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王子与狐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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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踩着盛夏的尾巴，匆匆步入这个近十年里最为肃杀的秋日。
寒意在无人察觉中渗入骨髓，王庭的天幕似乎也染上了杀气冽冽的猩红。
猩红天幕下的浮空王庭像是卧在怪物獠牙下的美丽猎物，无时无刻不在吸引深陷欲望者的贪婪目光。
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这座瑰丽王庭的现任主人，可怜的、无能的、狂怒着，却仍然被筹谋已久的猎手逼进迷雾罗织的坎阱里，恶意撕扯下高贵的象征、王座的权柄。
贪婪即是一切原罪。
“嘛…在我看来啊，这座永远飘在天空上的王庭，反而像一朵花儿吧。”
——以上来自某只自来熟的狐狸莫名其妙的自说自话。
而作为狐狸唯一的听众，由于上课的老师们通通推辞请假而突然闲下来，躲过日常操心到恨不得他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一票侍从们，躲过王庭来来往往几近密不透风的巡逻侍卫们，躲过无能狂怒的发疯暴君，最后却在自己找到的惬意舒适的秘密基地里被一只不请自来的红狐狸逮到的小王子珀修斯：…？
银发小王子勉强屈尊降贵地从手中孤本里抬眸，递给那只狐狸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得到眼神的狐狸看上去更起劲儿了！
坐在石桌对面的凳子上，落日橘红发丝的狐狸眼雌虫无声大笑着双手捧住脸，两只胳膊肘支在粗糙的桌面上，容纳朗朗笑意的蔚蓝眼眸宽广好似一汪清澈的蓝海。
现在那片深沉莫测的海正目不转睛地围绕着身边这位与众不同的小王子。
…他已经这样盯他盯了好几天了。
珀修斯平静地又翻过一页书，无视狐狸的凝视，也无视了云养崽的弹幕对这只行为痴汉的狐狸发出的激烈声讨。
从一开始远远地趴在灌木丛上，抱了满怀被花匠辛勤修剪的接骨木枝，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王子看，一边嚼着嘴边红艳艳的接骨木果；到后来一次比一次更挪近小王子，最后干脆在小王子还没来的时候就安安分分坐在石桌旁等待…
他刻意使用着拙劣的驯化技巧，似乎想要就这样慢慢让小王子去适应他的存在。
实话说，他几乎成功了。
饶是安静沉稳如小王子有时也会感到好奇，如果再不理他，下一次来的时候，这只野狐狸该不会直接跳到桌子上盯着他吧？
于是这样想的小王子终于抬起头了，思索一下，主动反问他道：“像什么花？”
靠五天坚持不懈地打动了这只吝啬鬼的红狐狸受宠若惊地眨眨眼，却是笑而不语。
于是等不到答案的小王子略显奇怪地看着这只说怪话的野狐狸，从浮夸的比喻到一语双关的暗语，心思百转千回，似乎罗织了无数层层叠叠的蛛网。
像一朵扎根于火焰焚烧过的罪孽黑土，汲取漆黑仇怨和强权之爱的养分肆意壮大的白玫瑰，脆生生的枝条碧叶之下暗藏剧毒的荆棘尖刺，雪白绽开的重瓣是圈禁灵魂榨取怨恨为养料的端庄妖冶。
…一边扎根黑暗，一边自顾圣洁。
美到不真实…就像您一样。
银白发丝的星月王子精致昳丽如幻想乡里的妖精，白雪堆砌的肤和盛开香雪兰的眸，清冷矜贵的像一只来自不可思议王国的白瓷人偶，白玫瑰的芬芳时刻萦绕在他身旁。
“您与白玫瑰分外相称…”火红皮毛的狐狸看小王子，就像在欣赏一丛静谧生长的白玫瑰苗。
“这样啊，”
被狐狸当做可爱猎物观望已久的小王子看着红狐狸，也学着他的说话风格，放肆地去掉那些早已熟烂于心的礼节和矫饰。
无视暗潮，无视诡计。
他用率真和直白展开反击：“所以呢？你要送我一枝白玫瑰？”
白玫瑰是帝国图腾的一部分，白玫瑰代表王室瑞文纳斯家族，白玫瑰是…，白玫瑰是…
白玫瑰是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家伙仰头索要的花。
