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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见骨 ...

  •   两人将小桃林逛了圈,又到周围走走,见天色暗下来,便一同回了屋。
      屋子里边是如想象一般的简朴,但整洁干净,家具排列得雅致,大多是木质,散着淡淡的木香,案上摆了些不贵重的小玩意儿,朴素里别有一番意趣。
      丛游浅浅扫了一圈,除却书房,一眼就见小厅另外还连了两间房,不禁瞥向殷夭。
      殷夭只道:“方才我只说个笑,本想着我屋里还有个闲置的房间,你可以住那,哪知你竟一口答应下来。”
      他回头看他,一双眼睛直瞧得丛游心里发颤:“你现下还要与我一间房么?”
      丛游回看着那双眼睛,道:“这样晚了,再收拾出间空房也甚是麻烦。还是不要麻烦了。”
      殷夭仿佛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勾了勾唇,继续回身引他到了房里。
      房间也同样不算大,陈设简单,不过一方床榻、一立柜橱、一张矮桌与一柄烛台。
      殷夭从柜中拿出多一套的枕被铺到榻上,稍稍整顿了番便好休息了。
      他先上了榻躺到里侧。木床不稳,遽然受重,支架间便摩擦得嘎吱响起来,连着一阵叫唤方才安定。
      丛游随后也上来,压木声又响了一番。正要躺下,身侧的殷夭忽地开口:“夜里屋外不甚宁静,还是尽量不要起夜,安睡最好。”
      丛游顿住,看了看他:“怎么个不宁静法?夜里可是有野兽?”
      殷夭却转个身,背对了丛游,含着困意道:“不晓得。总归是不宁静。”
      丛游应声知晓了,便平躺好。身侧人的温度就在咫尺,顺着两人之间薄薄的被褥传来那么一丝一缕,眼前黑得什么也瞧不见,但凭着这几不可感的温度他便可以在脑海里想出殷夭的样子,一呼一吸的轻响牵动着丛游脑中脆弱的神思。
      不过多时,那呼吸逐渐均匀起来,他觉出是殷夭睡熟了。
      .
      是夜。
      丛游从屋里出来时,已是三更天,但四周寂静得厉害,乍一看并无什么殷夭睡前所说的“不宁静”。
      可也不仅仅无声无响,眼前夜色浓重似墨,漆黑得教人有眼也似无眼,足像一口巨大的深渊。
      丛游站在屋门前环顾一圈,还是走入了这场夜里。
      他走得很慢,总先以脚尖探探前方的路再踏下,十足小心,大概这样安稳地走了十来步,脚下终是一个趔趄。而下一步踏出的时候,丛游就有种自己一脚跨进另一方天地的感觉。
      闭眼,睁眼,再抬眼,眼前陡然亮起来。
      场景全变了,再不见夜半,只剩下一方没见过的小院。
      春意盎然的时分,院里绿意纷飞,某处靠围墙的地方立了一棵老树,枝头挂着片片此年长出的新叶。
      树下有张木案,案前坐着个写字的女子。
      丛游定睛再一看,这不正是少香。
      少香写字不专心,左手拈着片偶然落下的叶子,写一会儿便抬抬头,向侧上的墙头看去,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在她第三回抬头时,她眼望着的那块儿地方终于探出一个姑娘的头。
      随后姑娘双手一撑,轻便地骑上墙头,再一跳踩上树枝,借着树干稳稳下到地面,站定,坐到少香身边。那动作分外熟练,从墙那头到墙这头,一套动作下来只消了十息。
      看着是常常这么干的。
      少香一改先前恹恹的神色,姑娘一出现,肉眼可见地精神了,眼神全程定在她身上,又期待,又紧张。
      她看她在身边坐好,便搁下笔启了唇:“怎的还是儿时似的莽撞,你跳得这样快,若是摔着了可怎么好?”
      “我急着见你。”姑娘黏人得很,靠上少香,下巴搭在她的肩膀,“若是摔着了,姐姐便会心疼我了。”
      “你也知道我会心疼。”少香的语气无奈,但浮着若隐若现的笑意,话语上是责备,话语下尽是纵容。
      姑娘听了笑得得意。
      “阿姐我们今日去小池塘钓鱼吧。”她语罢生怕少香不愿,扯扯她的袖口。
      “听你的。”少香又怎会拒绝。
      两人挽着手起身,转过来,于是少香自然看到站在那与周身格格不入的丛游。
      她有些惊讶,迟疑一瞬,对着姑娘道:“你且等我一会儿。”
      便向丛游走来。
      “你……是丛游?”她先有些疑惑,渐渐想起了什么,“是了,你便是那白日新来的。你缘何在此?”
