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不可以，亲手打造我的桃花源》星轮叶

1、第一章

　　初夏的清晨，太阳还睡眼惺忪，将起未起。
　　天空从东到西是画笔晕染成出来的渐次的蓝。

　　江山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
　　说院子，其实这是一个苗圃，角落带了一间平房。
　　种花的老大爷看她喜欢花，就便宜租给她了。
　　昨晚的夜班是前所未有的混乱，她不愿回想。

　　她望着头顶微蓝的天空。
　　一弯上眉月和一颗星星两两相望。
　　像记忆中奶奶温柔的眉眼

　　我想奶奶了。
　　忽然之间，她泪盈于睫。
　　身体疲惫得像沙滩，思念的潮水却奔涌而至。

　　她前天给奶奶打过电话时，奶奶听起来有点疲惫。
　　“我挺好，没什么事，不用担心。”她总这样说。
　　江山不放心，再致电邻居家李婶，才知道奶奶这半个来月身体都不太舒服了。
　　只是她不肯去医院，说年纪大了，就这样。
　　实际上，乡村医疗所条件有限，去了也没多大作用。

　　江山几次都想带着奶奶到城里看病，奶奶死活不来。
　　她知道江山在城里很不容易。
　　江山高中时辍学到城里打工，先是在饭店里当服务员，后来到酒吧里打碟。
　　收入一直都不高。
　　她省吃俭用，就是为了省下钱贴补爷爷奶奶。
　　这几年，江山拿着工资给他们看病买药，装电话、装网络，修缮老宅。
　　老房子实在太老了，比她年纪都大，脱瓦、漏水、裂缝、什么毛病都有。
　　江山其实很想给爷爷奶奶盖新房子的。
　　但是，这些年，她把每一分钱都攒下来了，也不够。

　　她每次发工资都给爷爷奶奶打钱，让他们赶集时买点肉，吃点好的。
　　爷爷奶奶都舍不得花，说年纪大了，吃不动了，反而劝江山在城里吃好点，别委屈了自己。
　　他们总说家里够开销，还把钱都给她攒起来。
　　爷爷奶奶是这世界上最爱她的人，总是拼尽全力，撑着自己残破的身体，想多为她多做点。

　　自从爷爷两年前去世，家里就剩下奶奶一个人了。
　　奶奶的身体日渐衰弱，她很担心。
　　她年少时也想过在城里挣到钱，再把爷爷奶奶接过来养老。
　　可是，现实很残酷。
　　既然不能把奶奶接出来，那就得回去。
　　自己会下地干活，能养活奶奶，总不能让奶奶这个年纪还下地刨食。
　　回老家去，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放大。
　　想到奶奶病倒在床上，身边连个倒水的人都没有，江山就躺不住了。

　　她翻起身，到屋里迅速收拾好自己的衣物。
　　本来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倒是，她给奶奶买的几瓶药，她小心包好。

　　到了酒吧，老板娘萍姐吃惊，上一晚上班，怎么不回去补觉？
　　江山秉明来意，萍姐感慨。
　　她当初去饭店吃饭时，看到这姑娘手脚麻利，干活仔细，于是把她挖到自己的酒吧。
　　后来发现她还有音乐天赋，就教她打碟。
　　江山一样一样都学得认认真真，干得像模像样。
　　她们在一起久了，她也知道江山家的情况。
　　回家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她给江山结了工资，还给她发了个红包。

　　等江山火车、大巴、小巴士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她到家门口时，已经是星星满天了。
　　奶奶吃惊地来应门。
　　“你怎么回来了？也没事先打个电话，吃饭了没有？我给你煮碗面。”
　　“吃了，吃了。”
　　她拉住团团转的奶奶，在灯光下仔细打量奶奶的脸庞。
　　有点苍白，好像瘦了点。
　　“奶奶，你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之前下地累着了，歇歇就好。”奶奶笑着回答。
　　她知道孙女惦念自己，很欣慰。

　　江山看到奶奶的精神还算好，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她放行李，洗手，倒茶，走到哪儿，奶奶就跟到哪儿。
　　所以，哪有电话里说的那么云淡风轻。
　　奶奶也是很想她的。
　　奶奶心疼她一路奔波，让她赶紧去休息。

