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BY先生

1、序

　　1956年冬，边陲，黄沙漫天，有一弹丸小村掩藏在黄沙之中，名唤阿塔木。

　　每逢入夜，时不时有村民能听见村西北方的石林传来的“匡！擦”、“匡！擦”，仿若铁匠打铁的声音。
　　当村民举着火把靠近石林，那声儿却又听不见了，非但如此，靠近石林的人都没再回来。

　　久而久之，村西北的石林闹鬼的消息在村中传开。
　　村里老人警告家中小辈不可靠近那地方，总有不信邪的人前往查探，下场自然同先前几拨人无异。

　　眼看失踪的人越来越多，这事儿邪乎，村长犹豫再三，终于在1957年1月2日，集结了一支队伍共同前往。

　　这支队伍离奇消失了。
　　整整三天三夜，毫无音讯。

　　村子里剩下的人惶恐不安，第四日便将消息往上报，没多久，一支装备精良的25人队伍造访阿塔木，说是上面安排的调查队。

　　“村长爷爷和我阿爸都在这次消失人员名单上，我会为你们指路，村里没人比我更熟悉路。”
　　年仅14岁的格尔塔自告奋勇。
　　家中能做主的大人眼下生死不明，村子里其他人都不愿意再蹚浑水，只有格尔塔勇敢地站了出来。
　　没有人知道这个14岁少年内心的不安与犹疑。

　　领队的是个高鼻深目的白种人，双目老鹰一般尖锐深邃，被他盯着瞧上一眼，格尔塔默默后退一步。

　　领队收回目光，没说答应，也没说不许，只和队员说了一句“原地休整，天亮就出发”。

　　格尔塔舒了口气。
　　这句话代表领队默许了。

　　翌日，天微微亮，整支调查队在那个白种人的带领下，犹如一列行军蚁，闵静无声却十分迅捷地穿过阿塔木村，来到位于村子西北方位的石林。

　　起初，在格尔塔心里，对阿爸的担忧多于对石林的害怕。
　　可是随着调查队在石林前安营扎寨，从军绿色双肩包里掏出他从未见过的仪器和设备，格尔塔内心的不安被放大了。

　　“你们不进去吗？”格尔塔问身边人。
　　没有人回应。
　　营地里除格尔塔以外的人好似都很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做。

　　整个石林其实是由无数数米高巨石组合成的迷宫，经沙漠烈日和风沙洗礼，巨石形成了千奇百怪的形状，风在其间流淌会发出呜呜怪叫。
　　格尔塔以为自己的任务是带调查队进入石林找人，谁知到了地方，这群人便把他丢在原地，理也不理，仿佛根本听不到他的问话。

　　格尔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距离村长和阿爸消失已经过去五日，在断水断粮的情况下，这已是生存的极限，格尔塔不知道调查队的人在磨蹭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内心的急切已经像火一样烧得他无法思考。
　　格尔塔冲进一个帐篷里大叫：“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还不去救——啊！”

　　就在格尔塔掀开帐篷往里冲的下一秒，一枚石子以极其精准的手法狠狠砸中格尔塔的额头。
　　格尔塔浑身上下的血液为之一凝，双眼因为头部受到剧烈冲击而短暂失明，同时也失去身体的控制权，软倒在地。

　　“把他带下去，绑起来，别让他坏事。”

　　恍惚中，格尔塔听到了那个白种人领队的声音。

　　格尔塔又气又急，惊惧交加。
　　这根本不是调查队！
　　哪支调查队会如此行事？

　　格尔塔被带到某一个帐篷里捆了起来。目力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可脑袋依旧钝钝地疼。格尔塔眯着眼看帐篷外来来去去的人影，嘴唇开合，想要求救，转念想到整个营地都是那个白种人的手下，没有人会来救他。

　　不知过去多久，外头的日照从充足变为黯淡，走动的人越来越少，且大都往一个方向去。格尔塔猜，队伍应该快要出发了。

　　就在这时，有人掀开帐篷走了进来。
　　此人真实姓名不得而知，格尔塔只知道，队伍里面的人都尊敬地称呼他为“余大师”。

　　余大师是个约莫20岁出头的俊俏青年，长长的青丝用淡青系带扎成一条极柔顺的马尾，肌肤白得发光，眼珠儿乌润水亮，穿一身鸦青色长褂，走动时衣摆的野鹤款款振翅。
　　不过眨眼间，余大师携一阵香风来到格尔塔跟前。

　　余大师蹲下身替格尔塔松绑，在此期间，格尔塔只敢盯着余大师那落到沙地上的衣摆。
　　松绑后，余大师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食指拂过格尔塔脑门，瞬间，疼痛止住。

　　格尔塔摸着痊愈的脑门惊疑不定，“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还从未见过谁有这样的本事，仅是手指轻轻一抚，便可叫伤口愈合？格尔塔伤好了，却更迷糊了，心想怪不得那群大汉这样尊崇余大师。

　　余大师抿唇一笑，他肤白唇红，笑起来时眼睛弯成两弯月牙，盈着光，就那样柔柔地望着格尔塔，说：“今日你便先回村子，后面的事，不要管了，也不要打听，只当没遇到过这支队伍。”

