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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   决裂的长风中,我第3013次对着天空祷告。
      ——
      “……下午三时二十分,圣殿圣子艾布纳阁下前往莱顿地区为受伤群众进行祈祷……神明降世已有三年,至今依然杳无音讯,皇室与圣殿一致称正在寻找神明的下落。可是十五年过去,在不明病毒和异种的侵袭之下,面临绝望的看不到未来的我们有着共同的疑问:
      神明,是否真的存在呢?”
      呼啦啦北风灌入的窗口发出一阵阵刺耳的摩擦声响,在这艘老旧破烂的飞船上,差点掩盖住同样模糊喑哑的电视播报。
      在场的几名初级任务者因为这样一个问题相继陷入了沉思,聒噪烦厌的氛围中,谁都没有出声。
      近乎被操控般的默契中,疑问浮荡在胸口,随着飞船的摆动撞出一个个透风的窟窿。
      是……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不出来拯救世人,而让他们整天都惶惶不可终日,在没有希望的道路上踩着荆棘和鲜血前进?
      “你说,这世界真的有神吗?”
      圆脸女孩可可捧着下巴,问出了口。
      她侧脸看我,眼神却延伸向我身后的窗外,似乎只是她自己的喃喃自语。
      又或者是作为一个发声者,一个代表,说出深藏在所有人心中的疑因。
      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的心中也藏着这样的问题,在末世降临的夜晚,在家园失守的黎明,在亲友离散的黄昏。
      我总是在想,
      神明为什么要存在呢?倘若她出现,又真能改变这种混乱的情况吗?
      没有人会知道,皇室也同样如此。
      一向以绝对权势主宰帝国的皇室,
      从不会让一个莫须有的神明来给他们希望,或者是,
      未来?
      神明,还不如只活在过去的传闻中,
      葬在时间的长河里,沙石一样沉入荒漠,了无痕迹。
      除了仍在坚持的圣殿和隐匿的信徒,即便三年前真地出现了神的踪迹,也只被认做是一场盛大的玩笑。
      我将视线放入外面这破碎凋零的世界,
      高耸入天的藏绿色树木三三两两地伫立在杂草丛生的红色平原之中,四处或低矮的灌木和半人高的菌类交错在一起,看向尽头又是一片荧光蓝色的花海,
      诡谲又无规律的地貌之上全然是各样形容可怖的非常生物,长着翅的、多出眼的还有畸形到看不出原本形状的异种们,他们睁着暗红的眼,或趴伏或蓄势,窥探着即将到来的猎物。
      这已经异种突袭的第十五年了。
      十五年之前,世界倾覆,无规律无差别感染的病毒像是毫无征兆侵略的寒潮,将所有可见的生物都打上冰冻的记号。大地天空和海洋,甚至是沙砾机器也不放过,万物都在时间中腐烂溃败。
      人们癫狂地度过了最初的五年,直至洛曼帝国第十任君主克劳德继位,联合圣殿军部研究院十年内研究出了生存方案,独属于异种时代的人类的生存法则才开启新的篇章。
      我们这种初级的任务者就是以在外采集资源和研究样本作为职业,任务不重,勉强能够生存,初级团队一般一个组织组合活动,虽然设备落后,但是行动人数多伤亡较少,总体来说还是一份较为安全的工作。
      除了高级异种暴起或病毒变异的情况外。
      我是两年前和父母一同来到这里的。
      颠沛流离过后就是日复一日的工作,期间受过伤但都无关生死,生活还算过得去。
      但,长时间的“安逸”终究不算好事。
      变故在总在安逸中产生。
      头顶遮天蔽日的巨型异种张开嘴发出凄厉的惊叫,霎时间能震碎人的耳膜。
      “是S级异种!”
      “怎么可能!信号检测没问题的!”
      “别管信号了——那里又出现了一只!”
      “还有……这里……”
      完了。
      所有人都在心中下出了这样的结论。
      领航员呆愣着握着手里显示监测正常的仪器,S级异种已经距他身后不足一米,他猛地睁大双眼,发出撕裂喉咙的一吼:
      “快跑!!!”
      我惊惶的脚步错乱无章,一下子被石头绊倒在地,天旋地转间看见他的仪器“砰”得炸开,扬起了漫天的碎片,极度飙升的变异浓度像是无形的绳子,紧紧勒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骤然减少的氧气让我无措且惊惧的心跳动着,
      跳动着。
      连带着生的每一秒都跳动在爆裂的风中。
      呼吸一次,就像吞下一把刀子,我使劲睁眼看去,
      一边是痛苦的队友,一边是挣扎的朋友,还有——
      我手肘一松,下颚狠狠磕在地上,却顾不及尖锐的疼痛,那外侧的飞船上有我的母亲!
      不行!
      不可以!
      冲动,涌了上来。
      在我鼓起勇气反抗的那一瞬间,或许只是那一秒,脖颈上的束缚变消失得不留痕迹。
      我磕磕绊绊地向着前方唯一的空地冲了过去。
      去那边!去那边才有机会……
      有什么我不明白,只知道要过去,
      一定要过去!
