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七束星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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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罗多做了一个梦。在安详寂静的海岸边上，浪花带着白色泡沫，一波一波地打过来。天色浓黑得一丝不苟，正是一天最开始的时候。
远处的绿丘上、生长着一棵无与伦比的金树，但当他抬头去看时，那树木散发的金光已渐渐熄灭。在最后一缕光线消失以前，它身边的银树开始散发光芒。叶子的背面射出亮银色，无数的银光层叠在一起，好似一团星星。
那耀眼的银光不再增加时，弗罗多看见她们醒了过来。
悬崖下那三只精灵，慢慢掀开褐色的披风，缓缓站起身来。她们面朝银树，长发顺着肩膀落下来，和黑夜一个颜色。精灵们默不作声，过了一阵，低低的吟唱才随风传来。
这场景他在受伤后见过。
但弗罗多依旧听不懂她们在唱什么。他只发现，悬崖下、绿丘上，多了些没醒过来的精灵。她们双眼紧闭，或痛苦皱眉、或淡然微笑，她们睡着，仿佛要睡上几百年，仿佛不会再醒来。
那些歌唱的精灵转过身，他又见到了熟悉的绿眼睛。那些绿色不尽相同，有的是青草，有的是森林，但没有一种是松石。
她们一齐看向他时，眼中有星星。
弗罗多明白，是阿斯翠亚带给他这样一个梦境。当她对他说“看着我的眼睛”，他便看见了无数个“阿斯翠亚”所能看见的景色。他向悬崖上走去，拒绝了精灵递来的书本和纱线——这是给他解闷用的，可现在他好像不需要了。
他感觉身体好多了，脑筋也不痛了。
他往陡峭的悬崖上走，在那儿还有两道人影。她们背对着银树，身影被光芒拉得细长。她们灰色的眼瞳看不见星光，也看不见世间的所有。但她们仿佛还拥有着感受，风划过指尖的触觉，她们清楚。树叶飘下的细微声音，她们也清楚。
她们可以永不睡去，就在黑暗中静默。
弗罗多停在原地，不知还该不该向前走。可他瞧见其中一只精灵坐的笔直，手里把玩着圆润的宝石。那是颗白宝石，絮状的白色像柳花。他认得那石头，来自阿斯翠亚的王国。
她开始轻轻地讲话、或是歌唱，他此时还分不清。直到弗罗多又走进了些，才听清那精灵在用通用语、唱着献给死者的摇篮曲：
“你在沉睡，你在沉睡。
“没有睡眠或安宁可以安慰我。
“我在哭泣，我在哭泣。
“直到我与你同眠……”
弗罗多张口，发出的声音消散在梦里。那精灵并未回头，可他又执着地唤了一声，那前辈的名字：“塞勒涅。”
“她会选择，瑟兰迪尔应已明白。他无法阻止、无法延缓，不能改变。”那只精灵睁着灰色的眼睛，向陡峭的悬崖下方、虚无地看，“她应已明白，他无用的良苦用心。一切皆有代价，她会选择。”
“‘她’是谁，阿斯翠亚？她会选择什么？”
“我们的选择……她们的选择……”
那声音越飘越远，直至飘到弗罗多的脑袋上空。他的双脚有一瞬间的腾空，强烈的失重感瞬间袭来，他仿佛被谁用力推下了悬崖。是谁？他只见到一双灰色的眼睛，那眼里没有星星。
弗罗多惊醒过来，恐慌地喘着气。他的双腿还有悬空的感觉，直到感受到金黄的温暖阳光，梦中的阴影才被驱散。这只霍比特也迷糊着，将那离奇的梦境忘了大半。
他看见清晨的窗边，有一个高大的人背光而坐。
“甘道夫？”弗罗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那发须灰白的巫师握着长嘴烟斗，笑容慈祥。“没错，是我。”他朝床上的弗罗多点点头，吐出一口清香又辛辣的烟气，“你也该庆幸你还是你——你确实格外强韧，我亲爱的霍比特小子。”
弗罗多看不太清，但他觉着甘道夫既感动又疲惫，眼里闪着光。他动动手指，接着是手臂，肩上的伤口被扯得疼了。但他还是撑着柔软的床铺坐起来，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初冬的风有些凉。山谷中的叶子半新半旧，簌簌摇动，将流动的空气都染上一层淡黄，像梦中之梦。
