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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释然 ...

  •   晚饭依然是两家合在一起吃,乔夏给他伯母端一盆菜过去,接了乔冬回来。
      乔冬乖巧地帮着拿凳子摆碗筷,春生将在村道上摘的梅子端来,招呼他吃。
      春秧将肉粽剥了,盛在碗里给他。
      乔冬抱着碗,说了谢谢,但拿着筷子没动。
      春秧摸摸他额头,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乔冬愣了一下,摇头。
      春秧心疼他太懂事,低声哄道:“这会没什么事,你不要担心别的。身上哪儿不好,要早点说,这个最要紧,耽误不得。”
      乔二嫂丢下菜筛,冲过来摸他。
      乔冬忍着泪说:“没别的,就是有点儿犯恶心。”
      粟骞擦完脸,将布巾子挂起,接道:“怕是中暑了。”
      春生立刻奔向门口,说:“我去请董伯伯。”
      帮工今日不在,春秧赶忙去灶房煮绿豆汤。乔二嫂抱着乔冬,帮他解了衣衫刮痧。李秀荣叫粟骞倒掉用过的水,打一盆干净的来,她去拿新的巾子。
      乔夏抱着三春,守在弟弟身边,嘴里念叨:“有什么就要说啊,你这傻孩子。”
      乔二嫂嫌道:“你少说两句,二冬,别理他,娘知道你是好孩子。”
      李秀荣也回头提点乔夏:“他生来就是这性子,不爱说话,你这个大哥要多问问。”
      “嗯,我知道了。婶子,我不是那意思,就是心疼他。”
      乔冬安安静静地掉泪,三春看到哥哥哭,把兜里那块黏黏糊糊的糖递给他。
      虽说不严重,众人仍很自责。

      夜里,春秧和娘说悄悄话:“以后我不要生很多的孩子,以免疏忽了哪个。”
      李秀荣叹道:“不怪你婶婶,实在是……”
      贵人都盼着多子多福,不许纳妾的话,只能自己拼命生。李秀荣听她说这话,愁得不行。
      “我知道。娘,我不是生婶婶和乔夏的气,只是心疼乔冬。说来也怪,怎么连我也不常留意到他?”
      “他太懂事,总是替家人着想,不哭不闹,可不就把他给忘了,我们都有错。春秧啊,你要记着,往后不许太体贴别人,委屈了自己。”
      “娘放心,我不会的。”
      “娘知道你心悦他,可是,那高高的院墙、重重叠叠的门里边,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我们谁也说不好。你爹惯会胡说,他说他有办法,偏不给个准话。王爷喜欢找他去说话,但在天潢贵胄眼里,我们算不得什么,猫儿狗儿一般,几时得了更好的,随手就丢了。听你爹说,这两年,新来的许先生和唐先生就很得王爷看重。春秧啊,你们两情相悦是一回事,但婚事历来是父母家人做主,只要里头没个准话,我总不安心。”
      春秧不愿意去想那些为难的、遥远的事,她说:“世子妃并不讨厌我们,她和我说过,希望我长长久久地留在里边。”
      寻常人家,在儿女婚事上,做娘的能拿大半个主意,可他们家不一样,世子妃头上还有王爷王妃皇上太后这几重天压着,洞悉的婚事,由不得她来做主。
      李秀荣不想吓坏了女儿,方才那些话,只是拐着弯提醒她要做好万一成不了的准备,以免将来承受不住,太过伤心。
      她想了想,柔声说:“你倩真姐姐明日回来,她没有亲姊妹,你唐婶婶想请你过去陪她说会话。”
      “好!娘,婶婶担心倩真姐姐在婆家过得不好吗?”
      “嗯,虽说婚事办得顺利,但你知道的,倩真身子不如寻常人康健,这……有些人家,新媳妇三四个月没怀上就要受责骂了。你唐婶婶担心这事呢,怕她太懂事,报喜不报忧。”
      “我知道了,娘,明日我请她来家里教教我针线,我们去书房单独待一会。”
      “也好,横竖你哥又搬到这边来了,不算唐突。”

