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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寅时将至,晨光熹微。裴恒平举双手,方便福正打理他的衣饰,目光穿过窗棂落在地面上的落叶上,一阵萧瑟秋风拂过,把落叶卷到空中,又打着旋儿飞远。
      “西风落叶,飘摇无根啊,”裴恒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黯然。
      “殿下,已然收拾妥当了,”福正为裴恒正好冠冕,抚平他衣襟上的皱褶,垂手退到一旁。
      裴恒收回视线放下手,从锦盒里取出裴如晦昨日赠的赤血暖玉,贴身放进怀中,颔首道:“走罢。”

      裴如晦抱臂倚在廊柱上,望着鸾台一侧将将落地的落叶出神。不知为何,从昨日回宫以来,她心下一直有一股说不上缘由的不祥之感,昨日见到木时渊时被冲散些许,然今日随着开朝之时逼近,她愈是心神不定。她直觉一向准确,沙场上多少次千钧一发的时刻,都仰仗她灵光一现的预感做出正确的抉择,可昨日至今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这股不祥的预感究竟出自何处,不由越加烦躁。
      伴随粗哑干涩的门轴声响,沉重的宫门缓缓拉开,百官身着朝服缓缓走向大殿。裴如晦迅速确认了一下暗处的布置,收起了散漫的神色。

      吏部尚书郑观行在百官之中,与众臣寒暄见礼,满脸喜色。兵部尚书刘柏霖上前一步,贺道:“郑大人昨日添得麟儿,恭喜恭喜。”
      郑尚书年逾知非,然而半生子息单薄,已然成为他一块心病,昨日府上他去年新纳的妾室为他产下一子,老来得子自然得意,见老友来贺更是喜上眉梢,“哪里哪里,听闻令郎近日广办私塾,不仅招收学子不限出身,还免去一应束脩,果真是大仁之举啊。”
      “诶,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罢了,”刘尚书摆摆手,不欲多言,忽然欺进一步,低声道:“周吴刘郑林五家向来同气连枝,郑大人是自己人,我也就开门见山了。当今圣上自登基以来勤于政事,虽无功亦无过,即便于政务上力有不逮,也有我等众臣勉力辅佐。我泱泱大夏地广千里,民数万万,能得如今安稳相当不易,郑大人若另有筹谋,可切莫独断专行。”
      昨日宫门开后,郑观也收到了皇帝病重的消息。据传皇帝乃是在淑妃宫内饮宴时突发风疾,随后东宫那位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主儿骤然发难,雷霆手段封锁宫廷带走皇帝,如今就连他们也摸不准皇帝这突如其来的风疾是何状况。
      当今皇帝于政事上极无主见,却深谙享乐一道,种种作为可以称得上昏庸。但这昏庸妙啊,五大氏族无需明主,唯有昏庸之主才可任其施为。可这样一个恰到好处的皇帝,却在昨日突发风疾,五大氏族一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氏族之中,腌臜之事屡见不鲜,种种手段大家心知肚明。裴安在淑妃宫里暴病,谁又能断定不是淑妃动了手脚?而淑妃虽入宫十载,其本家却正是姓郑的,正是郑氏一族日渐壮大的二房。
      五大氏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是数代人抱团共进退,才求得今日的政局。郑观听了刘柏霖一席话,哪里不明白其刺探敲打之意?“刘大人说的哪里话,芳容这孩子虽非我所出,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心性纯善,绝无可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淑妃闺名正是芳容。
      “如此,倒是我多虑了,”朝局平衡来之不易,刘柏霖本也只是提醒一二。两个年过半百的老狐狸心照不宣,又是一番谦词笑语。

