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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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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历九年的冬天雪格外大,以至于受难成灾。
飘一夜鹅毛大小的雪,天色微熙时出,大街小巷街头上冻僵冻紫的流浪儿蜷缩着身子紧闭着眼,挂满了冻霜,死得悄无声息。
有很多妇人都吓破了胆子,夜里儿童哭啼往往以此为恐吓。
天行司夜观天象,说皇命到了艰难的时候,或许有祸星出现,将要讳乱国事。
这些莫须有的谈论止步在宫墙之中,却还是像火星燎原一样,慢悠悠落在了宫外的雪地里,呈现出火光。
朝堂之中,三枢六宫,流水一样白花花的折子传进了宫中,上至缩减皇族衣食住行放财消灾,下到安抚百姓修建容纳孤儿的庇护塔,就连京中巡视军都警备起来,唯恐有不察之乱。
此事琐碎且来势汹汹,可初始时候与史书上记载的他朝寻常天灾没有两样,因此并没有引起大的警觉。
三朝元老,早就已经退安樵渚之间的范成公却连夜乘坐牛车进城,戴冠披衣,上奏与陛下,请天子指令一位年轻有为的少年探花,谢咫谢翰林主持此事。
陛下应,范成公却突暴毙于夜,陛下大撼,垂泪众臣之前,封国公之号以国礼相葬,亲自扶棺出京,百姓感叹其尊师重道,一时仰止。
事有异情,则远远不会止步于此。
三日后夜里,皇三城西胡郡公家里起了大火,好巧不巧烧死了一位小郡王。
皇城震怒,尤其是胡家送进宫里成了贵妃的女儿胡贵妃。
胡贵妃听闻噩耗,当夜心口绞痛不住,晶莹苍白的小脸上挂着泪珠子,披衣素发跪在中宫殿下,哽咽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后没有办法,夜里点灯起身,叫女官江婵打着恩意出宫去看看,安抚府邸女眷。
江婵遵命,凌晨时分,从御道旁披衣下来,银丝缕而金面额,衣袖翻飞宛如仙人娘子,青衣橘裳,赤红色品阶绣边,厚厚的大衣锦绣得体。
天边昏昏蒙蒙罩着混天大雪,却一粒沾不到她身上。
两边撑伞挡雪的侍女仆从和提灯的引路童子没有一个人敢抬头见她正面。
她玉面含威春不漏,行举得当,如礼书中的纸片活了过来。胡贵妃简衣散面,此情景下,打眼一看又两相对比下,微微羞红了脸耳。
江婵从她身边过,言行敬而衣垂。
马车上两个随身女婢着青衣,她们立在雪中于马前,见江婵出来,把马车凳子放下来,卷好车帘。
江婵顺势将手递给上面弯腰敬目的宫娥,盈盈楚宫腰,俯身低头间楠红珠玉耳饰微微在脖颈间轻晃。
等到落坐稳当,马车启动,两边的宫娥在侧壁上点上明烛,只能映衬着莹莹一边侧脸,车里静的只有呼吸声。
马车走了一个时辰,等到江婵乘车到了大火一捧风一炬的国公府门前,天色已经明朗。雪还飘着,却不是夜里那样的大雪,像是细盐,若有若无的。贵府门第上早挂着白布子,里里外外静悄悄的,既没有哭丧声也没有往日拜谒高门前络绎不绝的喧闹声。
门口有很多叠排的马车,城中有品阶者都不约而同从睡梦中起,来往于高门之塌,为死者哭一哭悲。可冰冷的寒气冻住了人们伸出来的手,也僵住了往日灵活的嘴,大家都把手缩在袖子里,打着寒颤与门头上前来接待的胡家人点着头打招呼。
门口有检查马车来往人员的小官,一辆一辆登记在册。
江婵马车排在后,还没有轮到她检查,她坐在轿子中紧紧攥着搀扶宫娥的手,心中实则并没有面上冷静,恍惚间心跳不止。
雪里起火,多大的奇观异象。可很多年前,她也曾见过那样的火。滚滚浓烟,绝望地灼烧着破旧不堪的木房子,方圆十里地一片寂静的落雪声,听不见她的悲鸣。
噼啪的声响掩盖了求生的呼救,等到天色放明,只有焦土一杯泪一捧……