      像是在做梦,那力量荡漾的波纹般一阵、一阵,又一阵地漫延向远处,带着能够荡平一切变异的净化作用。
      与此同时,飞旋起来的石头杂草狠狠割向我的身体,这疼痛却不及我使用那股力量的万分之一,
      甚至一丝呻吟都吐不出口,紧紧地积聚在上颚附近。
      整个灵魂在撕裂,在长长久久的耳鸣中突如其来有一声破裂的声音。
      痛,
      撕裂我,割破我。
      将我的身体分裂,变成拼不起来的残缺部件。数不清的裂痕缝隙一道道从身体里生长出来,在痛苦中将意识消灭殆尽。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平息的寂静声再次笼罩大地,模糊的世界终于安静时,
      皇室的星舰、军部的机甲、圣殿的飞船一齐降落,
      白色的衣袍划出圣洁的弧度,我聚不起焦的视线用力追逐着那抹白,明白了当前的情形。
      金发君主审视的视线在灿光下格外清晰,已然单膝跪地的圣子白金色发丝翩然落地,拿起长刀的军队统领面容肃穆,
      还有周围人惊诧万分的神情。
      他们惊惶、崇敬又怨怼地看着我。
      那其中还有着隐约的、不约而同暴露着的——
      希望。
      对了,我就是那个神,
      那个三年前横空降世却又杳无音讯的——
      神明。
      ——
      勒兰大陆上一直有关于神明的传说。
      那有着如雪发丝的悲悯圣人将自身的所有都奉献给了这片辽阔的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成长出来的人民。
      然而那已经是两千年前的事情。
      与不计其数的赞颂篇章相对应的却是寥寥无几的神明事迹,似乎是有心人故意虚化神明所做,而将世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功绩之上。
      一千年过后,神明的身影终究被淡化,唯一存世的神长居于圣殿之内,世人也快要忘记他的存在,而苦难中不再见到的他的身形,都被默认是高高在上的漠视,
      就像天空俯视着蝼蚁。
      自此之后的所有艰难,都只剩下人类自己的踽踽独行,对神的信仰变成了潜伏心底的怀疑。
      至今又是一千年了,即使异种灾变,也无人会想要依靠神明来引导他们渡过浩劫,以克劳德为首的人类也以实力证明了就算没有神明,人们依旧会在历史的长河中风雨无阻地走下去。
      但就是这样的时刻,神出现了。
      我无数次地想过这个问题,
      从三年前成神到今日坐在皇室的宫殿里。
      高大明亮的落地窗前不太清楚地映照出我的脸,我仔细地辨认这自己的相貌、神色,想不通为什么神明会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我这样的存在?
      在这种混乱的思绪中,有侍女过来让我去见洛曼帝国的君主克劳德,我只好站起身,忍着浑身的痛意跟随她穿过金碧辉煌的殿内长廊。
      在一侧暗处的落地镜前,我看见自己的头发,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成了全白,
      就像传说中被推崇的初代神明。
      金发碧眼的君主显然也有些惊讶,但是这种神色只在他脸上匆匆闪过,之后变成了往日的睥睨姿态,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我。
      我不喜欢这种像是解剖手术一样的眼光,好似他能够看清我内里的无助,从而操纵我的全部,让我变成这样一个独裁者的称手工具。
      洛曼君主克劳德,毫无疑问是洛曼帝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主之一,也是历史上罕见的拥有绝对掌控欲的执政者。
      他的我行我素向来和英明睿智同时被人们所津津乐道,在异种时代,这样的评价显然带着积极的色彩。
      克劳德抬眸示意我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姿态足够散漫,像是在见一个无足轻重的臣民,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三年前根本无人前来的长林大街,刚刚经历身份转变的我在一种奢望中迎接到了来自这位君主的第一次审判:
      皇室不需要神明。
      即使之前的我也不认为神明有什么作用,但也不可否认地为这种态度而感到无助。
      这之后的三年也如同当初所想,皇室的寻人也许只是应对一部分群众的消极任务,事实上他们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找到神,所有的新闻报道都只是一个拖延时间的借口。
      如果神能自己消失或者说一切都只是一场错误那再好不过,
      至于神明的主动现身并引起轰动,
      只会是麻烦。
      而我现在就是这个麻烦。
      我深吸一口气,缓冲着自己繁杂的推想,国王冷淡而又低沉的声音正好响起:
      “神明大人。”
      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我尽量镇定地看他,触及到的是深绿色如同交织海藻般的眼瞳,
      “您的出现已经引起了轰动,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留在这里,由皇室和圣殿出面,为您解决所有的问题……您也知道,洛曼帝国多年未见神明,为了避免出现一些不必要的情况,也请您安安分分地待在皇宫,不要随便地动用力量。”
      他一口一个“您”字,神色却丝毫未见恭敬,就连说话也像是上司下达命令,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我还反应不及,他已经站起来,以俯视的角度看我,
      “希望您配合。”
      我有时候真恨自己的迟钝,因为总在这种时候慢半拍,想说的话漫在嘴边,他却已经转身,完成了发号施令。
      “陛下!请您注意一下……语气。”