      后巷两头都有官兵把守,轻易不许生人来访,倩真极少回来,她男人不想给岳家添麻烦,送到巷子口就回去了。
      倩真挎着包袱走进院子,正巧春秧陪着乔冬在檐下扎马步,一瞧见便高兴地冲过去相迎。
      “倩真姐姐大喜,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倩真还有些新嫁娘的羞涩,小声说:“都好,你们好不好?”
      “我们也好。姐姐,婶婶上工去了,特地交代我们告诉你:午饭后就回。玄真上学去了,家里没人,你先到我家坐坐吧。”
      倩真却不过,笑着应了。
      乔冬见状,主动说:“两位姐姐请便,我回家看看妹妹。”
      春秧追着叮嘱:“就在家待着,不许到太阳底下去。”
      “我记住了。”
      倩真站在那等着,春秧忙请她坐下,小声解释:“昨儿中了暑,不敢让他再热到。”
      “是要小心些。”

      倩真坐下,瞧着桌上的册子出神。春秧将它拿过来,摊开了,指着上边的字说:“这是师兄留下的书,他年前回来过。可巧姐姐不在。”
      倩真失神地应了一声。
      春秧瞧见她神情,恍然大悟,暗悔不该提起这个。
      倩真回神,见她脸色微变,也懂了,主动说:“你师兄是个极好的人,早些时候,我想着,我要是能有个这样的哥哥该多好!”
      出嫁那天,公婆体恤,怜她从小在这长大,特地交代花轿绕到这边巷口经过。就是那么巧,齐椿从外边回来,有礼地避让到一旁。他走路几乎没声,但她能分辨出他从马上跳下来的声音,比别人要轻,要干脆,像是敲下麦芽糖的小锤,只有小小的一声嘭。
      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回来?
      她摸着喜服上的绣纹,自嘲一笑。早回来又怎样?她喜欢他练武时的勇武,喜欢他和她一样的沉默,喜欢他对春秧的温柔,可是这些都和她无关。也许他从来不知道这院子里,还有她这样一个人存在过。他早一天回来也好,晚一天也好,她的梦,早就结束了。
      长大就是这样的惆怅,但它确确实实来了。
      “姐姐在那家,过得如意吗?”
      倩真浅浅一笑,如实答道:“嫁人自然比不得待在家里自在,多了很多事要操心,多了很多人要招呼。不过,女孩家总是要嫁人的,仔细说起来,公婆和气,夫婿体贴,已经是最好的人家了。方才……他送到巷口才走,又交代了明早带轿子来接。你放心,他们待我很好。”
      春秧突然懂了情事,眉眼间有了愁绪,自然是也起了心思。倩真柔声劝道:“不如意事常□□,可与人言无二三。我们长大了,要学着自己处理这些。春秧,你看我,经了一场定亲退亲,也能嫁到称心如意的人家,可见一时的难,不见得是一辈子的。”
      春秧听出来了,笑道:“多谢姐姐点化。还有一事要请教,这夹衣要是坏了,有没有法子不拆里子缝补,又不留下针脚痕迹?”
      “能补,有隐针的法子。”
      倩真拿起篓子里的碎布,将它一头折返,叠在另一头上,快速缝出个带口子的“衣角”,一面下针一面细说。
      春秧听得认真,上手试了试,惊喜道:“果然如此,姐姐真厉害!”
      倩真抿着嘴笑,将布接过去查验。
      春秧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手腕,惊道:“姐姐的手这样凉?”
      倩真笑道:“生来如此,大暑天也是凉的。”
      春秧想起自己落水那会,娘和乔婶婶都担心她的将来,暗自有了打算。春秧和她闲聊起别的,偶尔夹一句,就将倩真在夫家的事都盘清楚了:公婆都好,夫君也疼她,和别的家人亲戚都和睦,只有最小的姑子有点儿小毛病:喜欢争宠。以倩真姐姐的好脾气,这都不是事。
      倩真又教了她一些姑娘家的小手艺:做头花,编穗子,等到玄真从学里回来,她才起身告辞。

