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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视点·仰望者的申辩 ...

  •   佩雷格林娜对露西亚动手时,恰巧碰上加洛林酒馆被其他势力抓住把柄。伊格内修斯不得不借着旅行的名义,带着露西亚往更南边跑,直到春天才回去。
      这样他就可以先安心把酒馆的事情处理好,并在对传送法阵的实践中加以更改。
      尽管已经做好周全计划,想过各种走法,但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谁也没有料到谈判双方各有一名魔法师,更没想到魔女会突然出现,将操纵的丝线拉扯向另一边。
      伊格内修斯在脑内重现了那场短暂的战斗,吉尔伯特坐在克莱夫对面,他站在吉尔伯特身旁,藏在阴影里,双方激烈讨论之时,蜡烛的火光闪烁一下,飘扬出白烟,石蜡的臭味还没散发出来,比有害物更大的威胁飞进来,于是克莱夫那边的魔法师出手了,他的冲击类魔法擦着还未熟练运用能力的魔女而过,正准备第二次攻击时,伊格内修斯以行动扰乱他的术式轨迹,随手抄起一张椅子向魔女砸过去,魔女本能地发出一声尖叫,蹲着躲下去,突然又以难以理解的方式站起来,机械地挥舞手里的匕首。魔术师的基础术式依旧在往这里砸,嘴里大喊着让开别捣乱,而他已经达成目的,因而把椅子扔下,退回去。
      所有人都在慌乱,看起来只有那位魔法师最冷静,更多人拿着蜡烛跑进来时,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克莱夫已经躲在沙发背后了。
      而她,她是一座赤忱的,浑身燃烧着烈火的雕像。
      “就是她!”吉尔伯特适时指出,“那天的凶手就是她!”
      魔法师的术式又冲出来了,他似乎不想暴露自己究竟和哪位元素之灵契合,只用四元素魔法。魔女对伊格内修斯的意图心领神会,在引发更多混乱前隐入阴影。
      她的突然出现帮了大忙,正巧今天的议题便是内利·克莱夫在“保证安全中立”的酒馆惨死一事,凶手闯入会议室使谋杀案真相大白,也将焦灼的局面变得可控,他们不能再以此做要挟,逼迫加洛林酒馆放弃嘴里的肥肉,只能彼此联手抓住新生的魔女。
      说实话,伊格内修斯对那个白头发的少女没有印象,只是据克莱夫所说,她原本在他的赌场工作,因为一头白发,长得漂亮,谁都想来瞧瞧她,跟她过上一夜,人们叫她“雪精灵”,又说她其实是阿奎那家的私生女,本应成圣女却沦为娼妓。
      吉尔伯特倒是知道,他说就算他对女人没兴趣,也格外喜欢看雪精灵小姐穿着纱裙在赌桌上跳舞。可惜后来,爱情使她头脑发昏,被穷学生们煽动着参与起义,死在火刑柱上了。
      谁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从大火中逃走的,本该死掉的东西如同水中浮尸般出现在世人面前,足够令所有人感到恐惧。
      但联合是不可能的,且不说他们刚才咄咄逼人的态度,光是想着只要魔女小姐复仇成功,曾经的赌债就可以一笔勾销,他们再也抓不到加洛林酒馆的把柄,吉尔伯特就会发自内心感到高兴——虽然他没有表露出来,但伊格内修斯还是冷哼一声作为警告。刚才他站在他旁边,听克莱夫细数他欠下的赌债时,恨不得立刻扇他一耳光。如果不是那个近乎疯癫又慌乱的白发小姐闯进来,他就要这样做了。
      “我们当然可以联合,魔法师对战还没有力量的魔女不是难事,况且,她也挺惹人瞩目的是吧。”吉尔伯特能这样说,是因为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在刚刚的混乱中,他把加洛林酒馆的名片塞进魔女瀑布般坠下的头发里去了。可惜的是,他对木偶魔女的唯一了解来自露西亚,因此拿不准这个新的信号。
      从露西亚出现开始,仿佛全部的魔女都从黑夜庇护下苏醒了似的,每个人都想在这场闹剧中得到一席之地。
      也许她们从未离开过。他抿着嘴,将翻涌上来的恐惧克制在海底,把注意力转向另一边——至少残害露西亚的魔女死了。
      指针指向3时整时,白头发的魔女出现在他面前,和昨天突然消失一样。她依旧披着黑袍,静静地立在这里。
      “我叫玛蒂尔达·怀特,老爷呢?”他从声音听出她是一个被动的女人。
      “伊格内修斯·坎贝尔。”
      他让她坐下,她的披风不慎张开时,他发现她依旧没有穿衣服。
      “我……我不会。我既没有钱,也不知道上哪去买。”玛蒂尔达捏着披风两边,笑得有点勉强。他这才知道,原来那场戏剧性登场不是为了让观众印象更深,而是她毫无这方面的经验。
      联想到她实战的表现,伊格内修斯更为头疼,他把脸埋进两手间,深深呼出一口气,招呼女侍者拿一套工作服来给她套上。
      “你是什么时候起获得魔女力量的。”面对一个从未落在自己手中的棋子,他不知道要如何用她对抗佩雷格林娜。
      “从我能够在脑海中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开始。我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但我想要的第一件事情是复仇。”
      “另一个人的声音?”他想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回去了。
      “她叫罗兰·理查德。是一个剧作家。”
      “我们的谈话她是否知晓?”
