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潇潇湘水

1、chapter 1

　　转眼间又是九月份，田晓霞辞别父母。临走前，田母拉着女儿的手，“上班累不累啊？你才二十四岁啊，怎么看着像三十好几的？”

　　这是田晓霞大专毕业的第三年，她在萍水一中当了三年的高中班主任。这三年时光，将她从一个妙龄少女变成了一个大妈。穷乡恶水之地，不重视教育不说，竟然把赚钱放在第一位，这跟她的初衷是完全相反的。

　　睡了最后一个安稳觉，一个叫漆艳娇的女生前来辞行，“田老师，我要去崇华师范大学报道了，感谢你三年来的栽培！”

　　田晓霞想着接下来的糟心事，强行挤出微笑，“到了大学好好学习噢，将来读个研究生，这样就不用留在小县城里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漆艳娇想起班主任经常提到自己高考那年发生了重大失误，导致只上了个大专，毕业后只能来县城教书，就安慰她说：“田老师，你已经很厉害了，如果我也像你一样，能当个教书育人的高中老师，我做梦都能笑醒！”

　　田晓霞见她不会说话，就委婉地提醒道：“一转眼你已经是大姑娘了，我还记得三年前的今天，你才这么点高……”田晓霞将手掌比出一个齐胸的高度。

　　漆艳娇顿时想起今天也是开学，想着田老师有事要忙，于是赶紧辞行，“田老师，你要照顾好身体，我放月假了回来看你。”

　　田晓霞来到食堂，找到自己的座位，早有人在交费处排起了长龙。排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小女孩，她手里有一个橙黄色相间条纹的塑料袋，里面看上去有报到单和几张钞票，薄薄的一小叠，不用数，肯定是最少的那一档——1100元，走读生的学费。

　　田晓霞想起昨天下午校长组织开会，开会的重点是，寄宿的学生必需达到95%以上，寄餐的学生争取达到95%以上，走读的学生需要开准备很多证明材料。说白了，就是80人的班级，走读生不能超过4个，这4个走读生里边，至少得有2名同学在学校购买餐票。

　　第一个学生就是走读的，这什么运气！

　　田晓霞拿出十分的严肃，同时也为了给后面的学生以及家长一个震慑，“我们学校从今年起，有新规定，不招收走读生，都高中了，还走读？走读能考上大学？知不知道高中的学习任务多紧张，必需寄宿，你家长呢？”

　　“我没有家长。”徐婧芳从塑料袋里拿出那一沓证明材料。

　　田晓霞先是吃了一惊，这个小女孩，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一句话，需要怎样的勇气，但是她竟然丝毫不怯场，很多成年人都没有这么淡定。然后才意识到，小女孩是贫困生，拿着村委会的介绍信，学费减半。

　　“那……你回家找大人来，先让其他人交费，可以吗？”田晓霞用眼神向她暗示，希望她能读懂字里行间的无奈。如果让她众目睽睽之下交学费，大家就会发现，寄宿不是必要的，到时，势必会引起很多家长争相效仿，她就完不成学校的指标。只能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再跟她慢慢解释。

　　徐婧芳走出人群，在学校里走了一圈。学校里的废纸篓里，有很多垃圾，大多数都是没有什么回收价值的，想来学校有专门卖废品的教职工家属。她正要去翻垃圾桶，一个老头快步走来，“诶，那是我的。”

　　“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你的，我是今年高一的学生，我没有爸爸妈妈，过来捡几个瓶子卖点生活费，不然今天中午的饭钱都没了。”

　　话到这个份上，老头只好说了句，“你要就拿走吧。”刚走几步又回来问，“快开饭了，到时你找我，我给你打碗饭。”

　　“谢谢你，爷爷，你贵姓？”

　　“免贵姓陈。”

　　“谢谢陈爷爷。”

　　捡了两个瓶子后，她来到操场，有四个穿着齐整的大人正在草坪上聊天，他们手里拿着矿泉水瓶子。这四个人，男的大腹便便，头冒油光，女的穿着连衣裙和凉鞋。

　　田晓霞走过去，“叔叔阿姨，你们能把这几个瓶子给我吗？”