　　老家的床格外接地气，她睡了一晚，觉得自己满血复活了。
　　起床却看见奶奶已经在厨房了。
　　她按住奶奶，她回来了，今后一切有她。
　　奶奶的眼睛都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大孙女，她坐在灶膛前帮忙生火。
　　火光亮起来了，锅热了。
　　菜籽油倒下去，油烟起来了。
　　壳壳两声，江山单手打蛋下锅。
　　鸡蛋在热油里欢乐地喧闹。
　　一碗水倒下去，此啦一声，沸腾的水汽带着蛋白质的香味扑鼻而来。
　　面条下锅，井盐，酱油调味。
　　出锅时，撒上葱花。
　　清晨的阳光洒下，奶奶的笑容在热气腾腾的面汤前温暖舒展。

　　饭后，她看着衰败的小院，复盘自己回来前作的计划。
　　家里的地不多，她种着勉强够她和奶奶糊口。
　　家里养了些鸡鸭。
　　鱼、肉得到集市买。
　　还好她这几年打工攒了几万块钱，应该够自己和奶奶两年的花费。
　　所以，一年之内，她必须要挣到钱，有现金流。

　　老家被群山环绕，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交通不便，人多地少。
　　这些年，年轻人多出去打工，甚至当年的江山也被迫走上这条路。
　　村子里渐渐就剩下些老弱妇孺和懒惰的无赖汉。
　　但江山在城里回望自己的故乡时却发现，老家气候宜人，土地肥沃，物产丰富。
　　家里的鸡蛋，菜籽油，蘑菇，野菜都是自己在城里吃不到的美味。
　　房前屋后的枇杷、猕猴桃、柚子、梨等等，更是香甜可口。
　　城里当然也有这些东西，但是，那个味道差远了。
　　更别说，老家这些都是纯天然的。

　　当初她从饭店到酒吧工作，萍姐给她涨了工资，她很高兴，打电话告诉奶奶。
　　奶奶很感谢萍姐，采了蘑菇，晒干了，让江山带给她。
　　萍姐吃了，赞不绝口，直说比她十年前在台湾买的阿里山有机野蘑菇还好吃。
　　阿里山的有机野蘑菇价格可是大陆蘑菇的十倍。

　　萍姐问江山老家还有没有蘑菇了，她给朋友们买一些。
　　江山又从家里带了一大袋干蘑菇给她。
　　萍姐坚持要给她钱，说奶奶那么大年纪还去采蘑菇，我们哪能白得。
　　傻丫头，这是好东西，纯天然，没打农药的，很难买到呢。

　　老家院子里，门前，周围的小路都种着梨树和柚子树。
　　自家后山更是有一片比江山年龄都大的枇杷林。
　　果树开时，美不胜收，引来蜜蜂纷纷前来采蜜。
　　她还掏过野蜂蜜吃。
　　可真甜啊。

　　她有一次回来探病，做了好几罐蜂蜜柚子，让奶奶在家吃，缓解她的咳嗽。
　　她还带了一罐去酒吧。
　　酒吧里的调酒师爱上了，还用它调了杯酒。
　　柚子的清香，蜂蜜的清甜，配上柔和的酒。
　　喝下去，有种甜蜜却清爽的感觉。
　　其他同事们也纷纷叫好。
　　萍姐干脆给她放了三天假，让她回家多做几罐，带回到酒吧里。
　　结果这杯“路边的野花”成了酒吧的畅销酒。

　　萍姐是个爽朗大方的人，她让江山把老家的好东西卖给酒吧，从不在钱上亏待江山。
　　“价廉物美是不对的，”她说，“好东西就得值好价格。”

　　她这次回来的时候，看到县城在修高铁站，以后的交通会越来越好的。
　　在家守着奶奶，种种地，卖卖农产品，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江山，你要好好加油啊，她告诉自己。

　　想明白了今后要走的路，江山感觉浑身是劲，撸起袖子，就开始收拾自家小院。
　　除草、打扫、把腐朽的长凳清理出来。
　　一个上午，满满的劳动，她已经是满身汗水了。
　　但是，擦了把额头的汗，她杵着长长的扫把，对自己的劳动成果表示满意。
　　小院干净整洁。
　　奶奶端着碗水来唤她，“山山，休息一下。”
　　“才回家，不要这么累。”奶奶总是心疼她。
　　“不累，”江山一气喝完那碗水，觉得自己能给家里干点活，真是满心的干劲。