      还是坐在右侧的艾布纳面色难看地补充了一句,才让这位君主止步,施恩地再次看过来。
      “我可觉得陛下的语气没什么不好哦~”
      财政大臣奥斯汀笑着开口,他面上的镜链微微晃动,转头朝着我点头致意,
      “神明大人,希望您体谅一个国家管理者疲累的心情。”
      只是这一句开脱的话,却让金发群主面色更差,他收敛了轻慢,毫无保留地显露出对我的不满来。
      “等等,我……有话想说,”我站起来,僵直了双腿看向他和奥斯汀还有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言的元帅萧铎,
      “我不想在众人面前暴露身份,有其他需要的我会配合,其次……我想继续留在之前的组织当一个初级任务者。”
      “大人,这不行,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您的安全。”
      这次反倒是艾布纳第一个反驳我了。
      这位神明的绝对拥护者此时俯下身去,灿金色的眼中全都是恳求。
      我知道他的担忧,但我同样有我的顾虑。
      谁都不敢相信,已经诞生三年的神明,在昨天的突然爆发前根本就不会使用力量,就和她之前一样,是个平凡至极的只能当初级任务者的普通人。
      就算是已经使用过一次后,已经出现损伤的躯体提醒着我,使用力量就像是献祭,不久后也许就会是陨落。
      “这样确实不太好,毕竟是神明,哪有独自在外的道理,”奥斯汀浅笑着补充,
      “但是您不服从我们的安排,我们也没有办法……”
      我还没质疑,他却已经设想了我的反抗,擅自将本不和睦的气氛拉到了令人窒息的冰点。
      沉默持续。
      克劳德脸色微妙,没认同也没反对地离开了。
      奥斯汀紧随其后,走之前行了个优雅的俯身礼。
      艾布纳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本来只有两个结论,现在却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无论做什么都像是错。
      昨天留下的伤口更加的痛,连带着对职责未来的思考都变得不堪忍受,我托着自己白色的发丝,在独自一人的房间中再度面临崩溃。
      崩溃越多,伤口就越痛,
      让本就怕痛的我每分每秒都在遭受折磨。
      我恍惚想起从前在母亲怀抱里撒娇,一点点割破的手指头都值得我哭嚎许久,直到她或温柔或嗔怪地将我哄了又哄,那点疼痛才好像撒上了治愈良药,一点点在爱中消失。
      我冒着虚汗颤抖着拿起通讯器,汗液粘得划不动屏幕,
      在和可可通话中得知了母亲平安的消息之后,才扑倒在被子中放肆又压抑得哭出声来……
      应该是初次见面的谈话不太顺利,克劳德没再找过我。
      我每天的任务就是跟着艾布纳在圣殿里学着祈祷和练习颂歌,圣殿的人是纯净的信徒,对神明的力量一无所知。
      他们知道最多的就是我可以像文字描述的那样为普通人施福,可实际上我也是一窍不通,只好顺着那些已经翻译的古籍中寻找一些线索。
      伤势好得很慢,等了半个月我终于回到了组织,
      毫无疑问在各个地方都听到了关于神明的激烈争论。
      这之中无非就是三种情况,
      信服神明的人:神终于出现了,她一定能够带领我们冲散异种来袭的阴云!
      觉得神明可笑、不值一提的人:神明还不如我们自己有用,我不信她!
      和抱着中立态度、认为神明存不存在无关紧要的人。
      但不论他们持何种观点,为神的力量所震撼的那一瞬间都是失去了语言的。
      与之而来的,还有个共同的疑问:
      既然神明真有这样的力量,那她为什么不出现为人们解决困难?
      是……不愿意吗?
      这世界上的事有时候哪有愿不愿意那么简单就能说得清楚。
      在看见他们因为设想出这个可能性而失魂落魄丢了归处一样的表情时,
      我不可抑制地生出悲怜。
      对他们,也对我自己。
      ——
      在组织里待了几天,才发现当初爆出的视频里根本没有我清晰的脸。
      在场的人大多数晕过去,有些离我太远,后来营救的人也被皇室警告不得泄露。
      我这时才对克劳德生出一点好感。
      目前的我既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改变人类的命运,这样的隐瞒反而更好。
      说起来,我其实并没有讨厌他,可能是立场不同,他的厌烦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神明”的这个身份。
      对我而言,我恐惧他想要控制我,但目前看来他似乎没有把我当做巩固政治等其他方面工具的意思,
      我放下了心。
      甚至因为我能够继续待在朋友和母亲旁边,我对他的好感日渐增多。
      事情总不会像设想的地方发展。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阳光正好,我坐在高高的尖塔之上,俯瞰着整个皇宫的建筑和风景。
      直到艾布纳气愤地走过来,他几次想要开口,最后却只是将我带到了主殿边。
      这里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典礼。
      满天飘飞的礼带和鲜花,珍贵的宝石熠熠生辉,连绵不绝的赞美飞舞,还有为那位主角铺成的华美红毯,连接着另一头戴着皇冠的国王和层层大臣。
      在撒过鲜花的侍女迎来后,军装严整的元帅和身着精致礼服的财政大臣拥护着一个女孩缓缓走过红毯,
      她米白色的长发垂在身后,随风走动间扬起几点圣洁的弧度。
      我疑惑地看向红着眼的艾布纳,他紧握双拳,身体向前微微倾斜,以一种即将冲过去的架势狠狠瞪着那边。
      我实在弄不懂情况,却又不好问他,有种莫名的预感,只要我一开口,他就能奋不顾身地捣毁掉整个盛况。
      还是空中的移动播报给了我回答。
      “这是令人激动的时刻,在这一天,我们再次迎来了属于我们洛曼帝国的神明!是她!平息了灾祸!带来了曙光!她是即将带领我们走出黑暗的神明!”
