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京客,惊客 ...

  •   “铛!”
      院中的李夫人和梁氏被惊到,梁氏后退,贴在院门上听过动静,快跑回来跟着,正赶上扶住软倒的李夫人。
      “夫人,要紧要紧。大爷,把它给我。”
      举着铜壶的李绍浑然不觉,两眼发直,如木雕泥塑。
      梁氏顾不得了,冲上去,压声道:“夫人,大爷,信我一回。”
      李绍似离了魂,纹丝不动。梁氏再上前一步,用力掰开他十指,夺走铜壶,掏出手绢擦净血渍,将铜壶转个背,轻轻放回案角。
      “夫人,大爷受了惊,要看顾好他。”
      李夫人已然回神,倘若她有歹心,就不会带自己来这,两人只对视一眼,竟心意相通。李夫人一把拽住发痴要往外走的儿子,匆匆理好他一身凌乱的衣衫,抚抚他泛红的脸颊,含泪低声哄:“好孩子,娘来迟,委屈你了。原不是你的错,是那畜……你做得很好。娘在这,绍儿,不要怕,不要慌,娘在这。”
      那混蛋眠花宿柳、蓄婢纳妾,日日不消停,她想管也管不了。横竖她有个好儿子,下半辈子有了依靠,便由着他去了,哪里知道他还有这样下流的癖好。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竟敢在这样的大日子朝绍儿下手,死一万遍都该!
      李绍得了依靠,咬着嘴落泪,靠在母亲肩头闷声大哭。

      “夫人,要来人了!”
      母子二人回神,不敢再耽误,一齐往后窗处去。梁氏见状,高呼“来人啊,有贼,快来人啊,快快快”,李夫人借外头动静重重地打了窗。
      梁氏扑跪,抱着死人哭天抢地。外头的人冲进来,一见她手上那张被血浸透的帕子,且屋内三人俱是煞白一张脸,便知已然无力回天。
      李绍慌慌张张道:“贼人跑……跑了。”
      惊慌与恐惧差别不大,护卫几人不疑有他,钻窗追去。
      王管事跪在尸身前请罪,嘴上说着夫人少爷受惊了,那眼却不经意间瞄了李绍三四回。
      李绍软塌塌地跪地,靠着案沿嚎啕,李夫人挨着他跌坐,掩面抽泣。

      大喜的日子遭此横祸,陆续赶来的人瞧见惨状唏嘘不已。有人胆小,随即退了出去;有人动容,跟着抹泪;有人上前搀扶、宽慰李夫人;有人护着自责磕柱的李绍往里间退去。
      “慢着,这事不对。”李二老爷快步迈进来,一把攥住侄子衣襟,将摇摇欲坠的李绍拦了下来。
      众人侧目,李二老爷急道:“我们府里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有贼没贼,我怎么不知道?再者,这样的大日子,哪哪都有人,怎么偏偏是今日?处处蹊跷,王大人,您做过父母官,审过几多的案,您看,我说的是不是在理?”
      “这……”王琦略作为难,便道,“我着人去请庞大人,只说有事相商。他是我至交,会给几分薄面。有他在,事后也好说明,至于报不报官,稍后再说,如何?”
      “好!”匆匆赶来的李老夫人推开前来搀扶的人,立定在儿子跟前,忍着痛颤声应道。
      她抬眼看向王琦,再道:“多谢大人!”
      王琦拱拱手,走出去交代随从。
      儿媳不顶事,李老夫人低声叮嘱几句,丫鬟妈妈们各自领着人出去安置,这院里,只留了要紧的人。
      管家领着大夫进来,大夫先叹再伸手,接连三摇头,管家又引他为面如死灰的李夫人母子诊脉。
      “寸涩心痛,或为怔忡。逝者已去,夫人节哀。少爷这……我开两道方吧。”
      李夫人站起又跌坐,幸得旁人扶住。
      大夫忙道:“不妨事不妨事,只是说起来复杂,眼下不是时候。”
      “有劳!”

