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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浮云富贵 ...

  •   十六这日,冠珠身边的丫头翠儿来了,问春秧是不是要进府。春秧一听就明白了,说:“你家小姐也要去吧。我才得了信,来不及做衣裳,就穿这样的去。”
      翠儿见她看破自家的意思,不免有些尴尬,蚊子哼似的说:“小姐说怕进了里头不自在,想和姑娘结个伴。”
      春秧并不在意,笑着说:“好,我爹说里头有人来接,到时我们站一块。”
      翠儿笑笑,说:“那好。打扰姑娘了。”
      翠儿一走,李秀荣从屋里出来点化她:“你把她当姐妹,人家未必这样想。好孩子,与人为善是德,但要留三分,那东郭先生当不得。”
      春秧点头,说:“娘,她就是要强了些,心思倒不坏。不要紧的,她没学功夫,就是起了害人之心,也不怕打不过。”
      李秀荣想得多,低声提醒:“别人私下里给的东西,不要胡乱吃。你说牙疼肚子疼的,先收起来,过后再扔了,横竖不差这一口。总之,你要记牢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娘,我记下了!”

      这一趟,确实让人不自在。除了冠珠,只有一个诗霜算是认识的,另有八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孩,和她们一般年纪,这些人竟然也是从巷子里接出来的。
      冠珠想问,春秧提早摇头,诗霜一直盯着那个穿海棠红襦裙的姑娘瞧,想必是认识的。
      春秧则注意到那些姑娘走起路来,和她是不一样的,尤其是领头那两个,举手投足,有股说不出的雅致。春秧欣赏,也羡慕了一瞬,随即就想通了——那样走路,太耽误事。
      姑娘们都穿着簇新的裙子,只有春秧那裙角,堪堪遮过脚面,料子普通,这颜色也不鲜亮了,显得穷酸。姑娘们暗笑,等进了平芜苑,见了世子妃,又暗道不好。
      世子妃布衣荆钗,她们华服金饰,这是大不敬。都是些初长成的小姑娘,心慌之下,难免失了稳重。有人偏头去看别人,有人抠着帕子犯愁,有人腿颤。

      来时路上,接引的婆子提醒过一会要行跪礼。此刻春秧心里也不好受,她这辈子,没跪过爹娘,没跪过菩萨神仙,头一次下跪伏拜,是在一个几乎不相干的人跟前。
      世子妃喊了请起,又打发侍女看座。十一个姑娘十个座,春秧自觉落在最后,离屏风不远不近地站定。
      世子妃笑着朝她招手,很亲昵地说:“春秧,过来些,好些日子不见,让我瞧瞧。”
      “是!”
      春秧大步上前,大大方方坐在世子妃跟前的绣墩上。世子妃身后那侍女掩嘴一笑,说:“粟姑娘真爽利。”
      世子妃扭头嗔骂:“谁同你们一般扭扭捏捏,要是都能像她这样,我就省心咯,能腾出空赏花喝茶。”
      她转回来,对春秧说:“京里来了娇客,家里没个女孩,不好招待。我身上事多,想请你们作陪,以免冷清。好孩子,我想找你们讨个主意:姑娘们伴在一处,吃些什么,玩些什么才好。”
      春秧愣住,世子妃又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紧,这会不着急。”
      春秧不想住别人家,可她知道这事,是推不过去的,装着没听明白,憨憨地问:“早来晚散,可使得?”
      世子妃扬眉没答,春秧又说:“姐姐妹妹这样多,留在府里食宿,要添许多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住回去。横竖就在巷子里,来去也方便。再者个人有个人的事,留点儿空闲也好。”
      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个个拘谨,要是圈在这院子里不许回去,真要有点什么状况,胆子都要吓破了。春秧胆大,不怕,但她心思细,惦记着家人,不愿意和他们分离。
      世子妃笑道:“真是个好乖乖,这样一来,果真省我许多事。既这么着,那就早上接来,午饭过后送回去,隔日再来。”
      她转向下方几人,含笑道:“不知你们听没听过艾草先生的故事,我很喜欢她,可巧她打北边回来访友,我将她请了回来,闲时给你们讲讲书。”
      穿海棠红的姑娘接道:“回世子妃的话,听说这位先生最擅楷书,得过名家赞誉,能否请她指点指点。”
      “那是自然。她还画得一手好兰草,你们想学什么,只管去请教。她是个硬脾气,耿直寡言,却是个最怜才惜女的。我这里,只有这一件事要交代,难得进来,让她们陪着逛逛园子再回去吧。春秧,你留一下,还有一事要问问你。”
      春秧点头,众女一齐道谢,退了出去。