      “时至今日,我们终于能说出这样的话:神明眷顾我们!眷顾洛曼人民!”
      “神明万岁!帝国万岁!”
      ……
      “神明”这两个字出现了太多次,以至于我都没反应过来……
      这说的不是我。
      我愣愣地看向那边,才意识到:
      他们找了别人替代我。
      女孩走到君主面前时,又是一次几乎能飘散在整个天地间的花瓣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倾落下来。
      那带着馨香的柔软叶片依次拂过我的脸上、肩上和手上。
      空白的大脑让我无力思考,只能静静看着那边,像一个茫然的旁观者。
      我伸手握住一片,在空洞的内心中,没有体会到任何关于愤怒的情绪。
      很奇怪的感觉。
      年少时,我不是没有想过能成为一个万众瞩目的人。
      活在别人的赞美中,世界的中心以我而定,光芒都应该落在我的肩上。
      可末世开始,沉重的现实巨石一般砸下来,幻想被击碎,理想碾成粉末。
      我开始更在意眼前的人和事。
      在成神之前,我是个有着各种欲念的平凡人,
      现在,也依旧。
      我不再想要鲜花,想要掌声,想要光芒。
      爱是我毕生的追求。
      责任却不得已地抢在前头。
      无论今天站在那里的是不是我,我依旧要履行我的职责,
      作为一个神的职责。
      命运突然地降临了,毫无征兆,毫无缘由。可事已至此,我别无选择。
      从三年前的混沌,到第一次的“献祭”,总算是我的一个进步。
      我不去想公不公平,值不值得。
      在这样的时代生活了这么多年,我和所有千千万万的人们一样,明白这些时日的艰难和痛苦。
      明白每个奋战的白天、和迷惘的黑夜。明明第二天的太阳已经升起,可仍旧看不到希望的形状。
      有限的生命被现实摆布,自由的思想宛若沉灰,再扬不起金石的耀眼。
      皇室的方案是生存,而人的生活理所应当追求更高的层次,更好的生活。
      现在有一个能让所有人结束痛苦、重获新生的机会,就算是粉身碎骨,倾尽所有,我也会不遗余力,
      想到这里,心里总算是被填上了些什么。
      这些天的痛苦也算是有了个发泄口,我努力地攥紧手中的花瓣,带着失落的艾布纳返回了圣殿。
      不只是他,圣殿的人都有些一蹶不振,一些岁数大的长老竟想要在殿上直接反驳皇室,还有想要冲过去和克劳德决战的。
      他们告诉我,这是对我的亵渎。
      摒弃真正的神明,用一个虚假的神明去愚弄大众,只是这一点就不配让洛曼王国拥有神明的爱护。
      他们白发苍苍,却又虔诚无比,每一次张口都是声泪俱下,我从他们的眼中看见更深的对神明的渴望,
      甚至是哀求。
      那些无从倾诉的日子里是怎样的煎熬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知晓,而我的出现是失而复得,是神迹重现。
      是那些世代相传的信徒的终生期盼。
      我按捺住胸口的不平静,和想要和他们亲近的心情,
      只对他们说:我不在乎。
      我整天和他们在一起,日以继夜地学习,钻研,有长老从家中带出了先祖的手记,里面很晦涩地记载了神明和信徒的联系方式。
      那是一种特殊的交流手段,只在神明和忠实的信徒间进行。
      为了试验这个方法,艾布纳成了我的第一位“患者”。
      日子就这样每天重复地过去,我在两个身份之间不断转换,时常也会有种不真实感,包括着对自己的质疑。
      但队友的陪伴还有信徒的崇敬总让我找回一些真实感。
      我不断地提醒自己,
      你要去看、去听、去想。
      当看见他们的漠然,听见嘶吼的心声,想象所有的见过的没见过的变得同质的失去色彩的人,就不再会犹豫了。
      我时常默念着,也不去预示自己的未来,一次次的尝试终于有些成效,我想我已经快要懂得如何使用能力。
      那是一个傍晚,接天的橙红霞光倾泻在恢宏壮阔的宫殿之上,粉白的墙壁之上都是那样柔软的光彩。
      我走进殿内,平常安静的大厅早已坐好了几个人,看起来已经等我很久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个被世人所认识的神明。
      她穿着洁白的长袍,铂金色的长发被花朵编织起,静静垂在耳后。
      艾菲尔低垂的眼眸,在我进来时升起了惶恐不安的色彩,她尽力保持姿态的得体,可不自觉压下来的神色还是暴露得彻底。
      灯光暖和,映在她的身上,光影流动之间,她比我更像一个神明。
      一个存在世人想象之中的不沾染尘埃的洁白无瑕的神明。
