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月亮》破霓

5、不请自来

　　明桐从实验室回家，看到江湛坐在沙发上，跟舍友米娅聊天的时候，是无比震惊的。

　　明桐提溜着从超市买的一袋食物，米娅笑着迎上来说，“我看到这位绅士在门口，等你等了好久，就自作主张让他进来等你啦。”

　　江湛从明桐手里接住那包食物，转身就往厨房跑，似乎很怕明桐立马把他赶出门。

　　——他很会给自己找准定位。

　　江湛一边把食物放冰箱，一边挑眉道，“你一下子，还买挺多东西的。”

　　“一周的食物，省得再去。”明桐换上拖鞋后，走进厨房，仰头问，“你不是一个月前离开瑞士了吗，怎么会来？”

　　时光飞逝，餐厅重逢已是一个月前的事儿了。

　　这期间，他们没有任何联系，明桐没有删除他的好友。换作从前的她，秉承着分手后无法成为朋友的想法，一定是要把联系方式删干净的。

　　岁月冲淡了一些什么东西，明桐也分不清。

　　“拜托，骆小姐，我资助了贵实验室，我可是要来跟进你们的进度哦……”江湛笑道。

　　明桐结舌。

　　资助实验室的外部基金也有不少。一般都是助理或者技术人员对接，哪里有老板亲自来跟进的？

　　米娅凑过来，无比八卦地看这场好戏。

　　江湛就换成英语跟她说，“你们晚上想吃什么，我今晚下厨？”

　　“太好了！我想吃纯正的中国大餐！”米娅欢呼着。

　　“我说了要留你晚上吃饭了？”明桐没好气道。

　　米娅一手环抱着明桐，哭丧着脸哀求道，“我亲爱的公主，拜托了，让我有个口福，吃一下正宗中国人做的中国菜，好吗？”

　　明桐没再说话。

　　“骆明桐跟你住这么久，没给你做过中餐吗？”江湛突然问道。

　　“哪有！她做饭都是极简单的意面啊沙拉啊，比外国人还外国人。”米娅如实汇报。

　　“这么崇洋媚外啊？”江湛打趣她道。

　　“她说，这样方便，省时间。”米娅说，“我完全理解，我也是这样。”

　　“她一直就这样。”江湛嘟囔一句，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感叹。

　　“你们认识很久了？”米娅问。

　　“十多年了啊。”明桐插话道。

　　“是13年。”

　　江湛纠正道，笑容意味深长。

　　“原来是你的旧情人！”米娅笑着用胳膊肘推明桐。

　　明桐打断米娅的笑声，“别废话，我去换件家居服。”她转身进自己的房间。

　　江湛看着她的背影。

　　他低头自嘲着笑了一下。

　　——她还真是狠心，是能做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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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桐很快换好衣服，走进厨房问他，“准备做什么菜？拿手菜？”

　　江湛的拿手菜是土豆烧肉。大学时，她每次都喜欢把软糯的土豆吃得干净，惹得江湛笑她就是个土豆精，非把全天下土豆吃光不可。

　　“火锅。”江湛着手洗菜，轻笑一声，“骆明桐，你是不是好久没有吃过火锅了？”

　　“就偶尔吃一下，我这里没有火锅底料。”明桐看看江湛亮晶晶的眸子，心尖一颤。

　　她来洛桑后省吃俭用，很少去餐厅吃饭。上一次吃火锅，已经是两年前，她送毕业的中国学生回国时吃的。

　　“我来的时候带了不少食材，放心……”江湛指着桌上的一大堆食材。

　　倒是准备充分。

　　厨房不大，三个人就有点拥挤了。明桐挽起袖子，站在水槽边清洗蔬菜，江湛站在旁边专注地炒火锅料，安静而默契。

　　两人都没说话，不去打扰这片刻的温馨。

　　米娅倚着墙沿看他们，开玩笑道：“你们看上去，是一对很棒的伴侣！”

　　听到“伴侣”一词，明桐洗好菜放在沥水篮，对江湛说着“那就麻烦你了”便走开了。

　　米娅仰头看苍天：“女人啊！”

　　不一会儿，桌上就摆放着几碟牛肉卷、香菜丸子、毛肚、羊肉片、土豆片、腐皮卷……正中央围着一个电磁炉，和专用的鸳鸯涮锅，一半是清澈的蘑菇白汤，一半是油亮的红油火锅。

　　明桐大惊：“哪里来的电磁炉和涮锅？”

　　“我带的。”江湛眯着眼眸，骄傲地扬着下巴。

　　“真有你的。”明桐真心实意地称赞道。

　　带食材就算了，哪有带锅的？

　　非让她吃到火锅不可？

　　米娅亦是震惊：“这就是正宗的中国火锅啊，跟我们圣诞节吃的中国火锅不一样啊！”