      “你是夜间出了门漫步,便来到了我的妄里?”少香推测着,“源主应当与你说过夜间不要出门为上。”
      “妄?”丛游先是重复了这个字,再回道,“可我初来乍到,也着实好奇这其中奥妙。”
      少香叹口气:“罢了,总之你明日醒时也不会记得,白日忘却夜所忆,桃花源内皆是如此。”
      白日忘却夜所忆。
      一个“忆”字,就意味着许多了。
      “这场景,是你的曾经罢。”丛游道。
      少香默然,算是默认。
      她扭头看向那边的姑娘,姑娘正很乖巧地等她,边等边冲这边笑,少香看着于是也笑了,但那笑不是同姑娘一样纯粹的开心,笑底下含了一丝苦意。
      两人两相对视着,明明等会儿就要一同垂钓,却仿佛隔了很远很远。
      丛游顺着也看过去,又瞧瞧她们俩,大致猜出了许多。
      少香只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什么决心,缓慢地、缓慢地说了句与方才毫不相干的话:“我……从未与人说过此事,从前不敢,后来不能。而今……总算有个机会能够说与他人听。”
      “我喜她爱她。”她说出这些心事时,像回忆起了很美好的事物,眼眸里若有光,“我……若是能与她在一块儿,我愿付出一切代价。”
      然而下一瞬她自嘲起来:“可恐怕都是枉然。虽然……我也不记得后来的事了……想必不是什么好事。”
      少香也并非要丛游对此回应什么,只是想将这些从前从未出口的遗憾对着人说出来,语罢只冲着丛游点点头,慢慢走回了姑娘身边。
      她们顺着小路往花园去。
      丛游站了会儿,反身从不同路出了院子。
      跨过一道院门,周身忽一暗,像走入夜晚。
      他想着这是从妄里出来了,整个人却被一声惊唱引去注意。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昆曲唱声转转,一句十折,那声音柔得像能飘到人心处。
      丛游往唯一的亮处看去,看到有个戏台,台面布景简朴古典,唱着的人在中央,身着淡粉的戏服,抹满厚重的妆,乍一眼丛游瞧不出底下的面容,待他细看一会儿,辨出妆下有些熟悉的脸。
      这旦角是引慕。
      台下人头攒动,坐着的站着的,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极美的一方。
      “……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他一边唱,一边缓缓走步,抬手、回身,一举一动含蓄隽美,将闺中的情态尽展。
      丛游只听了几句,从密密的人群里退出去,转身离开,然而出去却不是室外,依然是个室内,还像是闺房。
      房里很黑,只有一个梳妆台前的一柄烛火散着光亮,昏亮的烛台旁照出女子的冶艳样貌,她手边搁着把锈上金丝的团扇,衣着华贵,对着模模糊糊的铜镜,懒懒给自己画眉。
      丛游见了一顿,还没完全跨进房里,便又拉门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带好,转身时眼前又变了,不再是先前的戏台,只有一片荒草铺满眼帘,延到天际而止,满眼枯黄里站着个吹笛人。
      像在边境辽阔天地里的一片飞蓬。
      他没上前去,在悠扬的笛声里往侧旁又走了一段路,在某步后那处吹笛人蓦地消失,满目场景又变幻……
      从黄沙飞烟走到烟雨垆边,又从雪路空行到月下销魂,这晚他在这,十百步遇一人,徘徊转回见了十几个人,直到天将将亮时,那些妄散去,方才看得清眼前路,回了屋。
      进房立在榻前,见殷夭同他离开时一样,安然酣睡。
      丛游慢慢在他身侧躺下,尽管动作足够轻巧,木床板还是无可避免地又嘎吱响几声,殷夭却睡得实,仍旧没醒。
      丛游无法入睡,只合眼假寐,一幕幕回想着方才那些情景。
      不知不觉,待到天色完全亮了,他方觉,他没忘却夜里所闻所见半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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