      “我可以选择要不要把信息分享给她。不过,从昨天帮助我以后,她一直在睡觉。”
      伊格内修斯哑然,他很怀疑罗兰是被她的战斗能力吓晕的。也好也好,他安慰自己,“尽量不要接受她的帮助,任何时候。”
      “可是我需要她的帮助才能熟悉自己的力量。”
      “是吗?就算她在,面对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你未必有勇气发起第二次攻击。”
      “可是这样一来,我就更不知道要怎么做了。”玛蒂尔达的嘴角始终上扬着,但她的笑苦涩异常。
      伊格内修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还有别的办法。”
      他把她留在酒馆,让她先和鲁伯特练习,什么时候面对大块头能不腿软了再说其他。
      等他再次收到关于这件事的消息时,除了加洛林酒馆不再欠钱,还有吉尔伯特代书的玛蒂尔达的信。在信中她提到她开始混乱了。
      她的确变了,眼睛浑浊,脸上全是黑色的泪痕。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我的生命应该结束了,我应该放弃它,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还想继续活着,可是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这些日子里,我不停地憎恶这个世界,又贪恋它的生命。我要被我自己的恨意吞噬了。”
      要是露西亚在就好了,露西亚一定有办法安慰她。但他只能说:“那不是你的恨意,那是罗兰·理查德强加给你的。”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她不是剧作家,她再也写不出像样的文字了。”
      “可是我,我连文字都不会书写。”
      “这不是你的错。”
      “是这个世界的错。”玛蒂尔达赌气说,“它强塞给我灵感,强塞给我美貌,却不给我保护自己的力量。这世界本来就是个肮脏的,还无耻地道貌岸然地说什么秩序。”
      进而,赌气变成切实的憎恶,她的脸因愤怒而发红,“我憎恨所有人,憎恨他们可以舒坦地过日子,我却要苦苦挣扎才能因为一副苦相被赏口吃食,甚至不能拥有哪怕一点自己想要的东西,连已经拥有的都会被剥夺。要是我真的只是一个玩具,也不会这样痛苦。”
      “玛蒂尔达。”伊格内修斯在她面前蹲下,像露西亚经常对他做的那样,捧着她的脸,拭去浑浊眼睛里流出的浑浊的泪花。
      他看着玛蒂尔达苍白却浮着狂热红晕的脸,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两个灵魂的彼此纠缠,在这时,突然体会到露西亚初次面向他时所显露的慌张与恐惧。那时,她把慌乱藏在她所深爱的东西后,希望藉由一直陪伴着她的文字获得安慰。如今,在这个难题给到他的时候,他又能依靠什么来获得支持呢?
      “F。”他轻轻念出这个字母。
      玛蒂尔达阴晴不定的脸在霎时安静下来,变成没有表情的面具,而后,慢慢浮现上一丝迷茫,一丝追忆。
      “F?您……说的是……那个F吗?”