　　“瑞士流行圣诞吃Fondue Chinois，是不一样的菜。用清汤煮肉，有五颜六色的蛋白酱，作为蘸酱。”明桐偏过头，给江湛解释，“你可能没吃过。”

　　江湛嘴快道：“那今年圣诞，请我吃这种奇怪的中国火锅吧？”声音略有颤抖。

　　明桐垂着脑袋，不接茬。

　　“就算明不请你吃，我来请你吃！”米娅颇有义气地拍着胸脯。

　　明桐给从没吃过红油火锅的米娅调蘸碟，香菜、香油、蒜末、香醋一应俱全。

　　江湛凝视着明桐的动作，“你调的蘸碟，果然加了醋。”

　　明桐的手顿了一顿。

　　说起来，她一向习惯的蘸碟配比，还是从江湛那边偷师的。

　　米娅满眼星星眼，“要不要开瓶白葡萄酒？瑞士的白葡萄酒很是有名。”

　　“好啊。”江湛满口答应。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主要是米娅与江湛在聊，时不时明桐会补充说两句。

　　“这次你会呆多久？”米娅问江湛。

　　“短则半年。”

　　明桐满心颤动，嘴却比心快，脱口追问，“怎么会这么久？”

　　“我在楚格，有一个区块链项目。”江湛沉稳答道，“我最近在收拾房子，到时欢迎两位小姐光临。”

　　“当然会来！明桐和我……周末反正也没啥事，对吧？“米娅答应道，扭头看向明桐。

　　“我周末有事啊。”明桐回绝，“你知道，我周末会泡在实验室的。”

　　江湛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明桐看。

　　——好一个铜墙铁壁，他这样一个孤勇的士兵，如何能攻城略地？

　　很快，江湛神色恢复如常，仿若方才的惆怅，只是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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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两人的对话，明桐知道了江湛这些年来的状况，他大学毕业后开了个投资公司，投资范围主要是互联网、高科技领域，尤其对实验室的科研成果实现工业化量产的方向感兴趣。

　　明桐了然，当然如此。

　　他那样一个家世好的人，背靠父辈资源，做投资公司是顺势而为，自然也能做得如鱼得水。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之后不过是回归各自的人生轨道。

　　从前种种，梦幻泡影罢了。

　　饭桌上，江湛几次欲言又止。

　　杯盘狼藉后，他用中文开口道：“骆明桐，一会儿去喝一杯，我想跟你单独聊聊。”

　　“不用了吧？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骆明桐！”米娅喝得微醺，大声打断道：“你们干嘛用中文调情？欺负我不会中文？”

　　“我们没有调情。”江湛直白地回应道。

　　他的一双眼睛过于深沉哀伤，盯着明桐看。不是调情，胜似调情。

　　米娅眼神却越发暧昧，笑着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我跟我男友年底要去挪威看极光，你们要不要一起来个四人约会？”

　　“好呀。”江湛爽快答应。

　　“我不去。”明桐脱口而出。

　　米娅怂恿道，“多个人生体验多好，美丽的女士，你的青春，都快被你的破实验耗费光了！”

　　“约会哪有做实验来得愉快？”明桐随口敷衍。

　　“哦！明桐！”米娅气得翻白眼。

　　“她从小就这样。”江湛惨然笑了笑。

　　他太清楚，若是骆明桐决定要将一个人往外推，她会推得有多决绝。完全不管对方是否会受伤，自然也不顾自己身上是否遍体鳞伤。

　　江湛是有备而来的，临走前送给米娅两条来自中国江南的丝巾。米娅对丝巾爱不释手，于是就地成为江湛的援军。

　　他走后，米娅连连赞叹，“真是一个好男人，颇有涵养，还懂礼知趣，你怎么一直不接受他的爱意呢？你真的不爱他吗？”

　　明桐默然。

　　时光那么漫长，他是她生命里的一道光。

　　从她的过去，一直照向现在，还会照向她很久以后的未来。

　　但理智一直告诉她，她们是两条不断延伸的直线，短暂的交汇之后，离彼此只会越来越远。奈何不得。

　　明桐一面收拾着餐桌的残羹剩炙，一面回想着她生平的第一次火锅。

　　——那时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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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大街火锅店”是青州最火爆的火锅店之一，它的招牌菜是麻辣牛肉，鲜嫩香辣，颇受食客喜爱。

　　“麻辣牛肉是必须要的，干脆来两份吧。”江湛低头点单，说道。

　　那是明桐长大以来第一次吃火锅，不知道手往哪里摆，只能局促地拿起茶杯，喝店家免费茶水。她瞟了一眼菜单，连点什么都不知道，偏过头，假装看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

