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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俗人俗世 ...

  •   隔日一清早,褚懂又来了,大大方方进来喊了人,从前的规矩也没忘,自觉去拿碗筷,搬凳子。
      “那个叫包子还是什么的人呢?”
      春生答:“是抱儿姐姐,前两日嫁出去了。”
      春秧不愿意提这个事,在他胳膊上碰了一下,说:“春生,我想吃糯米鸡。”
      春生立马丢开旧事,专心专意帮妹妹剥荷叶。
      褚懂悄悄问:“他武功怎么样?”
      和乔夏分不出高下,打不过粟春秧那竹扫把,太郁闷了。
      春秧笑道:“他力气大,我们都不如他。”
      褚懂顿时没了要切磋的心思,恹恹地说:“太后娘娘不让我学,南望姐姐说想学就学,躲着她们就是了。她帮我找了几个好师傅,唉,可惜宫里的事太多了,耽误我上进。”
      春秧猜到多半是他犯懒,只不好戳破他,就说:“这已经很好了,横竖你又不靠这个吃饭。”
      褚懂皱眉,反驳道:“你们也不靠这个吃饭啊!”
      春秧指指外面,说:“你有护卫,我们没有,要是遇上了歹人,想活命全靠自己,不学可不行。”
      褚懂眉头扣得更紧,长叹一声,说:“什么护卫,那都是眼线,时时刻刻盯着。除了后院,走到哪跟到哪。可留在那里边,这规矩那规矩的,没一点意思。”
      粟骞忍他很久了,哼一声,横眉冷眼问:“在你眼里,究竟什么才有意思,吃喝玩乐?”
      啊?
      褚懂用食指尖在桌面上抠了两下,察觉到粟先生往那瞧,立马将手放下去,规规矩矩地覆在膝头。
      “不是不是,就……总要有件正经事,我是说能自自在在地办件大事,那才有意思。”
      粟骞冷着脸,又问:“你这辈子,干过正事吗?”
      “有啊,先前那两宗……”褚懂“啊”一声,总算知道错在哪了,连忙问,“先生,那枣树长得怎么样了?我这就回去做准备,我种的枣,该去看看了,还有那粮仓……”
      粟骞又哼了一声。李秀荣觉着过分了,这孩子去了两三年,回来还惦记着他们,仍旧没一点贵人架子,可见是重情重义。她悄悄碰了一下粟骞,转头对着褚懂,和和气气地说:“你放心,都有人看着。王府赠苗,又应承将来帮着售卖,百姓们也学样,增种了不少。有人算过,再过两年,碰上收成好的时候,能往别处卖十万斤干枣。这是大好事,对了,再过些时日,就能去摘枣了。”
      春秧补上:“这是头一茬,多半不能要。明年就好了。还有,本地结的枣很甜,但个头不大,怕是卖不上好价。爹想找人去北边寻种大枣的老师傅,请几个回来看看,顺带移栽一些外地的苗,参详参详。”
      褚懂不差一口枣,只是不想让粟先生对自己失望,因此胡乱应道:“哦哦。得了空,我们再商量一下,还能干点什么。呃……我是说为了百姓生计,出一分力。粟先生,那矿你是怎么发现的?真是太厉害了!我听说王爷高兴得几宿没睡觉,一直在……”
      粟骞淡淡地回:“别人找出来的,我只是帮忙递个信。”
      “那也是大功劳。”

      春秧见爹不欲多说,就往门外看去,站起来说:“我该走了。爹,娘,我要午后才能回。”
      李秀荣和粟骞同时起身送她,小珍从院外走进来,客客气气地叫人,见了后方的褚懂也不吃惊,依旧笑眯眯地行礼。
      褚懂居高临下,加重了口气,说:“你是哪个房里的?粟春秧是我妹妹,谁要敢怠慢,你告诉我,我去收拾她们。”
      小珍笑着应了,伴着春秧往外走。春秧走到院门口,回头。
      爹娘还在廊下,正看着她,褚懂拉着春生在说学武的事,春生扒开他,说:“你挡着我了。”
      春秧笑笑,安心走了。

