叹万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我虽看不见，但守在院里，晒些黑羊脯、糙麻纸，也能补贴些家用。”

　　“黑羊脯……”
　　烟青瞬间收回了视线，她此行便是为了打探些丹鹿县的行情，这黑羊脯便是其中重要之一，烟青试探道：“黑羊脯在长安城也是有名的，靠此营生想来能赚上许多。”

　　谁知，瑶娘却摇摇头。“丹鹿县几乎家家都做些黑羊脯的生意，都有早就确定好的买主，价格起不来。”

　　“何不直接同长安城的官人们供货呢？如此岂不是可以赚的多些。”

　　“你也知道，丹鹿县太偏远了。大多人家一辈子也没走出去过，什么价格什么销路，都是不清楚的。”
　　瑶娘微叹道，“其实，也有一两个消息灵通又不甘心的人。他们挑着货好不容易到了长安城，可那些贵人却说这不是他们要的那种。唉，我们也没见过他们说的，哪知道有什么不同呢。”

　　可烟青是知道的，无论是在长安城还是丹鹿县，黑羊脯一直是黑羊脯，没有半分不同。

　　是哪里出了错呢？

　　“瑶娘，你方才还说，有确定好的买主？这又是怎么定好的呢。”

　　“司马大人还是县令时，可谓尽职尽责。之前黑羊脯根本没有打开市场，没人收哇！司马大人往来外地多次才打通了渠道。”
　　提起这事，瑶娘连连赞许。她顿了一下，略有些可惜接道：“后来因为他转任埕州郡守，村里也都给大人面子，一直坚持着给讲定好的买家供货，但不久那些买家都将渠道转给了姓冯的商户。这冯家好像是长安那边的大商贾，出得价也高上一成，大家便也乐意。”

　　冯家。
　　烟青默默记下，心中也有了大概。这丹鹿县的村民倒是十分信赖司马明，瑶娘的话语间也皆是赞叹。烟青顺着她的话问道：“我听闻前些年这里也有过旱灾、涝灾，这些可都是司马明大人解决的？”

　　瑶娘笑道：“自然是的。村口那座桥也是司马明大人主持修缮的，大家都舍不得司马大人离开丹鹿县呢。在他出发的前几日，我夫君还为他作了幅画。不过大人没有收下村民们的东西，便匆匆离开丹鹿县赴任去了。”

　　原来书卷中记载的皆是事实，甚至有些更为严峻的困难，司马明也都一一解决。瑶娘见证了这些年岁，烟青静静听着瑶娘的讲述，丹鹿县一点一点的变化也在眼前呈现。

　　两人相谈间，烟青不知觉也了解到了许多有用消息。

　　中午时分，夫妻二人热情相邀烟青留下吃午饭。
　　菜虽简朴，亦是风味无穷，烟青再三感谢，这才离去。

　　*
　　午后客栈里秋风习习，来者零星落座，正适议事。

　　一楼竹窗边。

　　“原来是长安冯家垄断了黑羊脯经销途径，如此便对上了。”

　　温霁昀听完烟青所说，思忖道，“我前几日寄信让裕芷翘查清长安那边的黑羊脯，都是以内部渠道贩卖流通，个人商贩所售被视为假货。这长安冯家则是当朝丞相夫人的母家，最早也是丞相用黑羊脯宴请客人。黑羊脯得以在富人高官中风靡，想来其中少不了丞相的暗中助推。”

　　“利益居然牵涉到当朝丞相……”烟青一时震惊。这般权势之人，她从前连议论的资格都从未有过。“你的意思是，他们故意抬哄黑羊脯物价，以此得利？”

　　温霁昀点点头。虽是沉默，但他清楚事情还得一桩一桩结算。

　　若是急于上报黑羊脯一事，惹得丞相不快，那么军营粮晌一案必会有更多无形的阻挠，更别说会不会打草惊蛇，让司马明先一步销毁贪敛的证据。

　　“现下，我们还得继续暗中查。”
　　半晌，温霁昀道，“既然是司马明升任之后才换的买家，想从黑羊脯这条线查清楚司马明怕是有些难了。”

