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送王孙去》吴若离

170、番外一

　　十月过完了，宝船依然没回来，这个消息没处打听，有官员奏请朝廷增派战船出巡。皇上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国库空虚 ，别说巡海了，出兵平叛和南下接人这两事都一拖再拖。
　　皇上下旨让南安侯送还两位皇子，南安侯拒不领旨，在南传一带屯兵布阵，只差没喊口号了！
　　圣旨下到东隅侯那，称病没动。
　　西边暴乱，皇帝手里实在找不出人，身边人举荐了崔豹头。崔将军让属下直接西行，独自回京覆命，再领着增派的人赶去那边平叛。

　　三个“春”白日捂在家里歇息或切磋，夜里出门办事。系带在月光下过于耀眼，江湖渐渐起了“风筝侠”的传闻。
　　主婚人一到，春生以长兄的身份发嫁了妹妹。
　　婚事办完，三人收拾包袱，跟着平叛大军西行，去那边做点儿“好玩的事”。
　　爹娘未归，是个大牵挂。齐椿托大侄子找人，在向京和霙州菜油巷都安排了蹲守，一有消息，就能迅速赶回去团聚。

　　平了叛，“风筝侠”又要奔向别处。春生瞧上了这边的马场，选择留下完成梦想。他回了一趟霙州，把乔夏做的事说了，乔奇来痛哭一场，自责不已。
　　“是我失职，没有照顾好他们的娘，也没有管教好孩子！”
　　乔奇正自觉对不起恩人，发誓要将不肖子抓回来，当面谢罪。
　　春生早已平复心情，劝道：“人各有志，叔叔婶婶尽力了，他要走那条路，就由着他去闯吧。如今这形势，二叔心里应当有数，恐怕一时半会不能太平。我想带三春去西北，我在那买了个马场，她走得不快，我教她骑马赶马，就不怕再有人说她动得慢了。”
　　乔奇正愣住，随即回神，惭愧道：“你们已经帮了许多，往后我自己来，我打听过行市，凭这身力气，养活他们不是难事。”
　　春生摇头，说：“乔师傅伤重，虽说过两日有神医往这边来，但即便能治，恐怕也艰难。二叔先顾着那头，我喜欢带着三春，有她在，我也不孤单。至于二冬，我想问问他自己的主意。”
　　二冬想留下帮爹，又不放心三春，十分为难。
　　乔奇正看出他的心思，替他做主，求春生也带上他。
　　“等你大伯好了，爹和他一块来接你们。”
　　春生笑道：“过去陪他们也好，二叔不妨抽空盘算盘算。”

　　后来的后来，春秧带着丈夫和孩子赶去堤北见“嫂子”。
　　大姑娘三春依然喜欢黏着春阿姐，拒绝让她叫嫂子。
　　“你们是姐姐、姐夫。”
　　按规矩，称呼当然是随夫家走。不过春生也不好意思让师兄管自己叫大哥，干脆各管各地混着叫。
　　三春叫的姐姐、姐夫
　　春生叫的妹妹、大哥。
　　春秧和齐椿未免麻烦，统一叫他们名字。
　　这称呼实在乱得毫无头绪，把马场其他人听懵了。
　　“说来话长！”
　　还真不好解释，只能用这句含混过去。他们家的长辈都不介意，外人自然不多说什么。

　　二冬瞧中了一个文文静静的西北姑娘，两人都习惯用眼神说话，很是契合。婚期就定在三个月后，春秧和齐椿留了下来，打算帮着办完婚事再走。
　　三春悄悄地告诉春秧：“他来过一次，告诉爹，他要出家了。”
　　春秧想了一会才明白她说的是谁。
　　三春有些歉疚地说：“ 爹本打算发狠收拾他一顿，他这样一说，倒不好动手了。他让我替他向你说声对不起，我说你们就要来了，道歉的话，不该让别人说。他没说什么，第二天就走了。”
　　他终究是挺不起腰板了。