　　这些人都是小康人家，怎么会拒绝小女孩这样的请求呢？其中一个年轻男人立即抢过其他几个朋友没喝完的瓶子，连同自己的瓶子一同递了过去。

　　徐婧芳见其中有两个瓶子还有半瓶水，不肯要，就只拿了那个空瓶子。年轻男人把两个半瓶水都倒了，递给徐婧芳，徐婧芳向另半瓶水的主人说：“抱歉，为了这两个瓶子，浪费了你们的水。”

　　“没事没事。”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打量了徐婧芳一番，“你是来上学的吗？怎么还捡瓶子啊？”

　　“我今年上高一，我没有爸爸妈妈。”

　　“什么？”红色连衣裙的女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吵架呢，事实上，她很难相信一个没有爸爸妈妈的高中生过来上学。

　　“我小学的时候，妈妈过世了，初中的时候，爸爸过世了，我家里就我一个人。”

　　众人惊叹她这番云淡风轻的样子，两个女人连忙起身。短头发的女人问道：“你交学费了吗？你行李呢？”

　　“还没交学费，班主任说我情况特殊，让我晚点交，我的袋子放宿管阿姨那里了。”

　　众人听到“袋子”，都知道她没有行李箱，两个男人也跟着起身。短发女人对红色连衣裙的女人道：“姐，雯雯带了好几箱衣服来，我给她匀出一箱来。”

　　红色连衣裙女人也道：“我给倩倩买了两双新鞋，让她也分一双出来给她同学。”

　　徐婧芳见到处都有好心人，内心涌起一股暖流。早在三年前，她被迫独自求生的时候，每遇好心人，都感动得鼻子一酸，如今时间久了，鼻子就不酸了。

　　两个女人来到219宿舍，先是找到蒋思雯，红色连衣裙女人又去隔壁218找唐倩，不一会，各自拣出一些衣服、零食来。

　　两个女人担心徐婧芳被同学认出来，将东西拿到楼下，这才交给徐婧芳，问徐婧芳的宿舍，又提出帮她去宿管那里拿行李，帮她铺被褥。

　　“我不住这栋楼。”徐婧芳指着另一栋楼，“我住那边。”

　　众人看她指的那栋楼，和眼前的这栋宿舍楼看起来完全不一样，就问：“那栋楼不是职工楼吗？我看到有老师往里边走。”

　　“我被分配到那边。”

　　四个大人带着她来到职工楼，这栋楼的装修、布置以及环境，比那边好太多。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重点班的学生都安排在职工楼里，而普通班的学生也可以住职工楼，但是要额外交200元住宿费。

　　“200块，多大点事？”年长一点的男人有点生气，“班主任为啥不跟我们说？”

　　年轻的男人道：“为啥不跟你说，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掏得起200块的。”

　　四个人一致同意这个结论，一时有点生气，于是来到宿舍里的交费处办理“升寝”手续。缴费窗口还剩两家人，收费人员见又来了四个大人一个小孩，就道：“要吃午饭了，你们下午来。”

　　四个大人自认倒霉，正准备走开。徐婧芳走上前，指着前面排队的那家人，“我们是一个村的，一起租车子来的。”

　　收费员只好说：“那行吧。”

　　给自家女儿办好“升寝”手续后，四人找到宿管要来徐婧芳的包裹。徐婧芳的袋子是一个深蓝色的牛仔布包，里头有几身欢喜的单衣，一个黑色的硬邦邦的被褥。

　　几个大人又提议带她去买被褥，徐婧芳再三拒绝，最后被四个大人强行带上一辆桑塔纳。徐婧芳问：“怎么不见两个阿姨的女儿？”

　　短发女人道：“我女儿只考了个普通班，而你考上了宏志班，她如果知道啊，我怕她自卑。

　　徐婧芳知道，这位阿姨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自尊心。

　　短发女人又道：“雯雯跟你不是一个班的，没什么机会见面，而且她的衣服都是烂大街的款式，你放心穿，她记性差，看到了也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