      而我,由于刚出完任务,身上的灰尘泥土连着伤口上的鲜血一道道地刻在灰黑色的作战服上,在落地镜前很明显地看出像是在哪个泥地里滚过,我甚至能感觉到额前杂乱的发丝,随着汗水黏在额角。
      这样来接待客人不太好。
      我点头说了句“稍等”,就去里间换衣服。
      “你可以不用这样的。”
      进门那一刻,奥斯汀说了这句话,说的应该是我出任务的事情。
      我顿住,没有回应他。
      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件不能理解的事情。
      但回归以前的状态、回到朋友和亲人身边是让无助的我唯一能感觉到安全的途径。可能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们是来带我参加会议。
      莱顿地区的问题已经再次恶化。
      异种见血一样疯狂扑向这片土地,这处靠近帝国边界、在克劳德在位时期归顺的地区长年经受着异种和病毒的进攻,不仅是神明,连曾经的领主也从未照顾过他们,有洛曼皇室的支持,才强撑至今。
      终究是强弩之末了。
      作为帝国的一部分,皇室不会放弃它,但如今的局面,大概是克劳德并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需要神的帮助。
      我坐在后面的位置,仔细听着他们对战况的分析。
      “为何不将民众转移到安全的地区?”
      “这个提议有和他们的族长商量过,”上了年纪的大臣摇摇头,
      “他们不愿意离开世代养育他们的故土。”
      “那如果异种再次发起进攻,他们要带着所有的族人去死吗?!”
      “……”
      良久的沉默,老臣缓缓开口:
      “不排除这种可能。”
      ……
      所有人……去死……
      我没办法接受这样的可能,这样的字眼太过壮烈,只要闭眼就是铺天盖地的鲜红,撞得我不断心颤。
      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克劳德,他神色很冷淡,同样将目光放到了我的身上。
      在其他人都殷切期盼地看向看向“神明”时,
      他看向了我。
      等我的选择,他是这样的意思。
      我的选择……从来只有一种。
      我猛地站起身,在艾布纳的跟从下无视他人怪异的视线出了殿门。
      心绪不平,晚风荡不尽我的愁虑。
      剧烈碰撞的内心,我倍受惊恐地设想莱顿人民的结局。这样的可能性,即便再微小我都不能接受。
      悲悯敲我的心门,
      我无法抗拒。
      混乱中分不清这是我原本的情绪,还是在成神以后才有的神性。
      但我愿意这样。
      如果他们也愿意的话……
      ——
      第四天我就随着队伍抵达了莱顿地区。
      每天的迫切和焦虑在这片土地上化为了平静和另一种诧异——
      莱顿地区的人们不相信神明。
      听说她的到来之后,
      冷眼旁观的众人暗自打量了一下艾菲尔,有不少人投去轻视又嘲讽的视线,将她晾在了一边。
      她强自镇定地站着,抓紧裙边的手指还是表现出了不安。
      与被簇拥的克劳德相比,她显得过于孤立和单薄。
      这样的冷遇她本不该承受,是我的问题。
      一场典礼将事情变了样,这太过复杂,我不知道怎么评价,只能暗自地在心里说了句“抱歉”,
      让艾布纳前去照应她,在他们交谈的时候,我独自一人走上了这片土地。
      断壁残垣和残肢血液混杂,三三两两变异的植物冲破土地和房屋,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众人。
      失落、难过、疲倦装满每一个莱顿人民的眼中,像是失去了光彩的玻璃珠,被蒙上了一层轻纱,又或者是现实的烟尘。
      他们坐着,躺着,无言的外在浮现出倦怠的内里,
      手里,却还紧攥着武器。
      等待下一次的异种前来,他们就能交待出全部的力气,
      乃至,
      生命。
      穿过旷野的凉风,吹乱细小的雨丝,一点点的渗透人们的皮肤,将生的炙热降温,化作死的冰凉。
      我遇见了一个小女孩,她有着大大的眼睛,和迷茫的天真,手上是串铃铛。
      她笑着问我的头发为什么会变成白色。
      “因为生病。”
      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能明显感受到她说话时摇晃的脑袋,
      “我就知道啦,很多人生病的,姐姐你不要害怕哦,妈妈说一定会好的!”
      “原来有人生病头发会变色欸!”
      她的小手握着白色的发丝,
      “姐姐,我给你编头发吧!”