“女官娘子,已经查好了,您里面请。”外面检查的小官一开始瞧见皇后娘娘的半幅仪仗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管家的二爷二娘子出来一瞧,里里外外一通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忙拂袖扒跪在地,请江婵下车。
半晌,江婵回神,系好披衣系带,掀起帘子来。
……
胡家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尽管烧死的是胡郡公最疼爱的老来子——京中声势显赫,人人得知其姓名都要避让三分的胡祥邹、胡世子。
江婵身边的宫女递上皇后宫贴的时候,胡郡公还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一瘸一拐地走到花垂门下长廊阶上亲自迎她。
整个胡家来吊唁或是巴结的官员来来往往咕噜咕噜沸腾地像是烧开了的水,在冰天雪地里探着头。可胡先宥一直很平静地双手拄着那根儿先帝赐下来的虎头拐,从他瞎了一只眼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声沉而沙哑,像咳着痰。
“老臣谢皇后娘娘。”
江婵微微颔首:
“奴代皇后娘娘、贵妃,来向郡王殿下吊唁,也请您老节哀。听闻昨晚之事起火突然,此事蹊跷,便是宫里的娘娘也上心要问,这当真就是意外么?”
“是意外。夜里走水,多少人家不当心就走了这样的极端路,我们家不过也是如此。只是邹儿福薄,已经在这样的富贵之家,又受到娘娘、贵人甚至陛下的疼爱关心,竟也留不住。”胡先宥斩钉截铁说完这句话,转过身对着一边的嬷嬷吩咐,“天寒路远,贵人您先去偏殿坐坐,喝杯暖茶。”
是意外?江婵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可她惯会隐藏情绪,面上不动声色,葱白、指尖红润的手指收回名帖藏进袖子里,笑而随着下人走了。
胡先宥眯眼凝盯她的背影,却从那雪地里异常挺直的殊春姿色中看不出丝毫什么别的,于是冷笑:“皇后还是皇后,叫她来一趟,什么颜面情分都做了也不过是四两拨千斤。”
他身边的小妾穿的有点单薄,长袖留手轻轻柔柔搀扶着他,一直规规矩矩低着头,露出来的脖颈像是瓷器精致。听他这么说了才眉眼如波抬起,怯怯看了一眼江婵离去的那边。
她说不了话,自然也只能又缓缓落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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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府的偏殿左右两边,四进四出大院,连廊从东朝西一顺溜儿的,红漆门刷、筒瓦的房顶,江南长瓦,篆刻阴阳瓦当,现在都堆满了雪花,厚重重压在房梁上。
院里种了四季珍,还有绿梅黄红梅花这样的树花,冬天还能引来蝴蝶。
翻飞的白绢花静悄悄挂在牌匾下边,院子里的下人丫头脸色发白,穿着黑白孝衣低眉顺眼一句话都不敢说。
可那院子也是热闹极了。
来吊唁的女眷都在这边。
每个殿门和窗户都敞开着,谈笑声和女子的娇嗔就从那大开的空间里敞亮地传出来。
江婵抱手而立刚到院子门口,身边的宫女湘官就皱起了眉头。她倒是抿着嘴能忍住一句话都不说,但是年纪小的颜官却不行。刚迈进那院子,她就经不住“哇”了一声。
“姑姑,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她禁不住低声开口问,“不是死了人吗?”
“死者已逝,生者为大。”江婵阻止了湘官挽袖子的举动,轻声回复畏缩起脖子的小孩儿。
从她嘴里吐出了一团团白雾,很快就又消散了。
什么意思,书上不是写着死者为大吗?怎么到了姑姑这里就变成了生者为大,姑姑记错了?怎么可能!