唯一足以与小王子相配的花。
此时此刻，光这一点就压过了前面全部的暗流隐喻，让成熟狡诈的成年人的思维为此停顿了一瞬。
“哦呀！”年长的红狐狸情不自禁地感叹：“那可不容易呀！”
童话妖精一般的小王子歪头看他。
“要知道，白玫瑰有很多很多…光是王庭的花园里，就到处都开满了这些纯洁的天使。”狡黠的红狐狸轻快地眨眨眼：“但是，您是全宇宙独一无二的，所以足以和您相配的白玫瑰也要是独一无二的才合适啊。”
“那么，那朵属于我的玫瑰在哪里？”
银发的小王子终于彻底放下自己的书，一直端坐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些许。
他坐着，扬起下颔，似乎在骄矜地等待眼前的人将答应他的玫瑰献上。
年幼的上挑雪青眸将目光洒落在年长的野狐狸身上，于是一场迷离的香雪兰之梦就欢快盛大地开幕了。
乱花扑朔，迷离动人。
这次轮到野性难驯的红狐狸深陷被动了。
年幼的小猎人真是个不合格的猎手，竟然会用这样直白不加掩饰的话语作陷阱，想要诱惑历经世事的年长狐狸踏进去。
但是——
暗涌或纯洁的对视之后…
“好吧好吧。”年长的狐狸有些狼狈无奈地率先投降了：“独一无二的白玫瑰…”
用纯真和浪漫的花半试探半诱哄未成年幼崽的年长狐狸咬到了反噬的苦果，只好绞尽脑汁地回忆起以往不太关注的白玫瑰品种，让自己免于在这个似纯真似深沉的小家伙面前出丑。
白玫瑰是帝国和王室的徽纹。
但是现有的玫瑰品种几乎全都是战火肆虐之后，于废墟之上重建的帝国用高端的生物基因科技自行培育出来的！
而那些娇贵的天然白玫瑰几乎绝迹于世…
“唉，若说是独一无二的玫瑰的话，也只有那里了，”年长的红狐狸叹气找补道：“现混乱星域的深处，存在着一颗全宇宙独一无二的、栽满了所有品种的玫瑰的星星。”
“它与世隔绝。”
“它长乐永安。”
“它永远永远、只属于一个…‘神秘的家族’。”
“所以，”红狐狸叹息着对美丽如妖精的小王子残忍地说出结局：“我们已经找不到它了。”
野性难驯的狐狸以理智的言语为刃，委婉温柔地以遗憾作结尾，同时坚决划断自己渐渐离轨的念头。
在有一百年那么漫长的时间里摸爬打滚跟其他虫族、类人、异种斗智斗勇，磨练出一身本领的红狐狸，用他被磨出坚硬茧子的心，让自己在抓狐狸的陷阱外艰难却步。
但是小王子永永远远是出乎意料的小王子。
“可是，”银发小王子的目光平静，凝视他，属于幼崽清澈明脆的声音是不可思议的坚定：“书本里记载过，所谓‘混乱星域’其实是帝国的星疆领土吧。”
“上面还有着属于帝国的流浪虫民。”
“分裂后重建的帝国，为什么要放弃它？”
“——为什么放弃自己的子民？”
提出如此诛心之问的小王子，安静地直视帝国半隐退臣子的眼睛，清冽如水的眸光能照彻所有深藏的愧疚不平和念想：
“每一任帝国之主加冕之时都会确立自己独一无二的代表花。”
“神的权力曾命令世界为帝国的主人绽放花朵，花朵代表了神的祝福。”
“虫族的疆域囊括半个宇宙，亿兆星球。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玫瑰’还在其中的某一个上面等着我找到他。”
“他还没有放弃我，我又为什么要因为一句‘不可能’就选择放弃？”
年幼的孩子似乎永远搞不明白屈服于现实已久，甚至开始学着用自己幼稚却坚定的理念说服早早认清现实的成年人。
…银发小王子如斯坚定，他的坚定又如斯动人，似乎能将山海填平，能让星辰挥旗开道。
这或许会是一个伟大的时刻——与踩踏万族尸骸捧起神圣金杯的荣耀之始等同；与玫瑰战争步入高潮，白玫瑰率先一剑挑起王权桂冠之时等同；与千千万万个镌刻在十三神圣殿墙壁上的群星闪耀时刻等同！
何其、何其…
“去找。”他的声音平静坚决，是自高天而来的神谕。
红狐狸的耳边却回荡起传说开端的金戈齐鸣！
“你说过的，独一无二的属于我的白玫瑰。”
远在天御星彼端，与王权居所相对而望的绝境长岭，十三神圣殿的命运钟声奏响在天际！激荡胸腔中这颗沉寂百年的血肉之心！
站在“陷阱”之外的红狐狸这次沉默了许久。
他终于开始用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目光审视站在“陷阱”另一端的小王子。