房间内通风极好，所有的窗子（如果那是窗子）都大大地敞着，和袋底洞那小圆窗的性格恰恰相反。但那又大概率不是窗子，霍比特人不得不打破自己对房间的固有概念，认为自己是睡在一间亭子里，周围的白色石柱顶天立地。
“这是哪？”
“埃尔隆德之家。现在是12月20日上午10点，如果你还想问的话。”
这儿是精灵的家园。弗罗多转转眼睛，发现室内雕像皆是精灵的形象。床头柜上挤着透明的瓶瓶罐罐，精灵用的草药苦中带甜。
“到底怎么了？甘道夫”他问，“你怎么会失约？”
巫师久久地沉默着，他看着弗罗多的病容，心中一阵愧疚。“我很抱歉，弗罗多。”他的确要将此行的经历详细阐述，但此时并不是时候，“我被耽搁了。”甘道夫用一句话，将艾辛格所发生的一切、轻飘飘地带过，但他却因此眉头紧锁，陷入一种纠结而忧愁的沉思。
“怎么了，甘道夫？”
“没事，弗罗多。”他依然对他微笑。
幽谷的周围石壁高耸、草木丛生，清澈的山泉从高处落下，激起朦胧的水雾。午后，阳光偏转到天空的另一边去，恰好照亮阶梯下的桌椅石凳。石上微微透出青苔的痕迹，使这一切显得梦幻而古老。
金黄的灌木里，两位巴金斯将要会面。
甘道夫收回俯视的目光，对上身边埃尔隆德的视线。“他恢复得很快，但那伤口永不会彻底痊愈。”
“受此剑伤还走了这么远，而且带着魔戒，足见他对魔戒恶念的抵御能力非同小可。”埃尔隆德低声道，“从未有人做到过，密林的精灵也做不到。”他这句话意有所指。
“可是这重担本就不该由他背负，我们不该再要求他做什么了。”
“甘道夫，大敌已经开始行动。”埃尔隆德向前几步，语气严肃，“他的军队在东方集结，而那索隆之眼则紧盯幽谷。而据你所说，萨鲁曼也已经背叛我们，我们的盟友算是所剩无几。”
“他的叛变比你想的还要严重。”
一切要从那七颗帕兰提尔说起。
第三纪元1975年，阿尔诺末代国王阿维杜伊遭遇海难，阿尔诺唯有的阿蒙苏尔晶石与安努米那斯晶石与他一同葬身海底。米那斯伊希尔陷落后，索隆夺走了伊希尔晶石，刚铎最有远见的人决定禁用阿诺尔晶石，以防索隆得到晶石后能洞察他们的动向。
埃洛斯提力安晶石被封锁着，无法与其他晶石相沟通，剩下的只有欧尔桑克晶石。第三纪元2759年，贝伦将废弃单安全的欧尔桑克晶石交给萨鲁曼。
多少年来，萨鲁曼始终通过这颗真知晶石来获取知识情报，但索隆手中另有一颗伊希尔晶石，白袍巫师不敌索隆的意志，反被它所掌握，由此彻底堕落。
自白道会解散，萨鲁曼宣布对艾辛格的主权开始，一切都渐渐偏离了轨迹。
灰袍巫师从夏尔出发、向他寻求帮助时，萨鲁曼已然叛变，他因甘道夫不肯接受魔戒与索隆的力量，将他囚禁在高塔之上。在那孤立无援的欧尔桑克塔顶，甘道夫亲眼目睹了萨鲁曼的所作所为。
白袍巫师大肆砍伐法贡森林，铸造精良的武器装备。他利用恶浊妖术，将半兽人与杂种人混血，在艾辛格的深窟中培育军队。那支军队能忍受阳光，行军纵深极广。
“这样的邪恶，仅凭精灵之力已经无法抵御，我们无法同时对抗魔多和艾辛格。”埃尔隆德情绪激烈，“甘道夫！魔戒不能久留此地。等到会议之时，你需将这些告诉他们。”
那巫师点点头，自顾自地走开很远。他透过山峰间的缝隙，窥见幽谷外的广阔天地。甘道夫估算着时间，不出几日，各种族便能在此聚齐。邪恶的阴影越来越近，必须尽快决定如何解决。
“我神志不清的时候，差点将袋底洞给卖掉了——我现在绝不这么做，但那时，阿斯翠亚要我和你商量。我以为她说你在幽谷，是在哄我呢，她总是那样做。”弗罗多将厚重的书本放在膝头，轻轻放开一页，“去而复返：一个霍比特人的故事，比尔博·巴金斯著！”
他抬头瞧着比尔博，他头上的卷毛变得雪白，像朵一吹即散的蒲公英。
“我本想故地重游，在幽暗密林的魔力中徜徉，拜访长湖镇，再看一眼孤山。虽然老朋友故去了，索林见的新生的太阳没我多咯！但总算是寿终正寝……”比尔博迈着小碎步，一点点挪过来，“可是好像，年岁终于赶上了我。”
他不再有精力去冒险了。
弗罗多低下头，将一个霍比特人的故事翻开，他瞧见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有比尔博所描绘的中洲世界。他之前也见过阿斯翠亚的手稿，但陌生的文字和地点，总是没有手中这份来得亲切。