　　尽管她知道贫穷是一览无余的，可明桐也不想在朋友面前，撕下这层血淋淋的伤疤。

　　“你们想吃什么？”江湛抬头笑问。明桐的耳朵极烫，低下头死盯着菜单，以掩饰自己的窘迫。

　　“毛肚！”
　　“毛肚！”秋秋和谢朝异口同声。

　　“还有呢？”江湛问。
　　“鹅肠！”
　　“鹅肠！”秋秋谢朝再次同步，顿时四人都大笑起来。

　　明桐也笑得伏在桌上，局促感也消失了。

　　“英雄所见略同！”谢朝指着秋秋笑道。
　　“我才不逞英雄！”秋秋回道。

　　“骆明桐，你呢？”江湛凝望着她。
　　“土豆吧！”明桐也不知道点哪个，挑了个最日常的。

　　“对！土豆煮软了最好吃了！”秋秋十分激动。
　　“土豆还是脆的好吃。”谢朝表示不同意。
　　“土豆就是软的好吃。”秋秋开启了斗嘴模式，“不跟你计较，一会儿别吃好吃的软土豆。”
　　谢朝笑道：“才不跟你计较。”

　　明桐笑着看两个冤家逗乐。两个男生去调料区弄好四人的蘸料。

　　江湛递给明桐的料碗，跟他一模一样的。谢朝也是如法炮制递给秋秋。

　　“谢谢你，居然给我调了料！”秋秋惊讶道，谢朝还来不及反应，她接着说，“没加小米辣，我去加！”秋秋站起来径直走向调料区。

　　谢朝摇摇头，小声嘀咕：“她真是猛，都这么辣了，还要加小米辣。”然后对着明桐说，“你还要加点什么料吗？”

　　“不用了，这样就很好了。”明桐看向江湛。

　　江湛嘴角浮起笑意，“放心，我的调料配方经过数年检验，加了一点醋，深受好评。”

　　“那我就期待一下。”明桐小声说。

　　牛油很快融化，翻腾，红红火火好不热闹。四人嬉闹之际，只有江湛注意到了明桐捏着筷子，不知道夹哪个菜，停在半空只有几秒。

　　略有生疏——似乎不知道怎么吃毛肚。

　　江湛微皱眉头，没有拆穿她，顺手夹起一片毛肚，细心道：“毛肚就是得七上八下才好吃……”

　　“谁不知道啊。”秋秋努嘴道。

　　“但你是直接把毛肚扔进去的。”谢朝拆台，“一会儿忘记捞就煮老了，口感就不佳。”秋秋忍不住对谢朝目露凶光。

　　明桐心忽然一颤，隔着水汽望向江湛，两人相视一笑。不知怎么，她知道，江湛看见了她所有的窘迫。

　　她一直都还记得人生的第一片毛肚，口感清脆，牛油的香气与麻辣的味道一同刺激着味蕾，脑内彷佛响起了交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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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火锅，四人告别后。江湛和明桐自然地一起乘公交。

　　车厢闷得像蒸笼。

　　明桐和江湛面对面，车走走停停，他们一会儿被人群挤得很近，近得脚尖抵着脚尖，明桐能闻到江湛衣服散发着的木质清香味道。

　　一会儿空间又松松落落，她才可以后退半步——这时，她才敢盯着江湛耳垂上的痣发呆。

　　车比去的时候开得慢得多。

　　他们两人也没有说话。

　　江湛比明桐高了一个头，他稍垂个眼皮，就能看见明桐头上浓密黝黑的马尾和头绳，额头上细细的碎发。

　　明桐研究完江湛耳垂的痣，抬眼一瞥。

　　发现江湛的眼睛，刚好撞进她的眼睛里。

　　江湛的眉眼是好看的，眉骨高而眉毛浓密，眼睛里装了夏天一样热烈明亮。

　　她的眼神没敢多做停留，就低下头看自己的卫衣。“啊，不小心被红油溅到了。”明桐慌不择路般自言自语。

　　“没事，回去马上洗，可以洗掉。下次出来吃火锅，别穿浅色衣服就好。”江湛脱口安慰。

　　下次吗？

　　明桐的头低得更低，耳朵发烫，天上的火烧云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一般。

　　“你好像不敢看我。”江湛语气笃定。

　　明桐没有回答。

　　两人的沉默变得丰富起来。

　　有什么东西在蔓延，或许火烧云，也烧到了江湛的耳边。

　　两人直到下车前，都没再说话，任这沉默沉淀。

　　明桐脑袋空白，没意识到最后是如何跟他告别，如何脚步匆匆地赶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