颜官一脸混乱,却不敢再问。
“您这边请,我给您寻个清静的地方,也免得这些娘子素日里没规矩没正形的,叽叽喳喳吵到您。”一直端端正正走在前、故意落下一段距离,就算听见了也当没听见的那个带路嬷嬷回过头,和颜悦色说道。
“有劳。”江婵没有拒绝。
“哇,你看你看!好漂亮的贵人娘子。”
可喧闹声突然止息了。
所有的贵女娘子,穿着厚裘衣的,带着披风褂子的,五颜六色的模样都从屋里探出颜色,一时间几个大屋子的姑娘们都停了话,视线不约而同落在江婵身上。
江念还在跟人下棋,手里的棋子还没落下,忽然嗡嗡的声音没了,惊讶间引眸望去。
雪已经停了。屋里暗昏昏的,屋子外面却很明亮。
隔着层层叠叠的花枝子看见那道身影随着孙妈妈不急不缓走着,她淡色的衣裳趁着头上的金丝步遥,简单大方,丝毫不能遮掩她姣好干净的脸庞,柔和的线条带着略有锋利的转角,多一点太多,少一点又太少。
叫她无端想起父亲的笔墨,毛笔上洗饱了墨水,在纸上伸展开,流畅、自然,带着颤动人心的美感。
那三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见了皇后仪驾的前车。护全了王朝的颜面。
江念从未进过宫,自然也从未见过那么动人又华贵的贵人。
好半天,等人不见了身影从缓过神来,暗悄悄压上心脏,红着脸小声问对面的胡家娘子。
“那是谁?”
“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不知道大名叫什么,皇后娘娘唤她娇娇。”胡娘子弯起嘴,注意力只在棋局上。
胡贵妃宠爱这个侄女,时常宣召她进宫陪伴,因而她见过江婵多次。
“皇后娘娘宠爱她就像疼爱眼珠子,总是搂着牵着,不叫下人慢待了她……可实际上根本也没人敢,那本是个皮紧肉实的狠角色。”
胡娘子说着,从榻上下来,走两步把隔间的链子放了下来。
珠帘脆响,守在两人两步远的侍女眼观鼻鼻观心自己离开了。
链子遮盖住屋外又开始叽叽喳喳的声响,她才说道:“皇后娘娘与小皇子遭难那次,是这个人一个人拿着令牌从宫西到东宫,拆了晚妃的阴招,救了两人的性命。”
“慎刑司那种地方,怎么能有人活着出来。她因为状告妃子罪犯越界被关进去,受了很多刑罚,最后出来人不成人鬼不成鬼,垢血淋漓,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胡娘子笑着摇了摇头,像是书馆的说书先生,带着笑将那些曾见过的往事一一和盘端出:“我见过的。那天大雪纷飞,她剩下最后一口气被从牢子里丢出来,大雪瞬间就掩埋了她单薄的身躯,可血又染红了积雪,露出她的轮廓—她为了活着,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腕子,就让那牙磨破了血,一滴一滴留在雪地里,好叫人不直接昏过去。”
江念眉间一动,情不自禁随着她的话像是看见了那雪那人。手紧紧捂住了胸口,皱起眉头。
“我同为女子,可怜她,却救不了她,那时候胡家跟皇后赵家闹得跟什么似的。姑母一点都不许我掺和进去的……可是哥哥不怕,他把人扶起来,替她把她的手信送到大理寺手里,竟要为皇后娘娘和皇子伸冤。”
胡青志说到这里,眼底泛着一层薄薄的泪,本来笑着的话也变得哽咽,“阿柔,哥哥死了。他曾经很喜欢那个女官,但是临到死都不敢说。那晚上父亲打的他连皮带肉都出来了。”
“阿柔……胡家有罪可哥哥没有,怎么这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他被活活烧死了?”胡青志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
江念圆溜溜的杏眼中不仅也蓄满了雾气,忧愁挂上她娇秀的脸庞,露出一侧的酒窝。
她张开手,胡青志就投身进她的怀里,姐妹两个一起垂泪起来。
“你看看,就是这样的事,父亲不许府里上下为他哭。我们再委屈,只能忍着……”
江念张了张嘴,脸热乎乎的,不知道说什么呢,被放下的帘子一下子被打起来了。
胡青志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胡妳穿着金丝红边裘袄,带着诰命夫人的官带,似笑非笑站在那里。
“母亲(姑母)。”两个人刚说完好,心虚方才的话叫她听去了,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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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屋的炭火烧的旺,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江婵坐在主座上,颜官和湘官站在她身后。孙妈妈在一边恭敬地弯着腰,有一搭没一塔说着闲话家常。
江婵端起茶盏来吹吹浮茶,孙妈妈松了一口气。
她轻抿了一口又放下,听见屋头上两只麻雀吵闹的,院子里的声儿比方才又低了一些,便问:“时辰晚了么?”