      “好。”
      笨拙的手法不时扯到头发,我双手环抱膝盖,远远眺望前方相依偎在一起的矮房和相依偎在一起的莱顿族人。
      “我不相信神明,我只相信我们自己,神明既然没有出现,就不要再出现,”
      族长巴鲁压着凶戾的眉眼,面上长长的疤痕随着说话浮动,
      “我们不需要她的帮助,就算她出手,也别想得到我们的感激。”
      “巴鲁。”
      克劳德不悦至极,可年轻的族长已经低头站定,插入泥土中的长刀替他伫立。
      所有他身后的族人都是同样的姿态。
      “偶尔的恩赐不如从来没有降临,既然不一定会有下次,那就麻烦神明大人去看看别的地方,我们莱顿不要您的救助!”
      另一名勇士掷地有声,他们话中都带着死的决绝,还有支撑着他们生存至今的不屈尊严。
      光辉的白羽毛没有落入这片土地,可土地上的人民却永远热爱着孕育他们的土壤。
      我不自觉抬头看过去,却拉住了头发,头皮一痛,小姑娘“呀”了一声,
      “姐姐,你痛不痛啊,还没有扎好,你不要动哦!”
      “……好。”
      我仍然止不住地看过去,不欢而散的皇室和扎根在地面的莱顿人。
      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微微闭眼,这种顾虑终于摆到明面上,也需要我做出新的决定。
      神的存在是否有意义?这个时代真的需要神吗?
      人类既然已经独自走到今天,为什么还要有神呢?
      神对于人类,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我问着自己,如果也像这些人一样在莱顿长大,真的能对神明的出现坦然接受吗?
      答案是:不能。
      郁气随着一声长叹从胸口吐出,没有一点缓解,只留下更多的忧郁积压在心中。
      “爸爸说,莱顿人不需要神,我们一直是这样走过来的,也会这样走下去。”
      小姑娘放下头发,绕到我前面从上到下地看着我,
      “我也觉得是这样,只要有爸爸妈妈在身边,我什么也不怕!”
      “好啦,姐姐,头发扎好了!很适合你哦!”
      “……”
      “……谢谢你。”
      “不客气!”
      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走开扑进父母的怀抱,就像一抹光落进了一整片的灰暗,光芒最终会被掩盖。
      我不要这样。
      我想让她永远灿烂下去,如同太阳的辉光。
      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动动麻痹的双腿,我尽力追随着她的身影,
      她回头向我招手,脸上挂着笑意。
      神明确实有非人的能力,有拯救的可能性,但拥有这种力量的我明白它是多么的有限。
      或许神真的不该存在,
      跨越了一千多年出现,当我消逝的时候,那些重新拾起希望的人们究竟能不能等来下一位神明的诞生?
      还是说,根本就不会再有她的出现了……
      我不知道。
      无望的希冀一旦生出,只会增加徒劳的憧憬。
      正因为我不知道,我才会觉得多做一点都是对他们坚持的不敬。
      可我不得不做,
      我不能看着他们陷入绝境。
      ——
      军方派来了很多救援队伍,我也加入其中和他们共同作战,击退了几次袭击。
      一连的胜利使众人的脸上多了些笑容,继续一丝不苟地部署着作战方案。
      我却在这种时候多了一些不好的预感,那种征兆让我不断作呕,我捂着嘴紧咬牙关,耳边响起一阵阵的轰鸣。
      也许是一刻钟,那种脏器破裂从喉咙喷出的感觉才逐渐消失。
      我盯着人群中的巴顿,转身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克劳德的亲卫。
      果不其然,在第二天的早晨,迎着曙光的不是未来,
      而是潮流一般发狂变异的异种!
      迎面的战斗已经是避无可避。
      所有的部署都已失效,
      淋漓的献血,喷洒着、倾注着,抹在地上,衣服上,族人的脸上和怪物的身上。
      越战越累,直到血迹模糊了视线,望向前方,异种数量却没有分毫减少。
      这还是后方战场的场景。
      至于前方的巴鲁等人,我已经看不清他们的身影了。
      我用力从异种身上抽出带血的刀刃,恍惚中突然听到一阵歌声。
      不同于胜利的奏歌,那凄凉悠扬又眷念的歌调断断续续地吹响,
      我回头看,才发现那是一群白发杂乱的莱顿老人,没有遮蔽地站在平地上,
      哼着那首久远的谣曲。
      “归来吧我的孩子
      归来吧我的爱人
      故地的风会记住你的名字
      盛开的莱顿花朵
      摇曳着枝片欢迎
      欢迎你的回来
      我亲爱的莱顿后裔
      ……”
      几乎是同一时间
      男人女人小孩都拼命地冲上去,
      “冲啊!”
      “为了莱顿!!!”
      来不及了!
      汹涌的异种潮就要扑上来,两波人像是交错的沙石,就要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不行!
