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的一生》宴虚庭

49、坦诚

　　雪莉得到宫野明美死亡的消息时，是一个黄昏。

　　她在制药室连熬了两个大夜，走出门的时候头昏脑涨，正皱眉揉着眉心，就见琴酒在门口等着她。

　　他来科研组的次数不多，每次来都是大事，雪莉心中一跳：“你怎么来了？”

　　“进展怎么样？”琴酒接过她手中的文件夹。

　　“不乐观，”雪莉指着文件上的几个参数：“浮动差值太大，现有手段压不下来，什么理论都没用。”

　　“唔。”琴酒点了点头，他其实根本不懂那堆花里胡哨的符号在讲些什么，他这天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这个，他只是觉得，那个消息，雪莉不应该从他人口中听到。

　　他顿了顿，还是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于是只得直说道：“宫野明美死了。”

　　“……什么？”还在埋头看文件的雪莉迟缓的抬起头来，像是没听到似的，满目茫然。

　　“你说什么？”

　　“宫野明美死了。”琴酒重复道。

　　“不可能……为什么？”雪莉慌乱的四下扫视着，似乎期望宫野明美能立刻出现在走廊拐角，证明这一切都是个恶劣的玩笑，但是整条走廊空空荡荡，只有夕阳的余晖从玻璃窗外照进来，明明是暖红的阳光，却没有带来丝毫热度。

　　她死死抓住琴酒的衣摆，目眦欲裂：“怎么会？！”

　　琴酒牢牢地站着，不因她的力度而有丝毫摇晃：“她想叛离组织。”

　　“这不可能……”雪莉声音沙哑，她喃喃道，突然看向琴酒：“是谁？”

　　她重复道：“是谁动的手？”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爬满了她年轻的面庞。琴酒分心想着，他见证过雪莉的太多泪水了，似乎在某个时间节点后，他们每次相见，都要有泪水作为注脚。

　　“是我——”

　　话音未落，一个耳光已经落在琴酒面上，雪莉自己似乎都没有反应过来，她流着泪，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我早该想到……”

　　她没能说完，她的体能已经不支持她如此巨大的心绪起伏了，她昏了过去。

　　琴酒用舌头顶了顶脸颊内部，雪莉手上没有力气，这一下并不疼，他并不放在心上。只是……他看着被他及时接住，委顿在他臂弯的少女，她醒来后能不能及时清醒，才是最重要的事。

　　可惜事与愿违，把雪莉送回住处后的第三天，琴酒收到了新的报告。雪莉停止了她名下的所有研究，要求组织就宫野明美之死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个要求本身就不合理，他早就把原因说明了，这个说法，无非就是找理由要再见他一面。不知怎的，琴酒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这姑娘一向心智极坚，定下主意就不会更改，他只怕，最差的事要发生了。

　　他在一间禁闭室见到了雪莉。

　　短短数日，短发的少女变得极为憔悴，因为对一切问话都置若罔闻的态度，她被加上了镣铐，锁在狭小的观察室内，身上那件白大褂已经有些褶皱，但好在没有沾血。

　　琴酒扫过她一眼，松了口气，幸好手下人有分寸，要是雪莉出了事，他就真没办法对先生交代了。

　　“你想要什么？”隔着一扇薄薄的玻璃，他问道。

　　雪莉精神不济，只抬眼看了他一眼，恹恹道：“让其他人出去，我只和你说。”

　　琴酒做了个手势。

　　伏特加立刻清场，片刻之间，他就在外面关上了房门，整个房间里只剩两人对峙。

　　“你要说什么？”琴酒再次问道。

　　“那天，对不起。”雪莉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那天太激动，但其实事后想想，是在迁怒，你也不过是一把刀而已。”

　　琴酒拧眉看着她，他意识到，雪莉想说的，绝不仅仅是这个。

　　果然，雪莉目光无神的投向地板的某处，继续淡淡道：“我不会继续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没劲透了。如果组织判决我要死，那我就去死好了。”

　　“雪莉。”琴酒沉声道。

　　“不过在那之前，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组织到底在干什么吗，你靠近一点，我告诉你。”雪莉低声道，她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身体已经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气息十分低沉。

　　琴酒略一沉吟，向她走近了一步：“你别冲动。”

　　“我没有，这些事，都是我经过深思熟虑的。”雪莉微微勾起苍白的一个笑，就在这狭小的暗室中，向琴酒揭露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我知道地下室的资料是什么了，那些是贝尔摩德的身体数据，事无巨细，详细到基因层面的分析。我在其中发现了一份亲子鉴定报告。贝尔摩德的亲生父亲，正是boss。那份报告的出示时间在七十年前，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组织做了那么多关于长生不死和返老还童的研究，可是只有贝尔摩德一个人成功了，连boss都是半成品。可是作为唯一一个例证，没人知道贝尔摩德存在的依据是什么，对她的基因分析持续了这么多年，我们也只能做出半成品。母体的进化和婴孩的变异多奇妙，是不是？”

　　“可贝尔摩德那一批实验数据，足足有几十个实验体，数十个试管婴儿，数十个代孕母亲，除她以外，统统都被销毁了。那是一百多条人命！只为了一个可能和所谓的保密，就全部都没了。”

　　雪莉情绪逐渐激动，带动手腕上的镣铐哗啦作响：“你有没有注意到贝尔摩德每年都会回日本，你以为她回来做什么？难道她愿意每年被我们抽血化验吗？boss要靠她的血续命！她根本就是boss的血包！”

　　“这个地方，根本就是地狱。她恨我是对的，我们所有人，早就都应该去死。”她盯着琴酒，喃喃道，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在试图劝说他认清真相。

　　琴酒听着这些不为人知的真相，心头巨震，组织里关于贝尔摩德的猜测有很多，但他从没猜过所谓的父女关系，原因无他，早在很久之前，他就知道，先生和贝尔摩德是有些暧昧关系的，贝尔摩德也从不避讳这些，恰恰相反，她非常懂得利用这一点彰显自己的不同，也获得一些独属于她的特权。

　　可谁能想到，最不可能的，才是事情的真相。他一向知道乌丸莲耶在床上有些生冷不忌，却没想过，对方竟然会糜乱至此，那是他亲生女儿啊！

　　“姐姐一直想离开，我是知道的。是我太天真，以为她做不到就会放弃，也以为你们会看在我的份上放过她。事实证明，我们都赌输了，”雪莉淡淡道：“我说完了，你可以开枪了。”

　　琴酒花了一点时间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退了一步：“对你的判决还没有下来。”

　　他眼神复杂，因为深知姐妹情深，一时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得干巴巴道：“你再好好想想。”

　　雪莉摇了摇头，低下头去，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