      春秧跑去跟娘咬耳朵。
      李秀荣笑道:“你这个主意好,只是这补药是不能乱吃的,比如红花麝香,有了身孕的人绝不能沾。等你唐婶婶回来了,我去和她说。倩真总是害羞,不肯到你董伯伯那看诊,要寻个医婆给她瞧一瞧才好。”
      春秧不解道:“董伯伯是熟人,又是医者,这也不行吗?”
      李秀荣叹道:“你俊叔家有底蕴,要不是后来遭了事,倩真就是正经的千金小姐。兴许是骨子里传下来的,她爹娘早放下了,她却十分地守礼。春秧啊,娘说这样的话,可不是让你也跟着学的。说句实话,这也太迂腐了些,人生在世,活着是第一要紧的。”
      “对!师兄也是这么说的。”
      李秀荣想到另一件事,端一碗梅子,送去江家,托三婆请江秀才替她总一总食药禁忌。这些务必要教给春秧才好——深宅大院的,阴私手段防不胜防。

      端午之后六七天,粟骞带回了齐椿的第二封信,仍旧是那四个字。
      春秧将它收好,匣子里的信件很多,两封是师兄的,别的都洞洞捎来的。他这些天心虚,只写了一封,头一张写着硕大的“对不起”,后边则是浓情蜜意的想着你呀念着你的话,还夹了一首歪诗聊表相思。
      梦罢魂犹颤,醒转泪不干。
      蓬头呆坐起,沐晨意阑珊。
      非我形容懒,镜中孤影寒。
      他怎么会是这副可怜相?春秧对着纸张啐了一口,但又忍不住再念一遍。
      她谨记娘的提醒,回信从不含这些露骨的话,只说一些得宜又客气的问候。这一封,她一直没回,这会没别的事可做,提笔写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我行我素,将来何如?我爱《载驰》?,敬之重之,不敢亵渎。
      等墨迹晾干了,她把它夹在《诗经》里,无趣地翻着下一本。她没有林家姑娘的才情,只喜欢看杂书,这样的正经典籍,看得人犯瞌睡。

      李秀荣走进来喊她:“小珍来了,世子妃惦记着你,打发她送来了一篮子葡萄。”
      春秧有些不好意思,拿起桌角的《诗经》,小声说:“这书看完了,正好捎回去。”
      李秀荣瞟一眼,到底没说什么,还帮她找了个匣子来盛放。
      小珍总是个笑模样,稍微留了留才走,和春秧说了些府里最近办宴请客的事。
      春秧笑着道谢,送到院门口。小珍见粟娘子没跟来,小声道:“王妃往院子里塞了两个人,一个是半夏,和世孙一般大,连日子都是一样的。一个是山栀,十五了,她爹妈都是林家带过来的。”
      春秧没听明白,先道了谢,回来一看信,他也提了这个事。他对这两位姑娘一顿排揎,说她们来万里阁,是居心叵测、臭不可闻的奸细。
      春秧懂了,那是王妃不怀好意送来勾他起坏心思的。他既有这样的觉悟,她一点都不用担心了,不想母亲再嫌他身份不好,就瞒了没说。

      可惜爹是个千里耳,王府里的事,没有躲得过他的,回来就和娘说了。
      爹娘一番愤慨,她压根插不上话,好在骂的是爱管闲事的王妃,不是他。
      收碗时,爹突然说:“是时候弄她了!”
      春秧满头雾水,问道:“爹,要做什么?”
      粟骞笑笑,说:“你们不用管,明儿我不定能赶回来吃饭。等天黑了帮我熬点绿豆汤,多放点糖,过后湃在井里,凉丝丝的,吃起来更痛快。”
      “好!”春秧想了想,又说,“爹,要是里头有事,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还是叫他一声吧。”
      粟骞笑得得意,美滋滋地问:“爹要紧,还是他要紧?”
      春秧羞恼,跺着脚喊:“爹!”
      粟骞扭头看向李秀荣,大笑道:“瞧,我跟你说过的,我才是第一。”
      李秀荣嗔道:“是是是,你天下第一。春秧啊,那外衫放在桶里,明儿刘嫂子来了,让她给你洗。”
      春秧想留着自己洗,李秀荣知道她的心思,又劝道:“洗多了伤手,放罢吧。”
      “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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