      潜能总是随着绝境激发,
      我踩着虚空一时间踏过了几百米,
      异种的触手已经暴烈地甩向群众,
      我张开双臂,
      在献祭之余竟然还想起来怎么使用能力才不会被他们发现的事情,
      让力量变得柔和,像风像雨,伴着歌声一同汇入土壤,继而灌入他们的身体,
      每一丝净化的藤蔓轻轻软软地缠绕上去,驱逐污浊,
      回归本真。
      剧烈的耳鸣充斥着两只耳朵,我尽力睁开双眼,痛得想要放手,却被迫张得更开,像是被拉紧了套在手上的绳索,
      像是被上了刑架的罪人。
      痛,
      太痛了,
      痛得想立刻去死,想放弃一切不顾一切只投入毁灭的怀抱。
      “撕拉”一声,
      什么东西裂开,
      只是瞬间,眼前的世界陷入了彻底的黑夜。
      ……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是莱顿救了我们!”
      “我的莱顿,我永远挚爱的家!”
      “莱顿!”
      “……”
      零零散散的欢呼声响起,我才逐渐的恢复意识,疼痛依旧,但和之前比倒也算能忍受。
      只是想大口呼吸,张开嘴却是满口的血液。
      我僵硬地摸进口袋,将母亲绣的手绢按在了嘴边,
      满满的血腥气之中似乎还有一丝温柔的清香,像极了她洗过衣服上的香气。
      我感觉到一种安宁。
      “叮铃……叮……叮铃……”
      铃铛声从远至近,
      我侧过脸,不出意外地听见了小女孩的声音,
      “姐姐,你看到了吗?我们赢啦!”
      “我就知道一定可以赢的!”
      “果然人类还是得靠我们自己!”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
      我用力露出一个笑容,同样“望”向了远处,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样,
      “嗯……我看见了!”
      在一片黑暗中,
      我也笑着回答她。
      ——
      橙色的天空很是好看,她仔细和我描述着,像是在完成造句的课后习题,在此起彼伏喜极而泣的说话声里,
      我偏偏喜欢她稚嫩的声音,能让我正大光明地留恋幼时的情景。
      岁月无情,懵懂的时光轻而易举地逝去,在成长的过程中掺杂了太多“懂事”的愁绪,只庆幸永远有人在幼时,生命不息,希望永存。
      夕阳应该是落幕了,
      她的父母过来喊她,那欢喜的语调让我很是艳羡。
      但现在,我不得不思考其他的问题。
      我这是在哪儿,我应该怎么回去?
      艾布纳不在,倒是有些不习惯。
      此时此刻,我才骤然想起失明的恐惧,无边无际的黑暗包围着我,看向哪里都只是黑色。
      这次是视力,下次可能就是听觉。
      我会变得听不见,说不出话,直至有一天不能动弹,
      最终失去意识。
      以这样的姿态存活,
      未免太过……不堪。
      我试探性的向前一步,也只是一步,就踩到了石头上,
      失去控制的身体却被结实的手臂拦腰截住,额前碰上了那人坚硬的胸口。
      “你在做什么?”
      是克劳德。
      他托住我的手肘,硬生生将我整个人都支撑起来,
      我茫然地看着他,
      不明白他居然会亲自过来接我。
      “走——”
      “等等!”
      粗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我刚想回头却被克劳德拽向了另一边。
      气氛有些奇怪。
      “你是谁?”
      熟悉的声音应该是在问我。
      心下一惊,我反手握紧了克劳德的手腕,向他的身侧躲了躲。
      “我认为,你现在更应该关心莱顿的重建,你的族人正在等你。”
      奥斯汀像是在提建议。
      那个人没有反驳,凭着直觉我也能感受到他凝重的视线,火光一样灼热地聚集在我的皮肤表面。
      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克劳德直接带走了我,
      “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帝国君主结束了对话。
      我颠颠撞撞地被他拉走,因为看不见时常踉跄,握着的手臂被禁锢在他的手中,我这时突然想念起艾布纳,和他对比真是太过温柔。
      上了飞船,又是一次全身检查,我不知道他们对我的身体状况做出了怎样的界定,
      反倒是听见奥斯汀说了一句,
      “看看她的眼睛。”
      我下意识循着声音看过去,有些惊吓,又有些疑惑。
      黑暗之中,这个看似善解人意的臣子走过来给了我解答,
      “大人,您的眼睛和睫毛,都变成白色了呢……”
      周围静默了。
      我伸手按上右眼,使劲睁大眼茫然地望他,却被一只大手直接盖住了双眼,
      “开始治疗吧。”
      说实话,我对治疗结果不报任何期望,这种损伤根本不是生理上能够被治愈的。
      在失明的那一刻,灵魂上的裂痕再次向外扩张,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缝隙。
      医生只让我好好休息,我在他关门前听见了一声叹息。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拿出通讯器,戴上耳机,里面循环播放着白天听见的歌谣,缓缓沉入梦乡。
      “归来吧我的孩子
      归来吧我的爱人