      “你知道她。”
      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羡慕这位作家可以躲在F这一普通的字母背后尽情歌唱,羡慕这位作家对平凡事物的热爱,羡慕这位作家的感染力。她看不懂文字,是一个大学生带着书来给她读的,她喜欢听别人朗读,因此总期盼着他——或者说他带过来的作品。在她被捆在火刑柱上时,他死在绞刑架上。
      “你喜欢她吗?还是嫉妒她就像嫉妒那颗星星一样?”他看着那只蓝绿色的眼睛询问。
      “喜欢。但我很久没有听过F的作品了。”她似乎从仇恨的滔天巨浪中找回神智了。
      他继续模仿着露西亚教导孩子们时的语气,“F是个热爱世界的人。但罗兰·理查德杀死了F。你不能像罗兰那样去恨,那样会毁了你所爱的一切。”
      “可是F还活着,我听过别人朗诵他的诗,在我变成魔女之后。”
      “你知道是她而不是他,你只是不愿承认。”
      “被杀死的女人……露西亚·戴维德?你的意思是,露西亚就是F?不可能,世人没有这个记忆。”
      “因为她藏得太深,她把荣誉放得离自己太远,她不介意所有荣光都归于一个字符。”伊格内修斯继续说,“你不能成为罗兰·理查德,作家、剧作家、诗人……不止罗兰·理查德一个,你依赖于她教你使用力量,可她教过你使用文字吗?”
      无济于事,她的语气没变,但眼里透露着轻妄,“没用的,老爷,这不是世人的记忆,无法被证实是正确的。”
      她的声音很轻,“我想我该先离开这里……我应该离开有着星星的地方。”
      伊格内修斯只好放弃,她怕这个名字激怒罗兰,造成和他预想相反的结果。他站起身来说:“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但加洛林酒馆永远欢迎你。在你意识清醒,在你是玛蒂尔达·怀特的时候。”
      于是她再次消失,既没有寻找其他魔女,也没有杀死身体里罗兰的意识。罗兰的声音一直在重复她悲惨的过往,重复表哥对她的虐待和欺瞒,重复那些混乱的、不堪回首的、本该忘却的瞬间。她想要她臣服,想要她承认仇恨,想要她让出这个身体。
      在这之后,伊格内修斯也有了更重要的事,很久以前就在铺垫的战争终于打响,他要投身其中寻找更多盟友。身处加斯科涅潮湿幽暗的密林里,他完全了解玛蒂尔达跨越沼泽的决心,觉察自己曾经对她的偏见。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她对生命的热爱与喜悦。
      无论是出于对玛蒂尔达·怀特的喜爱,还是出于对罗兰·理查德的畏惧,他都希望她能够赢得对自身的控制权,这是结束她痛苦的最后一战了。
      她也没有辜负他的期盼,解决好自己的事后,她在加斯科涅一片不太熟悉的密林里找到了他。她和佩雷格林娜一样习惯出现在夜晚,以至于他拔剑指向她的心脏。
      “老爷,我是玛蒂尔达·怀特。”她轻轻地说,“离开加洛林酒馆后,我每晚都在看星星。后来,我知道露西亚就是F,F就是露西亚,那些对于她的控诉成了露西亚·戴维德回归的证明,罗兰·理查德的灵魂碎裂了,我吃掉她的残渣,现在,我的力量彻底归于我了。”
      他安心下来,但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他太累了。“是吗,那太好了。”
      “无论您有什么需要,我都会帮助您。”但玛蒂尔达依然期待着。
      “在加洛林酒馆待命。”
      “好。”她点点头,还不愿离开,依旧用那对异色眼眸注视他,面容因克制而扭曲,嘴唇也在不停颤抖,像只瑟缩的白兔。
      他只能问:“还有什么事吗?”
      她再也克制不住了,伸出苍白瘦弱的手指抓住他的肩膀,黑色眼泪从瞪大的眼眶中爬出,他从里面看见身败名裂的露西亚和破碎的F幻象,一首绝望的长诗诉说着她曾经不愿意提及的意向。
      落入他耳里的也不再是少女的哭泣,而是魔女的诅咒与宣判:“老爷,我很感激您对我做的一切,但我、但我,我依旧不得不祝您百战百胜,祝您所向披靡,祝您无法被任何事物所阻挡。我祝您凯旋,也祝我能够拿回我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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