孙妈妈心领神会,问了门口守着的一个小丫鬟。
小丫鬟怯怯回复:“二娘子回来了。训了两位姑娘几句。”
“额……”孙妈妈一时语塞。
江婵倒是笑了笑:“那就是时辰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说着她顺势起身。
两位宫娥上前来搀扶。
孙妈妈脸上漏了真切的笑意:“那我送送贵人。”
“不用了妈妈,我识得路。”江婵说着,人已经走到门口了。
孙妈妈见人走的快没影了,垂下气,狠狠锤了两下胸口,舒舒气。
那小丫鬟极有眼色,上来给她捏肩。
孙妈妈小声嘀咕:“看着不大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比老爷大人的都要骇人呢。”
江婵目不斜视从院子里过,果然这次喧闹都熄灭不见,自只有隐约的小声咬耳朵。
她在那些姑娘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和慌张。微微侧头,余光看见石红色衣裳一角,拖在屋里地上,随着听不真切的话音在微寒空气中颤动。
“什么二娘子,这么厉害?”颜官觉得不可思议,她胖鼓鼓的面颊带上薄红色,水杏一般是眼睛眨了眨。
“那是贵妃嫡亲的姐姐,胡家的长女儿,嫁给了当朝相宰。若是她进宫,便是主儿都要敬让。”湘官解释道,她嘱咐,“在外面别乱看,日后宫里有的是见她的机会。”
她说的主儿自然不是江婵,而是皇后娘娘。颜官顿时觉得害怕,收回了企图飘过去看一眼的心思。
“那那,那位正在受训的贵女就是在晋中素有贤名的当朝相丞的大女,江念。”颜官压低嗓音。
江婵第一次听见江念的大名就是在此之时,念。她听到这个字,先是觉得荒谬,后觉得好笑又莫名觉得难以言说。
可被狗撕咬、被人踢踹,甚至当街受辱的一幕幕还历历在目,她压不下嘴角的冷笑,也在袖中攥起了手掌。
她目不斜视,视若未闻,依旧安安稳稳往外走。
“咱们这就走了么?”湘官问道。
“是。娘娘的意思已经传到位了,我们也该回宫复命了。”江婵回复她。
三人在院子外面的路上走了一大截,从招待女眷侧殿到熙熙攘攘的主院,自然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从女客到男客,各形各色的人像是来赶早朝的。
他们在院子里相互攀谈,对朝中的事顺便表一表态度。或是长衫学子,或是旧袄长者,都是摇头晃脑不苟言笑的模样。
江婵打眼一看,又自然垂下眼,从侧门出过,跟房上管家说了两句话,这便要走了。
“恐怕您还得等等。”那冒着热汗的老管家都已经走出一段路了,却又折返回来。肩膀上搭着一条湿漉漉的黄色长毛巾,不时露出熏黄的牙。他讨好地笑着,“本来要去给贵人牵马的,可是—”
江婵惊讶。
还没等他说完,外面一声长长的吆喝,一下子把他的思绪打断了。
“江相丞到了!”