      故地的风和花朵都在等待
      等待着新的生命
      ……”
      我梦见了母亲,她坐在窗前织毛线,唱着耳熟能详的儿歌;我梦见了父亲,他扬着鱼竿提着桶,炫耀着钓到的大鱼;我梦见镇上卖花的爷爷,他修剪着花枝,说心底的信仰来自对神的寻求……
      我梦见山,梦见海,梦见成神之时电闪雷鸣的天空,刹那的光明击碎了黑暗,威严的声响震彻时空。
      在这样的梦中,我逐渐褪去人的色彩,头发,眼睛,肤色和血液都变成了至纯至净的白色。
      我不能呼喊,不能远望,不能听见远处的放歌,不能感触生灵的温度,
      我将与人类、与人世间隔离,直至人们淡忘我,忘却我,最后抛弃我。
      将整个生命和所有全都献祭,为他们寻找新的光明和生的信仰,
      我甘之如饴。
      我想一直这样做下去。
      有神明的圣殿和皇室军部研究所的联合起了作用,他们依靠我研究出了针对异种的崭新方案,在过去十年左右,洛曼又迎来了新的曙光。
      我配合着他们的实验,要不就待在圣殿做一些普通的净化,来延缓部分重感染病人的症状。
      这不是信徒的特权,我和圣殿商量好了来者不拒。
      这种净化会让我的“白化”进程加快,但我无法拒绝来这里恳求的每一个人。
      电车难题上的一个人和一群人,无论哪一方我都没办法放手。
      或许这是神的软弱,
      但我庆幸有这种挽留双方的能力,
      如果真有走向尽头的那天,那也是未来的事情。
      有些意外的是,虽然我早就把艾布纳当做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没想到第一个向我正式发出朋友申请的却是艾菲尔。这个柔软的坚强的女孩私下里总会很羞涩,她会像圣殿里的信徒一样看着我,即使我看不见,也能察觉到那种炽热的视线,让我的脸皮慢慢升温,然后发烫。
      她很细心,会向我转述外界的情况。
      境地的好转让人们开始计较细枝末节,已经开始有人怀疑皇室是否让神明参与了救援计划。
      当然也有其他人觉得这只是帝国整个内部的合力而无关神明。
      可时间一长,随着莱顿地区的沉默,这种反对神明的言论也变得衰弱。
      艾菲尔仔细地说着,为我端上了她新研究的橙花花茶,
      升腾的雾气轻拭面庞,我第一次说出我的顾虑。
      让更多的人信神真的好吗?
      万一神不存在了,会不会因为巨大的差别更加失落呢?
      说出以后我又有些后悔。
      这句话可能会让她难过。
      “……不会,”她突然抱住我,哽咽却坚定地说:
      “不会的大人!”
      “其实您不用做什么,您只要站在那里,在我们能看得见的地方,我们就已经很满足了。”
      “您是信仰!”
      信仰?这词汇太过神圣了。我很惶恐自己能不能承担得起。
      我“看”过去,空气中却传来了另外的脚步声。
      艾菲尔赶紧放开我,小声地,
      “陛下,奥斯汀大人,萧铎大人,艾布纳阁下……”
      原来他们都来了,
      是什么时候,我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吗?
      心脏跳动加快,呼吸变得乱,看不见的眼睛也眨了几下,
      我懊恼地咬住嘴里的软肉,心里还在奢望着他们没能听见。
      可是一阵风吹来,好像艾布纳一下子冲了过来,
      几乎是跪在我的脚上,
      “大人,有您才有一切!”
      这位在外表现得冷淡克制的圣子殿下,在我面前总是有天真无所保留的热情。
      我被吓了一跳,腿上的重量一轻,是谁把他提溜了起来。
      “你压着大人了。”
      这个声音,似乎是萧铎。
      “抱歉,大人,我太激动了,不是,我是想说,我们不能没有您,我们等待得太久了!”
      “……没关系。”
      “你的顾虑没有必要。”克劳德冷淡的声音中有些别扭。
      “其实陛下是想说,您不要想太多,您的安好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事情。”
      奥斯汀带笑地说道。
      这段时间我们的关系已经有了缓和,我明白地点头,示意我并不介意。
      摸索着附近的艾菲尔的衣袖,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心。
      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
      攻克异种病毒有了进展,突袭的次数也逐日减少,人们的脸上多了笑容,
      街上也开始放起欢快的歌曲。
      我的“病情”也没有加重,即使是在天天做净化的前提下。
      唯一的遗憾是我没办法去见父母可可和那些队友,
      只能在通讯器上传达我们许久未见的想念之情。
      前进的钟声已经敲响,洛曼的人民举行了盛典,在街边主道挥舞着兴奋的肢体,五彩的花瓣漫天飞扬,
      不管是名贵的还是路边摘来的,都飞舞在空中,承载着幸福的魔力。
      我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被他们簇拥着去接那芳香的花瓣,
      也是那一刻,无数的光点亮起,
      是信仰,
      闪闪烁烁,星星点点,
      我再次看见世界,
      见到我热爱的人民。
      我是宁容,
      是现今的唯一一位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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