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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不觉 ...

  •   次日,丛游与殷夭一人从书架上拿了本书,像昨日一样共同坐在书房,捧书静读。
      丛游见这书架上的书,有些是家喻户晓、流传甚广的,如《山记》、《地经》、《灵鬼传》;而有些连他都闻所未闻,似乎是残本孤本。
      他挑了本没听过的,封面书名《传代记本》,却没写作者是谁。
      书很陈旧,也厚,拿在手中像掂着百年的沉淀。
      翻开前几页,先讲的是此书由来,丛游一一细读过,明了了。
      传代记本,它果真如其名,是传代的。
      书的作者不止一人,每一代的书者年轻时会收养一名孤儿作为弟子,随后一生寻访遍世,亲历志怪奇谈,写记于书,直至身死,于是下一代便接过笔,将书续写。
      如此,代代相传。
      作者传代,书也传代。
      书是孤本,再无副本,书者要亲历灵异,险困时刻极多,弟子又是单传,稍有不慎,便会断代遗失,能坚持到这样的厚度,可见此脉书者都绝非常人,皆为能人异士。
      看罢序言,丛游的神思从书中抽离片刻,发觉殷夭又在看他。
      殷夭总看着他。
      他便回看过去,殷夭微抬了眼,两人的眼神就这么蓦地撞在一处。
      同读停罢相撞眼,寻常面孔寻常书。
      殷夭冲他勾个笑,丛游就这样被一个平常的对视击中了。
      正此时,一片桃花从不知哪儿的窗缝漏了进来,静静地落在丛游的案前。
      暖光蒙上它,两人相交的视野里都有它。只这般小的花瓣,恰到好处地出现于此刻,微小又不微小地融入眼前的静好,像是眼下这静谧的、理想的画面的具象化,也像丛游在这一刻心中为此而起的那一点响动。
      美好得教他莫名心恸。
      就这样也很好啊。不若就这样,与殷夭一直在这里过下去。
      他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但只有一瞬而已,很快便被压下去了。
      因为他想起刚刚殷夭看他的时候依然盯着他的胸膛处。
      ·
      身在此间,时间过得似快也慢。
      一日作画,一日读书,一日对弈,一日焚香。
      此外,静坐、负喧、择花、试茶,清闲的事做了个遍,不觉中丛游已在这过了好几日。
      他适应得甚好,日子闲适雅致,与殷夭同住同行,形影不离,殷夭也无半分不适,自然得像他们早该如此,或像是早已如此。
      某日殷夭从小桃林某棵桃树下挖出两坛酒,拉着丛游坐在树下的一块石头上。
      石头表面平坦,一人坐有余,两人坐则须得挨很近。
      “不如来尝酒?”他说。
      丛游尝了。
      酒看着清,是好酒,醇香却也烈,饮过两口,丛游觉得自己有些晕,怕是醉了。
      他一边喝,又看着殷夭喝。
      凉酒滑过喉舌,烧灼起来,连带着桃酒香气、脑海微晕、桃林良人,更让丛游觉得自己身处幻境梦境。
      眼前的人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丛游想做点什么让他一直清晰着,不要再模糊起来。
      于是他捉住他的手腕。
      “清行。”他喊。
      “嗯?”殷夭转头应了,没发觉他变了称呼,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只是回握住丛游的手。
      “我……”丛游喊了他,却开口忘词,不晓得说什么好。
      这些清酒使他拙了口。
      在来这儿的日子里,丛游于夜间走过了许多妄,很多很多。
      桃源大致百来个人,每人都有一个妄,他如走马观花一般看过去,从朝云到暮草,从前朝到后代,这些场景,无一例外都是至美之景,又或者说,是妄中人最好的回忆。
      他想到许多,猜测许多,但真正知道的并不全满,这里未知太多,他得再等等。
      于殷夭而言,他们只是初见,他行为不好突兀。
      所以他昏昏然于酒中缄默,吞下爱慕之词,只在心里接着方才叫出口的那一声,又叫了很多次,清行清行清行。
      殷夭反倒忽地接过话:“这几日,我有一件颇感烦忧的事。”
      “嗯?”丛游有些钝了,没立时反应过来。
      “你可要知道我的困扰?”
