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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条弯弯曲曲的干石子河,把整个田家庄村分为两半,这河的两边都是村里人修建的房屋,外公外婆居住的地下院也在这条河的旁边。在冬春季节,它就是一条干石子河,可到了雨季,汇集山里各个山谷的河流量给人带来的就不仅仅是方便,还有担忧和恐惧。
母亲讲起六三年的那场大雨,尚心有余悸。那是一九六三年七月中旬的一天,没有雷声闪电,也没有一丝丝风,可天空就像被一整块黑色的布遮住,怎样拽也拽不开,让人的心无端的感到闷热、压抑、不安,整个人都透不过气来。
瓢泼的大雨来势汹汹,没有任何的警示就从天而降,就像上苍要把那天河的水全部倾倒在人间。那雨从黎明开始一直不停,整整一天持续的强降雨,到了傍晚,干石子河里河水暴涨,洪水卷着石头,树木喧嚣,汹涌奔腾而下。
上涨的水位让父母感到焦躁,觉得恐惧。他们冒着大雨把外公外婆以及粮食都搬到上头院父母居住的房间,让外公外婆带着哥哥姐姐休息,父亲母亲俩个人,眼都不敢合一下,随时观察着河水上涨的情况。
这场洪涝灾害,毁灭性较大,靠近河边的庄稼全部被冲走,沿河的房屋都进了水,邻居大哥的屋子就是那天夜里被洪水冲塌的,侥幸没有人员伤亡,父亲母亲连夜帮着救人、抢物。
第二天雨停后,母亲、外公外婆在地下院往外排水,抢救衣物。父亲则和村里的领导投入抗洪救险工作,按照上级要求,生产自救,节约渡荒。
这场洪灾给我们全家人、河边居住的人家乃至全村人都留下了阴影,只要是下大雨,父母都是赤夜无眠,随时观察情况,以便随时撤离来躲避灾难。
洪灾过后,邻居大哥就和他的父母搬到一块居住,没有再回来修建被洪水冲塌的房屋,地下院从此只剩下我们一家。
母亲在□□年龙年的最后一天,再为父亲生了个儿子,就是二哥。二哥出生那天是大年三十,也是除夕,由于阴历历法的原因,腊月就有可能没有三十,所以父亲和母亲干脆把二哥的生日定为每年的除夕。
二哥的到来给父母添了双好,让全家都喜出望外,尤其是祖父,开心地拉着父亲,摆上祭品,焚香告知祖宗,告知祖母,父亲现在是男成双,女成对,不再是孤单寂寞一个人了。祭拜了祖宗,站起身来的祖父和父亲,两眼都是通红的。
母亲从十八岁嫁给父亲,已有十二年了,在这物资严重缺乏的岁月中,母亲为父亲生育了七个孩子,由于不间断的怀孕,营养又跟不上,每次生育后,母亲忙于生计也没有好好休息。在生了二哥后,母亲的身体一直也没有恢复过来。
母亲记得,那时二哥尚在吃奶,那天母亲觉得不舒服,早早的做了晚饭,让外婆照看大姐、大哥、二姐吃饭,就抱着吃奶的二哥回上头院休息。少年寄居的经历让母亲的忍耐力特别强,母亲忍着身体的时而发冷,时而发热,又连连呕吐,她期盼着工作的父亲早点回来,在这盼望中,母亲的意识逐渐迷糊。
父亲推门进来时,母亲已不省人事,父亲匆忙请来村里的赤脚医生,抢救未有结果,天亮时母亲仍然昏迷不醒。
外婆跪在地上求神仙、菩萨、三皇姑显灵救救母亲;大姨抱着母亲,用力掐着母亲的人中,企图让母亲苏醒过来;六岁的大姐含着眼泪抱着因饥饿哇哇大哭的二哥,和茫然不知所措的大哥、二姐挤在角落里看着母亲;闻讯赶来的邻居们都开始劝说父亲赶紧为母亲准备身后之事。