      管家领大夫去开方,凑巧和庞大人迎面对上,两人弓腰退让。
      庞嵋高视阔步,很快进了屋,他不忙问话,背手而立,冷眼环顾一周。
      梁氏见时机已到,丢开尸身,哀戚一声“大人,有冤情啊”,跪行上前。
      李夫人心惊,挣扎着站起,上前来拦。
      李二夫人立刻抱住,嘴上劝道:“嫂子莫急,身子要紧。”
      庞嵋匆匆扫过一眼,面沉如水,官威凌人。
      “说!”
      “大人,我与老爷素来恩爱,必定有人容不得。如今他就这么去了,只怕我……天煞的恶贼!呜呜,我的命好苦啊,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
      庞嵋嗤笑一声,扭头问跟进来的王琦:“这样的事,怎么不请你家那位来决断?”
      王琦家里妻妾一大窝,自是调停行家。
      王琦来不及答话,李二老爷急道:“大人,不干恶贼的事。是我这侄儿做孽……”
      “啪!”
      李二老爷顾不得孝顺不孝顺,扒开扇他的老娘,张口就要掀家人的底:“我这兄长好男……”
      李老夫人抄起镇纸,打得他满口血。
      李二老爷痛得捂嘴,怒视母亲。
      李老夫人沉痛道:“作孽的畜牲!家道艰难,既知道兄长难维持,你这个做弟弟的,就要多做事,少说空话。成日里瞎三话四,不图长进,全是我这做母亲的过!再不好好管教,将来无言去见列祖列宗。混账东西,不说为绍儿着想,就为你二房的三男两女,你们也该好好筹算筹算,哼!”
      这话里的警告,李二夫人听明白了,匆匆挤过来,假借关怀之意,又掐又拧,提点夫君闭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李家名声臭了,对自己这一房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会是妻妾相争,一会是兄弟阋墙,庞大人更是不耐。他屈尊来贺这个寿,全是看宫里那位葭嫔的面,那个金蛋下不下得来 ,是男是女,都难说。他只要大面上不出错,不得罪人就成,阿谀奉承不至于。
      王琦上前耳语几句,他扬手,高声道:“带伺候的下人。”
      “老爷老爷,我的老爷,你死得好惨啊!大人,这事小的知情,大少爷怒气冲冲进来,挥退小的,说是有事要和老爷计较。小的去拦,挨了一记窝心脚,只得退下,后来……”
      梁氏扑过来,又抓又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高声骂道:“该死的奴才,我的老爷遇了险,你贪生怕死,躲起来不管不顾,酿成这样的惨事,毁我下半辈子。混账东西,你还我老爷,还我老爷。我的老爷,我可怜的老爷,你我知心知意,誓要一生相伴,同去同归,如今阴阳相隔,叫我怎么活?我的老爷啊,你这一去……”
      李夫人怒喝:“住嘴,大人们在此,岂容你大呼小叫?来人啊,快把她带下去。若是再闹,我即刻送你去作伴!”
      梁氏似被人掐了喉咙,不等丫头婆子过来拉扯,捂脸逃了出去。
      地上的李吉揣着二老爷给的银子,又不敢担不忠不义的罪,咬死了没进盗贼,这院子里只有大少爷。
      王琦又上前耳语几句,庞楣正要发话审问。
      “绍哥哥,绍哥哥。”
      这屋里竟有个孩子。
      众人看向发声处,李绍身形一晃,与母亲相互扶持,两人对视,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有人眼疾手快,抽了衣柜的横闩,拉开柜门。一个三四岁女童跪坐其中,直直地看向《寻松图》下的李绍。
      她看过众人,避开来抱她的婆子,自行爬下,径直走到李绍跟前,高举双手,撒娇道:“哥哥,我怕,要抱!”
      李绍木木地抱起孩子,往右转了转,让她背对着死人那方向。春秧将脸贴在他肩上,闷声道:“坏贼人抓到了吗?阿苗怕。”
      王琦待要再说些什么,庞楣扬手制止。两人的交情不过如此,帮个小忙不要紧,颠倒黑白、自损羽毛的事,不可为。
      “这恶贼无法无天,报到府衙去吧!”