      丛游点头。
      殷夭唇边勾起笑:“我总觉得要等个人,可我又觉得心里喜欢你,这可如何是好?你说,我还要继续等么?”
      这话于此时脑中有些混沌的丛游来说,无异于一道烟花忽绽,直白而猝不及防。冥冥间他像是又听见了震耳的心跳声,在他脑海訇然中起。
      丛游未曾想到,自己因颇多顾虑不曾吐露的,殷夭竟反倒点明了。
      他竟已然喜欢上他,只在这几日内。
      而且,这回又是殷夭先开口。
      丛游笑了,带着一点点的无可奈何。再来一次,也依旧是这样。
      “你……”他将手轻按在自己胸膛处,口中镇定地问,“在等谁?”
      “不知。”
      “或许你等的就是我。”
      “或许我也没有等人。既不知其何许人也,又何来等人一说?”殷夭自语着,很快想通,拿定主意,“那我不等人了。不等,我就喜欢你吧。”
      “你呢。”他望过来,对上丛游的眼睛。
      你呢?
      丛游喜欢殷夭么。
      答案显而易见。然而此情此景,千言万语裹挟心绪涌上喉间,堵得丛游口中择不出任何字句,堵得他眼眶也微红。
      他笑起来,选择以吻作答,他在静默里、酒晕里倾身,吻上他想念已久的笑唇。
      殷夭很快也回应他,但他显然不会吻,毫无章法,丛游便引导他,渐续而深,直到殷夭喘不过气,双眼湿润。
      分开后两人谁也没开口,像是都沉浸在那个吻里没有回过神,一人是因为初尝,一人是因为久违,而他们交握的手从未放开。
      可出了沉浸过后依然是静默,没有互诉衷肠,亦或耳鬓厮磨,而是并坐无言,莫名地起了各自思虑。
      丛游渐渐酒醒了,清明了,望着桃林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殷夭则看穿桃瓣,看它们在眼前轻轻落下,仿佛无穷无尽永远落不完,就算无风拂起,也飘落不止。
      这片固定下来的美景,殷夭见了很多年,从前没觉得什么,未曾放在心上,而此刻再看时,无端地觉得它刺眼。
      桃花照旧簌簌地落,落至日落不歇,他们如此一言不发地并坐着赏景也至了日落。
      “回屋罢。”丛游见天色已晚,便起身,欲牵起殷夭。
      殷夭未动,只是忽道:“你其实早发觉这里不对劲了。”
      丛游止住了动作,想了想,没有否认:“是。”
      “何时?”
      “进来的那一刻。”
      殷夭笑出声:“这样明显吗?”
      “确实明显,不寻常的事物太多了。”
      他静静地看着殷夭:“人人上乘的姿容,无襁褓无垂老,桃花飘荡不停歇。我来这儿十几日,不眠不息未觉困倦,饭食甚少未觉饥饿。”
      “田间无人劳作,过于清闲安逸,每日好像都有事做,回忆起来,却发觉实在说不出做了什么正事……”丛游一下说出一连串的异样。
      “是这样。”殷夭低低头,“可关键在于,你身在此处,应当觉察不出这些违和才是,它应该会使你觉得这些理所应当。”
      “它”又是何物。
      丛游猜是这个地方,或者说,就是桃花源。
      “或许,我还算清醒?”
      殷夭也认同:“我比你要糊涂。”
      “那你为何不点破?你不怕吗?”他又问,然后直言,“这儿的‘人’可都是鬼。”
      虽然是什么都不记得的鬼,安逸浑噩的鬼。
      但他没在丛游脸上看到任何惊惧讶异的神色,仿佛他早已知晓。
      也是,他又没被桃花源蛊惑,这样明显的事实,又怎会不发现。
      “何为人何为鬼,有时人可比鬼可怖。我喜爱你,为何要怕。”丛游只是这样说。
      殷夭点头认同,很是心宽于他不怕鬼。
      “我又为何要点破,这几日,我们过得不是很好?”丛游接着回答他前面那个问题,“现下我们又在一起了,我……我可真是如置梦里。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多好,没有任何烦扰忧虑,我从前从未想过能有今日,夙愿都了了。”
      丛游说得好真切。
      殷夭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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