“哦呀…”
年长者第二次发出情不自禁的慨叹：“这可真是…真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啊。”
黑暗混沌的宇宙从不曾对任何人屈服，哪怕是占领它的自诩“主人”的虫族！磁流的可怕风暴肆虐星海，若是丢失了明确的星轨和跃迁坐标，那么星球与星球之间无限遥远的距离，就会残忍地让一切别离成为永别，让所有深刻的爱恨埋葬于虚空！
分裂的星疆伴随离去的红玫瑰永远地离开了白玫瑰存在的帝国，而时间让一切可悲可叹的往事在尘埃的拥抱中风化，褪色成苍白。
还有多少人记得那朵热烈危险的红玫瑰呢？
还有多少人…能看得见随着血脉继承者厮杀断绝，血脉传承失落星海而一点点分崩离析的帝国星疆呢？
旧日虫族的铁触角曾踏遍数百万光年的全部星域，将半个宇宙傲慢地盛入自己的黄金杯中。
而如今，这个日渐沉溺于腐朽黄金和糜烂花香的帝国？
嗤…
“您真的是为在下出了一道难题呢。”落日红的年长狐狸如此缓缓道来。
“So what?（那又怎样？）”
妖精一般美丽的小王子似乎纯真到不明白自己说了怎样宏伟到不可思议的目标，又似乎坚定到绝不放弃自己的诺言。
他纯真似圣，傲慢如王。
这份纯洁和傲慢令他区别于此间所有所有的猎人和猎物。
绽放香雪兰的雪青眸子清澈如镜，盛满了爱与胜利之神、傲慢大君修珂希芙诺伏于命运神王膝头时奉上的金色蜜酒。
若爱他，酒即甜如蜜糖；
若不爱，酒即苦似毒药。
命运的主宰曾挑拨命运金线，令爱神自饮蜜酒。
甜蜜的爱酒曾令那傲慢的君主为之低头，自甘臣服于神王脚下。
现在被蜜酒诱惑的红狐狸似乎也正在命运金线的缠绕牵引下，迈出走向未知命途的第一步。
“这就是您想要的吗？”年长的狐狸嗓音微哑。
“Yes.”小王子的雪青眸光仍旧平静地注视他。
狐狸艰难地披上自己狡诈的皮，可这也摇摇欲坠了起来：“…您想要的实在有点多。”
“所以，”小王子直白道：“我需要你。”
“为我得到它。”
“…”
野狐狸真实狼狈地无言以对起来。
而可怕的、蛊惑人心的小王子还在看他，于是绵绵不绝的神明蜜酒就如雨点滴浇下，一点点冲掉狐狸狡诈的皮，露出里面深藏的看透世事后仅剩的真实之心。
“…您竟然是想驯养我吗？”
最后，年长的红狐狸只能无言凝视小王子，久久、久久：“想让我成为您的东西。”
“不是‘我的东西’。”
小王子同样凝视他，为警惕不安的狐狸发下一个誓言：“你可以成为我的朋友、我的依靠、我的政务卿，而决不会是我的附属品。”
“我永远认同的一点，即——生命的自由意志不由侵犯。”
来到我的身边…
我将予你羁绊和自由，尊严和庇护，权力与爱。
去除了矫饰的言语，小王子用他与宇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眼睛如此静静诉说着。
“…好吧好吧，无敌的珀修斯殿下！”红狐狸也叹着气说道：“那就请您驯养我吧！”
他放弃了般的趴在低矮粗糙的石桌上，将自己的下半张脸掩在环抱起来的臂弯间，用他蔚蓝如古爱琴海的狐狸眼凝视银发的小王子，凝视他未来的君主。
“您未来的臣子，阿普罗萨·扎西德勒于此向您请求着。”
狐狸终于义无反顾地跳进黄金蜜酒的陷阱里，其中的苦与甜还需等待时间来酝酿。
他会不会后悔呢？狐狸不知道。
但他现在知道的是，之前的他认错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他的小君主可真是宇宙最强的猎手啊！
若不然，怎么会有人…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心甘情愿地跑进他的圈套里去呢？
一生兴风作浪，滚过战场血火，站过权力高位，挨过婚姻毒鞭，育有三个雌子后离婚反手捅死前夫，完美避法屁事没有，睚眦必报獠牙尖利的毒辣狡诈红狐狸先生…生无可恋地把自己的老脸埋进臂弯里，让自己圈住这只白白的柔弱的幼猫一样的小崽子。
他雌的，栽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王子与狐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