　　春秧摸摸三春的大辫子，笑笑，没接话。
　　“我不喜欢挽髻，骑马容易散。他说随我，横竖这里没人管，我就学人家扎这个，更方便。”
　　“挺好的，利索，又好看。”
　　“嗯。春阿姐，你说他……”她有些委屈地撅嘴吹了一口气，伤心地说，“他是真心喜欢我吗？别人说他像我爹。”
　　春秧大笑着翻了身，仰面望着蓝天白云，等三春依偎过来，再告诉她：“你已有两个爹，哪里需要再多一个？春生脾气好，轻易不发怒，可他不喜欢的事，谁也勉强不了他。”
　　三春高兴地笑起来。
　　春秧又逗趣：“这话是谁说的，还真有点道理，你出生那天，我们扒墙回来偷看。我娘过来轰我们，我和……那位害怕，赶紧滑下去溜了，只有春生翻了进去，正好赶上抱你。除了接生婆，他是第一个抱你的人。”
　　“啊？”
　　“你小时候最喜欢让他抱着，想出去玩了，就指着外边喊‘森哥哥’。他会放下手里的事，带着你在巷子里逛，给你买糖串儿。”
　　三春认真听着，等春秧停了，怔怔地发问：“所以我不是你的替身，对吗？”
　　春秧愣了一下，随即回神，点点她鼻子，笑道：“你在想什么呢？你和我，眼睛鼻子嘴巴，哪一处像了？你那么乖，我那么淘气，我们完全不同。三春，我是他妹妹，他是我哥，一直都是这样的。”
　　春秧为了彻底解开她心结，悄悄说：“想知道他的心意，你装病试试。”
　　“好！”

　　乔奇来断了一臂，受了内伤，几经诊治，又活了十九年。他和弟弟凑一块，共有三条胳膊，够用。两人是马场里年纪最大的，也是最厉害的驯马师，就算是春生从外头套来的野马，到了他们手上，要不了多久就服服帖帖。
　　乔奇来对侄子侄女说：“我前半辈子算是白活了，但这后半辈子又补回来了，值。”
　　这里天开地阔，人口简单，有种天然的畅快。乔大嫂反复发作的疯病，在这里彻底跑没了影，不仅能做好家事，还能帮三春二冬带娃，做得有模有样。
　　像是有征兆似的，乔奇来说完那话，隔天就在睡梦中去了。

　　春生传了信，春秧齐椿快马加鞭赶来为师父送葬。
　　为乔奇来超度的是自新和尚。
　　乔奇正一见他，就要求他换下僧袍，先做孝子。
　　“这是你伯父，他膝下无子，一向将你们视如己出。你为他摔丧驾灵，天经地义。我再去找别的和尚来。”
　　“《僧祇》云：比丘不得唤爷娘兄弟等名字，只称居士。”
　　这是彻底把家人抛开了，真是无情无义！
　　乔奇正难受，二冬劝了他，自己顶上——从此他就是乔家长子。
　　自新和尚虔心念经超度，不管来往吊唁者，辞灵交忏之后，不多留一刻，立即告辞离开。经过围场木门时，正好和牵着孩子的春秧面对面碰上。
　　春秧目不斜视，照规矩行了合十礼，随即错身而过。
　　“你……”
　　春秧面无表情回头看了他一眼。
　　自新想说声“对不住”，记起自己是出家人，早已了断红尘，于是又咽了回去。他回礼，垂头说了句偈子：“诸恶消灭，三障蠲除。复本心源，究竟清净。”
　　春秧恍若未闻，抱起小侄儿，大步朝着等在前边的夫君而去。
　　自新留在原地出神——他们都要老了，唯有她，还是记忆里朝气蓬勃的姑娘模样。
　　那个人，毫不顾忌地连她带孩子一块抱起，往爹……乔施主的屋子走去。
　　他们依然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只有他，一个人走散了。

作者有话说

　　交代个人结局，不方便按照事件发展的时间顺序来排，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