像是长长的名帖露出来闪亮的金边,屋里呜呜泱泱的笑谈止住了。
江婵的心突然沉了下去,像是当头一棒。睫毛一颤,转过头木愣愣看着正门光影处围拢起的人群。
一身赤色官服像是雪中踏梅,显眼地出现在光里。
风雪停了很久,可积雪厚,他黑色的靴子上并没有沾上黏腻的雪粒,相反,平滑又干净。
周围的人都在低声奉为他,笑吟吟与他攀谈。他却并没有露出多少喜怒,甚至是平静而无喜无悲的。
江婵站的有些远,又叠着七七八八的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面貌,却能看清他直立着的脊背,略有消瘦。
后来,前面人群自动让开,清出来一条路。胡郡公亲自来请他,那老相公一见女婿,一直干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江执便提起衣摆跟着后面那群说说笑笑的人一起往屋子里走去了。
江婵站在屋里的侧影里,眼睛有点酸涩。
她双手环抱在腹前,长眉入鬓,眉眼恭敬不喜,看不出一丝波动。
那人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面无表情转过身,自然也无从察觉跟在江相丞后面的那道身影在迈向廊下避雪时驻足停下,忽而流目婉转,侧头,分出深色落到了她的背影上。
他身量极高,又板板立立,嘴角还有应酬时没有削弱的笑意,可那笑不见底,寒冷冷的带着疏离,周围人应声呼喊他为“谢翰林”,他笑应,不卑不亢。
亭中出来一个锦衣公子,过来与他说话,见他往侧门看,回过头却只看见檐下积雪,细细碎碎开始融化又落下。
这边那老管家对着江婵弯着腰,点头:“马车已经给贵人您牵出来了,实在是相丞那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不得不给您堵住了,请您别见怪。”
“相丞当先行。”
江婵转身就想走,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突然被牵住了袖子。
“啊?”颜官没经住,小声惊呼了一下,“贵女?”
江婵睫毛一颤,再度转过头,看见了紧紧攥着自己袖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江念。
她像是跑了很长一段距离,发髻都有些散乱塌了下来,衣领子乱乱地趴着,鬓发软软沾着汗珠子贴在桃色的腮边。
“你……你要走了么?”她生怕江婵转身就走似的,拼命咽下嘴里的气,挤出这句话来。
江婵低头敛目看着眼前隐有些熟悉的好颜色,又看到她抓着自己披帛不松手的那只手上,根根晶莹剔透,一看就是娇生惯养。
“你想……”江念抬头的瞬间,什么话都噎在了喉咙里,猛地哑然失神。
江婵面色微微一变,她将江念的手抖落下来,转身就想走,缺不料听见她喃喃哑声道:“……我从未见过像你生得这么好看的人。”
“你别走。”江念见她要走,急了,连忙又抓住她的后衣,捏着一点点边。
“你难道不想,见见他嘛?”
见见谁?江婵有一瞬间不知所言。
她长长的睫毛盖住眼里的情绪,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江念的心,分明跑来的时候还是拼命跳着,现在却渐渐冷却甚至低沉下去。
她害怕从那张嘴里听到拒绝的话,也莫名害怕她冰雪一般沉默和无为所动。
像极了那个总是在书房里,轻易不与她见面的父亲。
她迟疑着收回手,小声说道:“胡姐姐说他救过你的。”
她哽咽,眼里含满了泪:
“他现在死了,你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呢?”
颜官皱起眉头想要说什么,湘官却阻止了她。
江婵这次不得不回过头直面眼前这个抽抽啼啼摸着眼泪的小女儿。
她娇软地就像一块棉花糖,带着白绒绒的围脖,干干净净站在那里,厚裘为她遮挡风雪。
江婵将手里的手帕递给她时,她含着气,眼眶红红的。
江念见了她递过来的那张手帕,清清香香的,中间绣着一枝子桂花。
那时候,她才记起来原来江婵身上就是这么一股桂花香气。
她不好意思地接过来擦眼泪,听见江婵之声便犹如隔山隔水,清冷疏远地说道:“我与他之间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救过我,却也曾杀过我,我对他的恨,更多。”
江念愕然,猛的抬起头。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水,晶莹剔透。
这句话只有两个人,她和她,能听见。
江念只觉得半边身子酥酥麻麻,魂不守舍。
江婵见她落寞,平静地直起腰。
“世间事,不过是因果轮回。”
“江姑娘,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