　　格尔塔找不出准确的词汇去形容余大师的声音，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酥了，过电一样，麻麻的，又很舒服。

　　格尔塔忘了自己说了什么，日后再回忆起今时今日，都只能回想起软了骨头的自己和跳得越来越快的心脏。

　　这是格尔塔和余大师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冒牌调查队进入石林后，无一人出。

　　又过一周，真正的调查队来到阿塔木村，在沙漠里挖出整四十具尸体，没人知道这些尸体是怎么从石林转移到沙漠里去的。
　　这些人死前似乎经历了格外恐怖的事情，这种恐惧深深地留在了面部，让每一个接触尸体的人心惊胆战。

　　格尔塔辨认过每一具尸体，他认出了村长爷爷、阿爸，以及此前村中消失的所有人，还有那支冒牌调查队的队员。
　　唯独少了余大师的尸体。

　　格尔塔相信，余大师一定还活着，他也这样日日夜夜祈祷着。

　　***

　　转眼18年过去，格尔塔从半大小伙长成英俊高挑的男人，他一直没有娶妻，任凭阿妈说破了嘴皮子，格尔塔也不愿娶姑娘，在他心里，始终留存着一片柔软的月光，那是他的神明，他遥不可及的念想，无数个夜里，他辗转反侧，只想再见一见那个人。

　　两年后，34岁的格尔塔在沙漠里救了个人回来。

　　这人不知道怎么迷失在沙漠之中，格尔塔把人翻过来之前压根儿没想过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冲击。
　　是余大师。
　　将近20年过去了，余大师的模样一点没变，还是格尔塔记忆深处的模样。

　　格尔塔怀揣着莫名激动的心情，等待人苏醒。

　　半日后，余大师掀开布帘来到外间，等候多时的格尔塔刷地直起身子，眼神直勾勾地钉在余大师身上。
　　余大师在沙漠晕倒，身上的衣服不能穿了，于是格尔塔给他换上了干净的袄子。
　　正值冬日，袄子领口与袖口都缝了赤红柔软的狐毛，更衬得余大师面容白皙秀美，未经打理的长发懒散地披在身后，像是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貌美幽灵，步履生风地来到格尔塔面前。
　　他半点没变。

　　“谢谢你救了我。”

　　余大师的声音也同记忆中一样，格尔塔脸上扯出欢喜的笑容正要开口，就听到对方的下一句，“我叫余不为，请问你是？”

　　格尔塔笑容僵住，嘴唇颤动，嗓子眼像粘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

　　余不为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以为脸上有东西才惹来格尔塔的注目。
　　格尔塔上前一步，语气焦急：“你不记得我了？20年前，你救过我！”
　　余不为于是笑：“20年前？20年前我还没出生呢，你……”

　　不，这不对劲。
　　这些年的经历让格尔塔明白了不少事，比如20年前那支冒牌调查队，其实是一支流窜于境内的盗墓团伙，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说阿塔木村附近有一个皇室王陵，于是找上门来；再比如一个人如果忘记了过往，很有可能是患有失忆症。
　　然而哪有失忆症会让人一下子丧失整整20年的记忆？

　　格尔塔用看怪物的目光死死盯着余不为。
　　直到这时，格尔塔才发现，40岁的人类，唇角和眼角应该有的细纹都没在余不为脸上出现，此人仿佛年龄被冻结，一直停留在20岁左右的模样，永远年轻，永远美丽。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长生不老？
　　那此人，还算人类吗？

　　格尔塔不知道，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余不为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格尔塔悄悄跟着他，发现余不为又来到了石林。

　　“你来这里做什么？”格尔塔终究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余不为没有回头，他出神地望着眼前伫立的奇形怪石，呢喃道：“不知道，我只是感觉，我应该要到这里来。”
　　“为什么？”格尔塔还是问。

　　余不为眼神迷离，似是在思考，隔了会儿给出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我的时间不多了。”
　　格尔塔：“什么意思？”
　　余不为只是重复：“我的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
　　“不多了。”
　　“我的时间……”

　　重复的呢喃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格尔塔看着眼前人，想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余不为忽然迈开腿，一步一步，向石林入口走去。

　　格尔塔：“别去！里面危险！”这么多年，石林深处依然时不时传出“匡！擦！”声，原理无人知晓。
　　格尔塔只知道，所有进入石林的人，都有去无回。

　　瞬息间，余不为已来到入口。
　　格尔塔犹豫到底要不要追上去，就这半秒的犹豫，余不为的身影已被石林吞噬，如20年前一般，再次从格尔塔眼前消失。

　　格尔塔本以为，这件诡异的事到此为止了，他放下执念，娶妻生子，却没想到四十年后，会再次遇到那个——

　　长生的、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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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不为和云尘的故事，是未能写完的《鬼故事》。
我还是想写他们，这次换了一个开头。
这是一个跨越时间与鲜血的故事，我不知道能不能写好，但我依然想写，希望能有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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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世界观架得很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