      白青将茶送上来,笑着解释:“姑娘们打扮齐全,吃茶不免冲了嘴上的胭脂,姑娘清清爽爽,倒是不怕。这是海上来的外国货,茶味是淡的,有点子果香,回甘退得极慢,和咱们这常喝的茶不一样,好赖尝个鲜吧。”
      春秧在家常喝白水,茶好茶坏吃不出来。她不愿意撒谎装清贵,老老实实说:“多谢姐姐。我是头水牛,灌个不停,冲茶是来不及的,喝白水痛快。我娘说因我喝水多,烧坏了一个好铫子。不怕姐姐笑话,这样好的茶,拿来给我喝,是委屈了它。”
      世子妃和侍女们一齐笑。世子妃笑过,使一眼色,侍女们齐齐退出去。
      春秧脸色不变,抬手将这杯茶一口饮尽,放下茶杯,缩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
      世子妃似有为难,春秧主动开口:“敢问世子妃,世孙可是回来了?”
      世子妃笑笑,说:“是,被王爷叫去了,过些时候才能出去。”
      春秧自自在在说:“乔师傅常说他是练武的好坯子,若是半途而废,可惜了。”
      世子妃点头说:“这话在理,唉,去了那边,惯得不成样子。老人家跟前只有他,当心肝肉一样地疼,生怕磕到了碰到了,先前学的那些,全荒废了。好在这两三年不出去,宫里多了几个小皇子,忙着呢。”
      春秧管不到那么远的事,有没有小皇子也不与她相干,点头说:“前头我们去了城外看那些枣树。那嫁接的苗,眼看就有果,不过老师傅说头一年的不太好,再养一两年就能吃了。别的树也长得好,要不了三五年,就有满山果香。”
      个子长了不少,可她的举止应答还是一派稚气。世子妃爱怜地牵起她的手,突然问:“那年做的梦,你还记得吗?”
      春秧摇头,歉然道:“我不知道您说的是哪年,我这脑瓜不好使,昨儿做的梦,一早起来就忘了个干净。”
      世子妃不怕小孩告密,因此并不是试探。她叹一声,说:“你有没有好姐妹,说得上话,能把心事交付的?”
      春秧想了想,说:“只有能说寻常事的,不过,我有个好哥哥,我俩要好。还有个好兄弟,我们也要好。我跟我娘说心事,娘也跟我说心事,娘替我保密,我也不把娘的事说出去,这样更自在。”
      世子妃笑着点头,说:“粟先生和粟娘子教导有方,连我家那个愚笨的都开了窍。要不是被带走了,只怕这会要中状元咯。”
      春秧跟着笑。她打心底里觉着爹好娘好,便故意不说“过奖”或“谬赞”,只真心欢喜。
      世子妃又说:“我很喜欢你,头一回在观里遇上,他们着急又慌,只有你,稳稳重重。我还记得,你说我们叠罗汉呢。那会我心里不痛快,使了脸色,你倒不怕。”
      春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时年纪小,爱胡闹,扰着您了。”
      世子妃牵了她的手,小声问她:“你愿意留在这里边吗?你还小,不忙回答,慢慢想,几时想好了,再告诉我。”
      这是要认她做干女儿?
      这个事,压根不用想,春秧摇头,说:“爹娘养得娇,一刻也离不得。方才说的都是客气话,实则是一日不见娘,夜里心慌慌。”
      她说了实话,世子妃非但不见怪,反倒笑起来,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我身边没个贴心的。”
      如今想起来,那药下得早了些。要是哪个小的争气,生出个女孩来,她倒不介意养在跟前当个宠。
      “小孩淘气,暖心的时候少,操心的时候多,比不上姐姐们体贴。”
      “那倒是。说回正事,林姑娘才情高,性子冷僻,到底是个孩子,我想着人多了热闹,一起高兴高兴也好。若玩不到一块去,倒也无妨,只当是心疼姑娘们,办个新学堂罢了。”
      白芨在外头报信,说是有事要传。世子妃就对春秧说:“我这里事多,坐不了一刻就要起身。你也去逛逛吧,想回了,随便跟谁说一声,让她们送你出去,省得有那不长眼的冒犯了。林姑娘二十一才进来,她父亲和祖父都有官职在身,她是官家小姐,你也不必怕,凡事有我,只要客气相待就行了,不必委屈自己。”
      春秧站起来要告辞,世子妃又说:“她家几代翰林,想必家里的女孩也是知书达理的,你告诉姑娘们:放宽心。”
      春秧笑着福身,大步绕了出去。
      白芨打发天香去送人,自己进去回话。

