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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最后的生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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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招娣一生孝敬父母,扶持兄弟,对丈夫百依百顺,为孩子殚精竭虑,她的一生应该是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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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满七十五岁的刘招娣将小孙子送进幼儿园,便步履蹒跚地来到菜市场,熟练地和菜商砍价,而后在熟稔的商贩那里多讨来一颗西红柿,笑呵呵地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儿子的家中。
在逼仄的小房间换下外衣,将花白的头发悉数扎起,戴好围裙又马不停歇地一头扎进了厨房。
已经八点半,大儿子睡眼惺忪地从卧室出来,打着哈欠接了杯水坐下,百无聊赖地刷起手机,短视频音乐的声音比油烟机的轰鸣都让人心烦意乱。
“妈,我的牛奶呢?”
闻声,刘招娣将牛奶从锅里倒出便赶紧从厨房来到餐厅,那双布满沟壑的手似乎感觉不到烫似的将杯子拿在手里,放下后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又走进厨房忙碌。
她心里美滋滋的,今天是她的生日,儿子说要好好为她庆祝一番,一个月前她就开始期待了。
上次生日她什么都没有收到,这次难得儿子记得自己的生日。
“妈,你大早上做什么韭菜馅儿的饺子啊!”
儿媳妇陈琳快四十岁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的一双手圆润饱满,此刻正拿着筷子在盘子里扒拉,神情厌烦。
刘招娣还在洗菜,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她忘了媳妇早上不喜重口的饭菜,但是韭菜馅饺子是她的最爱,她觉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应该可以吃一顿自己喜欢的饭,就把儿媳妇的口味给忘了。
送走了儿子和儿媳妇,刘招娣总算能坐下吃上一顿可口的饺子,这韭菜还是她从乡下带来的,一口咬开,汁水四溢,别提多有滋味儿。
刘招娣很满足,暗暗期待着晚上的生日宴,不知道儿子是要在家里做还是出去吃?
打扫完家里的卫生,刘招娣锤着酸痛的腰,打开电视。对她来说一天太过漫长,对着电视哪怕是打盹儿,也感觉有人陪在身边,不会那么冷清。
“喂。”
“姐。”
“姐,你哪里还有钱吗?”
“最近有个理财产品,我的钱不太够。”
“你不是每个月都有退休金?借给我点。”
……
刘招娣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愣了愣,浑浊的双眼有一闪而过的迷惘,想到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回到狭窄的屋子,从抽屉底下拿出存折,换好衣服又出门去。
老太太腿脚还算利索,风风火火地赶去附近的银行。
她准备给弟弟汇这笔钱,并决定这是她最后一次给弟弟汇钱。
她忘了,上次她也是这么想的。
走出小区大门右转,第一个红绿灯过马路,然后再往前走五百米。刘招娣嘴里念叨着,不知不觉走到红绿灯处,加入等待大军。每逢此时,刘招娣都会感到欣喜,她喜欢混在人群中,这里有上班的、上学的、闲逛的,每个人都扮演自己的社会角色。
她呢?
刘招娣不知道自己扮演怎样的角色。但每每在等待红绿灯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了角色,或许是送孙儿上学的奶奶、或许是孩子买菜的母亲、又或许是现在这样,为弟弟汇款的姐姐……
刘招娣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可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到不远处的银行,双腿不听使唤,连听觉也变得微弱,直到最后一声嗡鸣过后,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再也走不到五百米之外的银行。
**
刘招娣做了个梦,梦到自己死了,死于意外事故。
儿子以五十万的价格和肇事者和解,她梦到弟弟为了这笔钱和儿子争吵……
“好吵……”
刘招娣忍不住出声,她只觉得周围叽叽喳喳,说着她貌似听不懂的话。
“阿母,醒了,阿妹醒了!”
刘招娣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两张陌生的脸。年长的女人黑发盘起,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光,此刻看着刘招娣的眼睛带着泪光。还有一个小女孩,圆圆的脸上布满点点雀斑,她的皮肤很白,仿佛是奶油一般,乌黑的头发编成辫子,头发上插着几株鲜嫩的花,娇艳欲滴。
此刻她眼里神采奕奕,表现得异常高兴。
“你是谁?”
刘招娣自身的防御机制被触发,她紧紧攥着毯子,手脚蜷缩。
年长的女人——乌托兰听到这话,皱了皱眉头,伸手摸了摸刘招娣的脑袋,发现并不似昨夜那样发烫,松了口气。
“乌托娅,她是阿母,我是阿姐,你怎么了?”
圆脸女孩——乌托弥看到妹妹傻傻的样子,双手捧住刘招娣的双颊,认真道。
难不成妹妹被大老虎吓傻了?可是那头大虫已经被族人剿灭了,阿母还让阿乌(舅舅)把虎皮留下 ,过冬的时候给她们做新的毡帽。
“阿母?阿姐?”
刘招娣内心有成千上万的疑问,乌托娅?
她又是谁?这里是哪里?她们是谁?
剧烈的头痛让她惊呼出声,脑海中有万千模糊画面出现:波涛汹涌的大海、险象环生的丛林、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
陌生的词汇让每个画面变得生动:阿母、阿父、阿乌、族人、部落……
这是哪里?
这不是她熟悉的世界。
刘招娣眼神迷茫,她环视四周,石屋、兽皮、陶罐……这里落后,不,不能用落后就能形容!破败?也不是!古老?
……
刘招娣无法形容眼前的一切,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死了,但是又活了。难道人死了,就会到另一个世界?这里是天堂吗?不是说人死了都会上天堂吗?
刘招娣自信,她活到七十多岁,从未做过一件坏事,理应上天堂。哪怕是母亲把她以高额彩礼“卖”给别人做媳妇,她也没有违抗过,应该不会下地狱吧?在刘招娣眼里,违抗母亲的命令,就是天大的错。
她大概不会下地狱。
*
乌托兰看着自己的幼女,心里满是疼惜,如果不是她大意,孩子也不会跑到狩猎圈里去,别是吓傻了。
“弥,你陪着妹妹,我去开会。”
乌托兰是乌托族现任族长。秋天快要来了,部落内已经开始部署秋狩计划,乌托兰作为族长最近每天都要参加部落大会,商议秋狩事宜。部落内根据每个族群的姓氏来分大概有十几个族群,大家平时只在自己的族群内生活,每逢采集、狩猎、祭祀的时候,部落首领就会将大家聚集起来。
从乌托兰记事开始,她们的部落就聚居在这里——风岛。
不知道下次大迁徙是什么时候,但乌托兰希望就这样平安地生活下去。
乌托兰走后,石屋里就剩下姐妹二人。
乌托弥见妹妹仍在发呆,跑出屋外,片刻后,捧着满怀的鲜花走了进来。清风徐来,空旷的石屋,一下子就被花香填满,刘招娣也从遐想中回过神来。
“娅,我来给你编一个花环吧。”
乌托弥的面貌还很稚嫩,看起来大概十岁的样子,但她看起来又高又壮,不禁让刘招娣想起乡下的小山羊,透着股倔劲儿。
这又让刘招娣不确定,眼前的小孩子到底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