      裴如晦银甲未褪,兼之其身姿高挑端正,杵在殿门口实在惹眼。她在皇室一众王子皇孙中虽然身份尴尬,却是实打实握着军权的人,一月前陇西大捷,如今她正炙手可热,众臣自然无有不见礼者。
      百官三三两两入了殿,御台之上却迟迟未见人影,不由面面相觑,议论声渐起。忽闻一阵“吱呀”声响,回头却见裴如晦正一扇扇合上殿门。
      “长公主这是做什么?”郑观眼皮一跳,直觉事情不妙。
      裴如晦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之色,从袖中取出短剑,抱在怀中往殿门正中一靠,并不解答。
      “这这这…怎可携兵刃上殿?”刘伯霖怒目而视,扬声喊道:“禁军何在?”
      “诸位爱卿不必惊慌,”御台一侧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裴恒以袖掩面轻咳数声,在福正的搀扶下行至龙椅前,面白如雪,神色恹恹,一副病入膏肓之相。他到了位置,却并不坐下,只是摆了摆手令福正退到一旁,又道:“诸位爱卿皆是我大夏的肱骨之臣,刘尚书郑尚书更是政绩斐然,此刻又何必忧心?”
      户部尚书吴禹丹双手持笏板,却并不举起,而是落在腹前,直言不讳,“太子殿下身体不适,还是留在东宫内修养的好,秋日凄凄,损了身子骨反倒不美。”
      裴恒并不生气,反而淡淡一笑,“父皇暴病,罢朝三日,已积压了许多政务,孤虽体弱,然黎民社稷在前,仁义忠孝在后,即便病骨支离也须勉力支持。孤受封太子时,亦承得监国摄政之责,身在其位,岂有不谋其事之理。”
      王皇后诞下嫡子时,皇帝虽已有两个儿子,但无论是论礼法,或是论及王皇后的母族,裴恒被立为太子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这御令虽出自裴安之手,却并不由他说了算,五大氏族念及王氏本家势力,难免踌躇不定。没料未过几日,御医诊出裴恒患有不足之症,此一生注定短寿。五大氏族心花怒放,立刻上奏请立其为太子,正是笃定其绝无成事的一天。
      可谁知病猫也有化作猛虎的一日,在场众臣到这一步,哪里还想不明白。
      殿内落针可闻,裴恒环顾一周,向福正伸出右手,“诸位爱卿身怀大才又兼之勤勉有加,孤昨夜代君批复奏折,才发觉大小事务竟均已料理妥当,实在是自愧不如。不过孤思来想去,倒真寻得一事未决,”话音未落,他忽然掩面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放下手时,面色更加萎顿。
      福正连忙递上帕子。裴如晦早在他刚咳时便站直了,本欲上前,却被裴恒用极隐晦的眼神止住,只好站在原地。
      台上裴恒用帕子压了压嘴角,对诸臣摆了摆手,“诸位爱卿不必紧张,孤无事。”
      当然,诸位爱卿并不紧张,而他看起来也不似无事。
      福正接了帕子,又双手平举抬上来一个锦盒。众臣目光不约而同落到这锦盒上。裴恒手指轻抚锦盒,面上含笑,“一月前陇西大捷,此战主帅正是端阳,遵照例法,端阳及一众军士当论功行赏。”
      殿内议论又起,刘尚书与郑尚书对视一眼,无不担忧,吴尚书到此刻反而平静,袖手闭目养神。
      “孤知晓常年征伐不休,国库早已不堪重负,故而此次封赏不赏金银,只晋爵位。”裴恒以眼神示意福正,后者自锦盒中取出卷轴,高声唱到:“太子教令曰:端阳长公主裴如晦,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孤甚嘉之,其加封护国公主。今圣暴病又兼孤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护国公主分理庶政,抚军监国,赐宝剑清平,享先斩后奏之权。百司所奏之事,皆启护国公主决之。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此令一出,四下哗然。
      “臣有本奏!”
      “臣亦有本奏!”
      ……
      殿内一片混乱,众臣纷纷启奏。郑观压低声音问道:“裴恒小儿莫不是疯了?”
      原本五大氏族以为,裴恒充其量不过自己想要这皇权罢了,谁知他竟转手将这权势给了端阳长公主,一个女流之辈。这不仅未有先例,更是荒谬至极。何况端阳长公主手中握有大夏一半军权,如今得个护国公主的名号与摄政王何异?原先裴安在他们掌控之中,而端阳到底是要嫁人的,只要五大氏族任何一家娶走端阳,就能顺理成章把这一半军权拿走抑或分而化之,可如今裴恒釜底抽薪,五大氏族失了裴安,竟要眼看着军权回归裴氏正统了。
      刘郑二人窃窃私语,周、吴两位尚书眼中也闪过异色。
      裴如晦自己也骇了一跳,不敢信自己方才听见了什么,顶上阿兄温和地朝她招手:“端阳,过来。”
      揣着一肚子疑惑,裴如晦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前去,身形不知怎地一晃,已越过挤作一团的诸臣。到了台前,裴如晦张口欲言,裴恒却竖起食指,“嘘——”他目光复杂地逡巡在她面庞上,伸手轻轻抚了抚她鬓角,低声叹道:“昨日我就想说了,娇娇瘦了,往后该多食些才是。”他指尖擦过她耳畔,竟冷得像冰似的。
      裴如晦心中不祥之感在此刻达到顶峰,下意识望向一侧的福公公,正见福公公别过头去,眼中似有泪光。裴如晦心下剧颤,手上一沉,一柄三尺长剑端端正正落在她掌心,剑鞘上所刻凶兽双目圆瞪、血口大张,发出无声的咆哮。
      “从今日起,你即是大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护国公主,”裴恒声音低哑,强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又道:“你的礼物,为兄很是欢喜。”
      刘柏霖再也不能任情势发展下去,陇西大捷后大军犹在路上,端阳手边无人可用,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当下喝道:“朝堂之上岂能儿戏!”冲到门前拉开门,“禁军呢?禁军何在?”
      禁军闻声而来,殿外很快传来甲胄相撞之声,为首的禁军统领正是刘柏霖庶子。谁料禁军刚到,台上裴恒偏头“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裴如晦一把捞住裴恒往前扑到的身体,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众臣一齐噤声,连刘柏霖与门口禁军亦顿住片刻,眼见情况越发失控,刘柏霖眼中掠过一抹狠色,趁诸臣还未反应,振臂高呼,“还不快快请太子回宫休息!太子方才神智难明,今日之事我看也就此作罢,待来日太子修养好身体再论不迟!”一边轻抬下巴示意禁军进殿拿人。
      首排禁军将将踏出一步,雪亮剑光闪过,一排人头齐刷刷滚落,禁军统领的头正正掉在他生身父亲怀里,飙出的血迹呲了他一头一脸。
      刘柏霖被这变故击懵了,手捧着庶子死不瞑目的头如坠梦中。
      一道身着黑色劲装的影子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抱剑而立,唇角黑痣熠熠生辉,眉目清冷不置一词。他所站的乃是门槛处唯一未沾上血迹的位置,虽然他只字未言,却不难看出方才那一道剑光正是他的手笔,而他的位置已然代表了他的立场:入殿者死。
      秋风骤起,把血腥味一股脑卷入殿内。殿内大多是文臣出身,满脑子圣人言论、诗书道理,何时见过这等局面?顿时又乱成一团糟。
      混乱之中有人欲迎风奔出殿外,被驻守房梁的锦衣卫丢回殿内。
      血气激回裴如晦神智,她明白此时并非刨根问底之时,一旁福公公接过裴恒无力趴伏的身躯,压低声音急道:“殿下为今日之局筹谋多时,小殿下可切莫辜负殿下的一番苦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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