比尔博将夏尔的地形图画得那样清晰，每一条曲折的小路、蜿蜒的河水，每一座隆起的小丘、下陷的洼地，在他回忆的眼中都清清楚楚。
“我好想念夏尔。”弗罗多轻声道，“我小时候总幻想能走出夏尔去，去和你一起经历某场冒险。”他看向自己的叔叔，比尔博紧闭双唇，时间终于在他面上留下刻痕，“可如今我的冒险，却和想象大不相同——”
“我们本心不同，比尔博。”
他更怀念家园，而非向往广阔的天地。他想像精灵一样回家去，因为这一路跋山涉水、疲于奔命，他像她一样惶恐了、脆弱了，但那些感觉最终都从指尖流逝，弗罗多想，他和阿斯翠亚都只是累了。
那精灵对皮平说：“仍有一段路要走。”而弗罗多不知自己会说什么。
比尔博没说什么。他展露一个柔软的微笑，像从前一样用粗糙的手指、蹭蹭侄子的脸颊。他心中百感交集，最终仍唤他：“我亲爱的孩子”。
日落以前的光线澄黄而清透，它悄悄绕到山的那头去，留给幽谷的半是阴影、半是光明。这像是结局之时才会有的场景，像中洲的所有故事一般，尽管都有个很好的结局，却隐隐透着悲伤。
弗罗多又听见风中的、无主的叹息声，大约是阿拉贡躲在某个地方，又在重复贝伦与露西恩的故事。幽谷常青的树木、与冬日的秃枝在林中相拥，这景色再合适不过。
再合适不过，他对山姆说：“我也准备好要回家了。”
莱戈拉斯快到迷雾山脉附近的时候，天空又一次布满了星星，昆虫躲到岩洞里去，他靠在树下，一心想念着王国里会发生的事情：他猜测会有许多精灵、睁大了许多双眼睛，像他归乡那日一样。
最先见到阿斯翠亚的、会是森林中巡逻的精灵，或是大门口的守卫。她会对他们讲话，而对方一定会难以置信，再去认出她是谁。
他们会叫一声“冕下”，让不曾睡去的国王睁开眼睛。
陶瑞尔将不再满足于行走在堡垒之中，一旦她敏锐的耳朵，听见了熟悉的说话声，她就踩着阶梯、跑出连桥，由国王的亲卫、变回格外莽撞的小队长。苏拉纳大概会紧跟在她身后，不明所以，却风风火火地跑出去……苏拉纳啊。
精灵想到那画面，略有些不服气，但他将银灯捧在手里翻看，那晶莹的银光又让人心安。莱戈拉斯自认为，阿斯翠亚会将他看作一位好朋友的——对吧？这是让人既开心又难过，开心居多。
莱戈拉斯按住心口，觉得有只小动物从上面跳了过去，那他只好祈求它不要再跳回来吧。他继续去想莱安娜与辛西娅。
长大的莱安娜或许毫不惊奇，但她一定苦苦等待了许久，等着她的老师、她的前辈，再吻一次她的额头。辛西娅见到儿时的玩伴、青年的朋友，即使卧病在床，心情大概会好上许多。她会抓住阿斯翠亚的手，她的可爱的女儿或许也会这么做。
王国的小精灵大多数都不认识阿斯翠亚。她们会在星光盛宴上围着她看，试图走上前来，善意地将她的名字念错。阿斯翠亚一定不会躲在树后了，也不需要莱戈拉斯的解围与拯救。她轻轻张开手臂，淘气的小鬼便会爬上她肩头……
她现在能做到许多许多，近乎无所不能了——莱戈拉斯断定。
幽暗密林的每一棵树木都有自己的守护神，林地王国的精灵也是如此。公墓中的所有精灵都和那神明的轮廓很相像，阿斯翠亚也是如此。
神明会拥有守护神吗？
加利安会是最后见到阿斯翠亚的。他或许已再度启程赶来幽谷，或许被埋没在繁重的工作之中。但一旦他的学生敲响了房门，他会抬起头。他眯着眼睛微笑，并与学生一同翻看包裹中的手记。
他在泛黄的纸张上见到整个中洲的相貌，认识许多植物与动物，加利安会赞赏，他会说阿斯翠亚是无所不知的。
终于，阿斯翠亚能路过落地的彩窗，扶着藤条缠绕的扶手，登到最高、最高、最高的塔楼去。她会见到北风如何翻阅她的笔记，见到她放飞的白鸟的孩子们、在窗台上筑巢。她会拿起密林中掉落的树枝，数清到底过了多少个五年。
也许，每日醒来时，她仍会去给缪笛喂上一把、沾着露水的青草，冬天的露珠极易结成霜，是冰凉的。而星光盛宴时，她仍会去唱歌吧，把许多的话借着歌声说给曼督斯的他们、尤其说给嘉维尔听，可莱戈拉斯不再能单独听见。
他有些思念。但家园已在身后，世界尽在眼前。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六十七束星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