      艾草先生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女子,不过,姑娘们并不怕她。先生说话时,讲究个“六不”:不卑不亢、不骄不躁、不急不缓。
      答对了不过分夸赞,答错了不恼不骂,有时连对错也不判,即便说得偏了些,也会点头鼓励。春秧很喜欢这样的先生,林南望也喜欢,课堂一散,她转头和后方春秧说:“先生方才说的那句很有意思,你是怎么想的?”
      “哪句?对不起,我看先生说的都有意思。”
      林南望笑着说:“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就是这句,先生讲的,和我从前学的不一样,我觉得这样读书更实在。”
      春秧还没答,林南生靠过来,义正严词道:“有先生问到“诸君为何而学”,有学生答‘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这才是有大境界的人。若仅为追求个人名利或享受而活,和蠡虫有什么分别。这先生……曲解了贤者本意,不知这名声是怎么来的?”
      林南望兴致大减,收了笑。
      春秧不喜欢林南生话里的鄙夷,便说:“胸怀大志,先天下之忧而忧,是圣人,我们敬重。不过,先生说的也没错呀,我们是俗中又俗的小人物,能活得久一点,谁想当短命鬼?能健健康康的,谁想缠绵病榻?能置办起得体面的行头,又何必衣衫褴褛?种好的米粮不吃,难道只有吃糠咽菜才高尚?南生姑娘不喜欢赏美景,听动人的乐声吗?”
      她的目光,落在林南生胸前的大璎珞上。
      林南生不悦道:“光想好的怎么行?人应当有忧患意识,还有,自己过得好,该想想别人是何等处境。眼下过得好,该想想将来又如何。”
      外边穷苦的人多着呢,也没见你变卖东西广为救济啊!春秧不想和她争执,敷衍道:“南生姑娘说的有理。”

      春秧扭头,对林南望说:“听说过两日有戏看,我最喜欢那出《锁金鼓》,这是新戏,可惜上回去得晚了,没看全。”
      林南望笑道:“可巧我那有这个戏本子,一会你跟我一块去看看吧。”
      “好。”
      众人一齐往外走,冯丹霞挨过来,问:“这戏说的是什么?我上回看戏,还是祖母寿辰,那也没意思。年年听《佳人薄》,柳慧娘长柳慧娘短的,耳朵都生出茧来了。”
      春秧笑道:“讲上阵杀敌的事。至于《佳人薄》,不怪令祖母爱它,我有个朋友,也喜欢柳慧娘,百看不厌。”
      后方的杨书琴说:“这个戏跌宕起伏,就像戏词里说的那样命运多舛,大人们爱看,一面看,一面抹泪。我不喜欢,看得人难受。”
      春秧说:“我也一样,我更爱看武戏,热热闹闹的,最有意思。”
      林南生忍不住说:“你们没看懂它的内核。这出戏从头至尾,讲的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萌发。柳慧娘勇于反抗,虽一路走得艰难,但最终立起来了。这是最难得的地方,她值得一份敬佩,而不是同情。”
      这话前半部分听不懂,后半部分听懂了,但不认同。春秧反驳道:“并不敬佩,我觉得她就是个傻瓜。爹娘那样待她,骂一句猪狗不如都不算过分,老天爷看不过眼,一道雷劈了,为何要卖身为他们买棺,刨个坑埋了不行吗?舅家个个欺她,还想过要卖了她换驴,发大水时,为何要护着他们先走?族亲霸了她家的地和房子,又骗她害她,为何发达之后要返乡帮他们?”
      “你生活在蜜罐里,懂个什么?父为子纲,夫为妻纲,长者为尊,封建礼教就是如此,她能怎么办?”
      “那她反抗了个什么?”
      “你!那是先前的她,后来不是把坏人都收拾了吗?”
      “要是没凑巧帮了那位钦差一把呢?还有那位古娘子,没有这两人,她就真被人折腾死了。除此之外,别的奸人,也是全靠老天有眼,这才得了报应。”
      林南生不屑地说:“这叫善有善报,她帮了那么多人,总会有回报的,不应在这个人身上,就会应在那个人身上。”
      “是,她很善良,该有个好结果。可我仍旧不喜欢这出戏,我宁愿相信这世间没那么多坏人,没那么多阴私。若人都是那样,孤苦伶仃在刀山火海里苦熬,仅仅是为活着能喘口气,太没意思了。我只想痛痛快快地活上几年,有人伤我,负我,我绝不再留恋那情分。外人要骂,那就骂吧。管他们呢!”
      冠珠轻咳一声。林南生不知为何没再反驳,只静静地看着她。
      春秧笑笑,说:“这是我的一得之见,见笑了。”
      林南望站在前方看着她,笑盈盈地总结:“这才是勇者,人活一世,难得自在。”