　　本以为丹鹿县各项功绩是为虚言，可一番梳理，现下不对劲的暂且只有黑羊脯，但这溢价一事与司马的干系却是愈来愈远，难免叫人心急。

　　烟青明白此事不易，便静下心来回想这几日。

　　“听丹鹿民众的赞许也是真心实意。难道司马明原来真是个好官，升了官花了眼，才做出那些敛财害军民的事？”
　　烟青可惜道，“变化朝夕之间，实在令人唏嘘。”

　　温霁昀道，“这丹鹿县现任县令同司马明是同窗，他应当了解得更多些。有关此事，只有明日我们会会县令才会有头绪了。”

　　*
　　此番温霁昀是借以温大将军名义相约，县令上心得很，令人备了一桌好菜，又换上官服正襟危坐。

　　见温霁昀与烟青二人走进县衙花厅，县令这才惊觉不对劲，气的胡子都快要翘起来。

　　“让县令久等了。”温霁昀浅笑着站定，万般自若。

　　“这……”
　　请神容易送神难。县令撇撇嘴，空有满腔怨气，也只能招待入座。他早该料到，温大将军军务繁忙，怎会突然邀请自己这个小小县令私下约见。

　　可这满席佳肴，账可都出在县令自己腰包里，现下来的却是个名声浪浪的温霁昀，还带着位乐师，莫不是想乱了他县令的名声。

　　“温家小公子真如传言不思正业，今日倒是逗到我头上了。我给温大将军面子，同你吃这一餐。”
　　县令大人越想越忿忿难平，直言道，“若是想借老夫这小小县衙玩乐，恕不奉陪！”

　　“县令大人，实在惭愧。温某白吃了这么好的一餐，自然是有事情想要请教。”
　　温霁昀夹起一块黑羊脯，道，“既然我的事都能传入您的耳，那不知县令大人可知道这黑羊脯的价格在长安城已然翻了好几番。”

　　温霁昀语气平平，言语上却步步紧逼，直教人看不穿。

　　“你们今日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见温霁昀提到黑羊脯，县令一愣。

　　温霁昀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晚辈只是不太懂，为何这里的黑羊脯仍是贱价。身为县令难道没有责任干涉，让村民们得到应该有的价格吗？”

　　县令压下手中的筷子，僵笑道，“说什么，交易往来，皆是双方协定好才能进行。我为县令虽掌管丹鹿县，民生交易我也不便插手卖家。”

　　温霁昀摇摇头，“不必插手卖家，县令大可告知村民们价格真相。不让冯家一手控价，销路也能更广些，不拘于朝臣贵族。现在长安各处只认固定渠道来的黑羊脯，他们盈利所得那可不止百两黄金。”

　　温霁昀挑起眉，“丹鹿县富裕起来，对你县令的仕途自然是向好的。但你有利而不为之，其后必然有更大的利益。”

　　“不如说说，冯家所得利益分你几成啊？”

　　没错，温霁昀在诈。
　　虽还没有确实证据，但这其中的干系，也大差不差——冯家与县令必然有利益牵涉，否则不可能如此顺理成章垄断整个县的销路。温霁昀目光牢牢锁定县令，果然对方霎时慌乱起来。

　　“胡诌！我，我才没有分成……”
　　县令声音弱了下去，继续喃喃道，“冯家已呈垄断之势，司马明一手扶持起来的黑羊脯，我自然不能断了商路！我也没有想到后来黑羊脯的价格会，会这般高昂。”

　　这就相当于承认事实后的狡辩。温霁昀三言两语便中要害，这县令心中当真有鬼。

　　烟青坐观局势，明白此步虽险但有用。可为什么县令提及司马明时，又像有了几分底气似的？难道真的与司马明有所关联？

　　温霁昀会诈，烟青也会。

　　下一秒，她的话术便在心中成了形，可惜道，“我虽不懂二位所说何事，但若是司马大人处理此事，必然不会像县令大人一般，收了钱，让冯家搅浑了买卖。丹鹿县村民是有苦说不呀……”

　　县令面色青红不定，脱口而出，“此事……自然经过了司马大人的同意！”

　　说罢，也觉不妥。他望向二人，再欲争辩些什么，只剩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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