      春秧被人抱出来,凑巧听到门房报时,已是酉正一刻,天色黯淡,四下幽静。
      “妈妈莫要再丢下我!”
      洪妈妈又愧又慌,忙道:“奴婢惫懒,累姑娘受罪了,该死该死!”
      她既认了错,春秧便不再多话。一靠近马车,不等掀帘,她刚闻着味便欢喜道:“六爷,是六爷来了。”
      三思收鞭,跳下马车,摆马凳,护着洪妈妈上去。
      里头的人伸手,接了孩子。
      洪妈妈识趣,退下,去了后面的马车。
      春秧上手,摸摸他胡子,戳戳鬓角,闷闷不乐道:“我不喜欢这里,六爷,我们什么时候走?”
      好好的父亲成了六爷,身边全是生人,处处是规矩,好不自在。
      “快了!阿苗,方才……”
      “我说了谎话。”
      六爷也在席上,早已得了消息,并不问细节,只问:“阿苗为何要帮他们?”
      “娘说做事不问结果,先看本意。娘说如果有人行恶在先,那他吃些苦头全是活该。那坏人打哥哥,哥哥求饶,他不依。哥哥还手,是为活命,天经地义。上回松秋欺负思儿,我朝他泼水了。”
      六爷不语。
      春秧便问:“爹觉得我做错了吗?”
      她失了言,捂着嘴眨巴眼,并不惧怕——爹总是宠着她,从不责罚。
      六爷笑,抽出一方帕子,帮她擦拭额头鼻尖的毛汗,又问:“你为何在那处?”
      “家里的老妈妈说带我出来找六爷,这个妈妈说是这府里的规矩,不许自家的妈妈跟着,让我随那个妈妈去。那妈妈哄我,让我跟个红脸妈妈走,她灌我一杯茶,我便睡着了,醒来就在那柜子里。外头吵起来,我出不去,只能等着。我知道是谁害我。”
      “哦?”
      “是那位维公子,那妈妈念道:阿弥陀佛,菩萨恕罪,全是七月那小子的过,菩萨明鉴,这孽且随他去。六爷,这七月是维公子身边人。拜寿时,六爷见过的那位姑奶奶说‘快打发人去接了维儿来,七月八月少了调教,这么大的日子,竟挑唆主子到处跑,实在混账’。那位姑奶奶说我是她娘家嫂子的娘家侄女,有人说怪道生得这样像。六爷,我们和她们,是亲戚吗?”
      春秧掰着手指也没算清这其中的亲属关系,摇头犯愁。
      “许是她记错了,又或是说两句客套话,免得别人看轻你。阿苗,大人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是,娘说去不相熟的地方做客,要多听多记多学,以免犯错。”
      “不错,我再考考你。”
      “六爷想问是哪个字?我猜是‘维万世之安’。”
      六爷大笑,道:“正是李维安,阿苗聪慧,了不得!”
      春秧得了夸赞,并不喜,摇头叹道:“他人不好,只怕是落了空。”
      六爷原对这侄儿不甚在意,如今更是瞧不上。他想起那些传闻,收了笑,压下怒意,正色问:“你想做居高之人吗?”
      “那么多人围着,好似热热闹闹,我却不喜欢。人人说着好听的话,可那位老夫人腰疼头疼,坐着煎熬,却没人放心上。”
      确实没人留意这些,不过六爷要问的并不是儿孙满堂,他待要解释。春秧从荷包里摸出一块不太规整的栗子糕,全然忘了方才那些事,欢欢喜喜地吃起来。
      还是个幼童呢!
      六爷失笑,细心地帮她掸走掉落在裙子上的碎屑。

      临近宵禁,马车不敢张扬,一晃一晃地往回赶。
      春秧昏昏入睡,六爷抱稳了,轻轻拍打。
      到了宋府侧门上,洪妈妈上前来接,六爷眼神凌厉,绕过她。
      洪妈妈腿软心慌,急急忙忙赶回去请罪。六爷抱着人,径直去了主院请安。

      丫鬟上前接手,春秧熟睡,仍紧抓父亲衣襟,六爷便撇头示意不必。
      老夫人见状,忍不住道:“莫要宠太过,乱了规矩,将来难办。”
      “母亲放心。”
      老夫人长叹,六爷离座,上前一步,躬身低语:“母亲,那位老爷曾许我一个不低的位子,有书信为证,家里姊妹……这原不是最要紧的,来时偶遇一位老神仙,擦身而过,本不敢打扰。老神仙却追上来讨要生辰八字,掐指拈算,面色有变,不说前程,只道她根骨不凡,需多加珍爱。她尚且年幼,今日受了惊,我才多费两分心思。”
      这原是个好消息,老夫人却叹道:“时运不济,生得晚了些,这不上不下的,只怕用不上。如今那一处,哪有下脚的地儿。哼,家家都有祥瑞吉兆,这个梦凤凰那个引红霞,可惜啊,该有的没有,徒留笑柄,我倒要看看,将来这些尊贵人往哪儿嫁去。”
      六爷摇头,隐晦道:“那倒未必,天下风云,瞬息万变,时也运也,总有机会的。母亲不必担忧,我自有一番道理。”
      老夫人含泪道:“委屈你了,你四哥五哥的船,下旬才能到,赶不上了,你给他们留几句话吧。”
      “是!”
      “你屋里那个,不容易,这家里上上下下,全靠她支应,偶有不周全之处,你要体谅。她带这孩子出门,也是一番好意,既将来要往那处送,记在嫡母名下,那是她的造化。这事,你再好好想想。”
      六爷点头,抱着孩子告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京客,惊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