      正房门口站着秋蕙和两个年轻媳妇,三人正说着话,众人一齐停步。秋蕙交代完事,走上前来相迎。
      “里头的东西都预备齐了,姑娘们进去,先看看架上摆的那些,还有那几座屏风。有些是府里珍藏,还有几样是主子从别处借来的,有马娘子的《六合同春?》,前朝松黄娘子的《五子夺魁?》也有,都是珍品。想留在外边透气的,不妨去葡萄架下坐坐,那儿凉快。”
      林南望说:“我就不进去了。”
      春秧高兴坏了,问:“能走吗?”
      秋蕙笑着说:“当然。”
      林南生叫住她,提醒道:“粟春秧,一会是三奶奶亲自授课,她们秦家的双面三异绣可是天下一绝。”
      春秧老实交代:“我没学过针线,穿针都不行,绣花就更不会了。我留在这,只会妨碍你们。”
      林南望挺意外的,仍旧出言维护她,说:“没什么要紧的,陪我去看那戏本子吧?”
      春秧巴不得呢,当即跟上,让人意外的是林南生也跟了过来。

      王府给林家两个姑娘安排的下处就在崇福院隔壁这座海崖阁,一跨进院子,四个穿着打扮不同的丫头迎上来,嘴里叫着大小姐二小姐,显然是林家带过来的下人。
      林南望打发她们出去:“我和妹妹说会话,你们到外边去,不要扰我们清静。”
      四人齐声应是,顺带拦了要上前的老妈妈,又帮着放了帘子。
      林南生一直跟着春秧,春秧心想:这小身板,这小碎步,应当是没学过武的,不怕她偷袭。
      林南望到里间拿书去了,春秧自顾自坐好,把倒茶的活干了。
      林南生瞅着机会告诫她:“不要把我姐姐带坏了,将来……”
      春秧不想听长篇大论,胡乱点头,将手里这杯茶递过去,好声好气说:“大暑天的,喝热茶不解渴,我看这样的就很好。”
      林南生还在上下打量她,不解地问:“你真不会女红?”
      春秧点头,说:“我娘不让我碰,说再大些就教我缝补,别的不必。这很要紧吗?”
      方才听到她不会绣花,那些姑娘都很惊讶,秋蕙眉头动了动,看起来很意外。
      林南生难得笑了一声,和和气气地说:“姑娘家,不论穷富,都要学。你娘很难得,她……她说过自己的来历吗?”
      春秧笑答:“什么来历?我外祖父是溯州人,家族人丁不旺,地产不丰,就来了外边讨生活。我知道你们觉着这事稀罕,嘿嘿,我娘说外祖父也是这么教她的,就算是家学渊源吧。”
      林南生又很意外,指指她嘴边,说:“你这样,不怕人说你吗?”
      “你们京城,连别人怎么笑也要管的吗?”
      “不说京城不京城的,就方才那些姑娘,你没仔细瞧过她们吗?”
      春秧看向掀帘出来的林南望。
      林南望放下手里的册子,缓缓坐下,看着春秧说:“管她们呢,怎么痛快怎么来。我们这些人,在那些重重叠叠的规矩下,活成了一个模子,死死板板。春秧,我最羡慕你。”
      春秧实在是忍不住了,问:“姐姐怎么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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