      春秧回家把经过一说,李秀荣不喜反惊,掐着粟骞往房里去。
      “他们家几个意思,把这些女孩叫进去,这是要替他选通房了?那家伙多大来着,谁说我们要走这条道了,白眉赤眼地叫人进去,这不是耍赖嘛!我我……我告他们强抢民女去,横竖我们不是家奴,凭他是谁,都不许,这事绝不能由着他们胡来。”
      粟骞拉住她,劝道:“他实岁未满十三,春秧过几月才十二,哪有这样的事?你是关心则乱,多想了。春秧说为她们请了女先生,挑个通房哪里用得着这么大阵架。你看,这样也好,这年岁,学里不让去了,家里又不好请。她有了去处,还有这么多伴,更好。说起来,她长这么大,连个贴心的闺中密友都没有,是我们疏忽了。”
      “那是女孩家少,没……”李秀荣说不下去了,巷子里女孩并不少,只因他们常说让她和春生他们相亲相爱,她就真的只和他们玩。就连对面的冠珠,也不过是一旬见上一回,互相问句好便罢了。
      她叹了一口气,歉然道:“果真是我疏忽了,只因她懂事乖巧,就没问过她有没有烦心事,有没有想要做的事。我操那么多空心,却没做好母亲,该死该死。”
      “不是,这不是娘子的错,她随我,天性如此。方才你听她那口气,并不是不愿意的,那就让她去吧。有那么多人,指不定能碰到说得上话的,再义结金兰也不迟,说不得那性子也能改一改。”
      李秀荣被他劝服,仍不放心,拉着他叮嘱:“家里还有一罐子碎银,你每日往那边去,对人大方些,里边要有什么事,若有人能给你透个信,岂不便利?孩子在家如珍似宝,到了她们家,那就算不得什么了,被打了骂了还得跪下认错谢恩,尽吃亏。还有,有些孩子打小就心眼多,若是为了争富贵名利排挤她,暗地里害她,那又怎么办?”
      “好好好,你放心,我一定广结善缘。你别忘了,里边还有乔二哥呢。”
      “对对对,我这就和他说去。”
      粟骞拉住她,柔声说:“刚得了帖子我就拜托了,你放心,他家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是一样的。真要有事,他必定拼死相护。”
      李秀荣跌坐,含着泪点头,伤心地说:“要是我早些筹算就好了,一个乔夏,知根知底,一个齐椿,沉稳能干,都是好女婿。还有春生……怎么就……娘的,要是早早定了亲,天王老子也不敢抢了吧?”
      粟骞见她是真失了分寸,一把搂住,再劝:“你别担心,我跟你交个底,齐椿留的那些书,十分精妙。春秧春生一直勤练,鲁源也没落下,乔夏虽偷了些懒,也比寻常人要高强许多。说起来,像乔二哥那样的老手,未必打得过她去。就是龙潭虎穴,她也能自救,何况只是一群娇滴滴的小姑娘。”
      李秀荣抱着他落泪,无理地埋怨:“怎么就跟他们家扯上了?”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李秀荣总算缓过来了,吸一下鼻子,含泪而笑,说:“下回我再发疯,你骂上两句就好了。”
      粟骞亲亲她下巴,一本正经说:“舍不得,何况本来就是我的错。我是一家之主,家里有事,自然是我的责任。容大,你放心,要真有什么,我拼了性命也会保住她。”
      李秀荣又想哭了,抚着他的脸说:“你也不能有什么,一家人,都要好好的。但愿是我多想了,讨喜的姑娘多了去了,我们家这个,小时候还会拿胭脂水粉玩闹一番,大了反倒不碰了,裙子首饰,喜旧厌新,看着灰扑扑的。她们不爱这样的吧?”
      “我们爱就好了。”
      李秀荣总算安心了,嗤嗤笑起来,嗔骂:“方才叫我什么来着?你又忘了!”
      “多好的名字!有容乃大,雍容大度。花容月貌,深明大义。姱容修态,大有作为。丰容盛鬋……痛痛痛!”
      李秀荣松手,在他耳朵上轻咬一口,忍着笑说:“再说浑话,还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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