　　“奶奶，我去给你摘枇杷吃。”
　　正是枇杷成熟的季节，江山家后山那片枇杷树上都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
　　枇杷是当地特产，家家户户院里都种着。
　　枇杷树自生自灭这些年渐渐变成一小片枇杷林。
　　老家的水果很尴尬。
　　虽是纯天然的好东西，但不是规模化种植，产量不大，自然不会有批发商过来收购。
　　村里人摘下来，运到城里卖吧，缺人手又缺销路。
　　所以就形成了，果树自由生长，村民们实现了水果自由。

　　那沉甸甸挂在枝头的，都是岁月的馈赠。
　　江山身手灵活地爬上去，摘了满满一兜的枇杷下来。
　　洗好了之后，她和奶奶坐在客厅吃。
　　老家今年风调雨顺，枇杷格外甜。

　　江山心里一动，想到前几天酒吧的同事抱怨今年的枇杷比肉都贵。
　　要不送一箱枇杷给她们吃吧。
　　当初，她到酒吧的时候，年纪最小，长得清水出芙蓉。
　　酒吧比饭馆复杂多了，什么客人都有。
　　同事们没少替她解围。
　　她都记在心里呢。
　　不过，老家地偏，她得到镇上去寄枇杷。
　　想好了，那就干起来吧。

　　她再爬上树，把那些大的，熟的枇杷摘了满满一筐下来。
　　顺便薅了一筐枇杷叶子下来。
　　黄澄澄的枇杷，剪下来，放在绿油油的枇杷叶上，光是看着都赏心悦目。
　　她打了一圈电话下来，比较了各家快递的送达时间，还问了镇里和县里快递点相差多久。
　　发现，县里虽然要多骑一个小时的摩托车，但是，能早一天送到锦城。
　　好吧，那就自己辛苦一点到县里吧。

　　她装好箱，跨上李婶的摩托车，载着枇杷风风火火地出发了。
　　出发前，她还特意拍了后山的枇杷树。
　　阳光透过枝叶，绿油油的树叶衬着黄澄澄的枇杷，沉甸甸地挂在枝头，让人看着就口舌生津。
　　她发了图片到群里，还附带了一句，“奶奶平时没时间打理，这算是家养野生枇杷，送给大家尝尝。”
　　纯天然，无污染，还免费，前同事们纷纷出来感谢。

　　午后的阳光有些凌厉了，江山骑着摩托，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县快递点。
　　那里虽然不能和锦城的快递点比，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快递点人来人往，竟然是热火朝天的感觉。
　　快递小哥给她解惑，“现在各大平台都在推出快递下乡，农村的有手机的，会网购的也越来越多了。”
　　原来如此。
　　江山好言拜托快递小哥最快的一趟运出去，还详细打听了快递不同的时效和送货地点。
　　小哥还告诉她，如果是公司签订的快递合同，那运费就会便宜很多。

　　回去之后，她围着枇杷树打转，奶奶看着好笑，这是怎么了？
　　“奶奶，你说我们家的枇杷这有多少斤？都是甜的吧。”
　　“甜得很，就是太多愁人，你在摘点给你李婶，张伯他们送过去。”
　　江山爬上树，大大小小的，都摘了些，不同成熟度的也摘了些下来。

　　又洗了满满一盘出来。
　　奶奶纳闷了，“怎么不摘大的呢？这些还不是很熟。”
　　“我看甜不甜。”
　　江山把熟透的大枇杷剥好了皮，给奶奶递过去，自己尝了尝小果子。
　　果然是自己家的亲枇杷树啊，个个都是甜的。
　　即便是小果子，没那么熟的，也是清甜的。
　　江山很高兴。

　　吃完枇杷，她坐到书桌前，桌上放着一部老式台式机。
　　那还是李婶儿子考上大学后，淘汰给她的。
　　当年，她欢天喜地接下来了。
　　只是，她对纸和笔有种天然且戒不掉的热爱。
　　她摊开记事本，抽出签字笔，开始把自己脑子里的计划一件一件写下来。

　　奶奶看着她身姿笔直地坐在电脑前，认真书写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她家山山是个爱学习的孩子，成绩很好。
　　老师们都说她一定能考上个好大学。
　　要不是，高二时的那场变故。
　　她不会被迫离开学校。
　　她不会一人孤身到一个陌生的大城市去讨生活。
　　真可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