父亲看着炕上昏迷的母亲,看着四个懵懂的儿女,他的心如同有一把钢刀在不停的绞动,难道苍天如此无情,让灾难再次降临,让他的儿女重尝他儿时的痛,想到这里,父亲不由的打了个寒颤,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就这样弃他而去,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儿女失去母亲。
父亲把母亲托给赤脚医生,他狂奔了十来里路去公社卫生院请大夫,看着大夫给母亲吊上液体,看着大夫把那长长的银针扎入母亲的穴道,看着母亲颤微微睁开的眼,等大夫说母亲转危为安时,父亲不由得抱头痛哭。等父亲缓过神来时,觉得脚疼,才发现他不知啥时候把鞋跑丢了,光着的脚底都是斑斑血迹。
母亲的这次病重,吓坏了父亲。父亲从此把母亲的身体健康放在了第一位,但凡有个头痛脑热,就着急忙慌地带母亲看医生。
第十七章
母亲在父亲和外公外婆的细心照顾下,身体日渐恢复。在后来几年的日子里,我们家还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王外婆的改嫁。王外公去世后,独留王外婆一人。王大舅、王二舅各有各的小家需要照顾,王外婆非常孤独寂寞。
父母居住的上头院是典型的四合头大院,祖父在南方,父母在西方,本家叔叔是北方,居住东方屋子的老人,我们都称他东方祖父,他早年丧妻,女儿已外嫁,守着成年的儿子度日。东方祖父准备为儿子迎娶妻室,家中急需一位女主人来操持这一切,就托人向王外婆说和,想和王外婆一起搭伙度日,就和继祖母一样,活着一起生活,死后各回各家祖坟。
王外婆听了后,心里就有了计较。和东方祖父搭伙过日子,一来后半辈子有个说话的人;二来就是距离母亲近呀,和母亲在一个院子里生活,有个什么事情,父亲母亲都能为她做主撑腰;三来外婆也在母亲这里,姐妹们可以一起聊天说话。所以,王外婆就踮着一双小脚来和母亲商量。
作为养女的母亲,赡养王外婆是她的责任和义务,自从王外公去世后,母亲非常惦念王外婆,如果王外婆能和东方祖父搭伙过日子,母亲就可以就近照顾,母亲对这件事持不反对态度。就这样王外婆在外公外婆、父亲母亲的陪同下,进了东方祖父的家门,此后,我们几个娃娃对王外婆改称东方外婆。
东方外婆的到来,让母亲卸下了心头一块巨石。只要是家里做点稀罕吃的,母亲都会让大姐给东方外婆送上一碗。这送吃的习惯让大姐成了自然,一直到后来大姐参加了工作,回来探亲时,总忘不了也给东方外婆买一份好吃的。
东方外婆有个头疼脑热,母亲更是跑前跑后,请医拿药的细心照顾。在农闲的时候,东方外婆抱着东方祖父的孙子和外婆一起纳鞋底,做衣服,亲亲热热的拉家常。
父亲带着我们全家搬迁到张家庄后,在农闲时,母亲就和父亲一起把东方外婆接来住上两三个月。还记得那时,母亲经常为东方外婆热水洗脚。东方外婆和外婆一样都是小脚,走起路来,颤颤微微的,显得头重脚轻,让人害怕她们一不小心就会摔倒。这小脚是旧社会为了摧残、迫害、束缚妇女的一种陋习。是在她们年幼时,用长长的绑带把除了大拇指外的四个脚趾头绑起来,使其蜷缩在脚底,让脚被弯成一个弓型,就这样绑着,一直到脚上的肌肉萎缩,脚上的神经不再感到疼痛,这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绑脚的女孩都是痛的整夜整夜的哭泣。东方外婆在讲这过程时,大姐两岁的大女儿红红就在跟前,她苦着一张小脸,用小手捂着嘴巴发出嘶嘶的叫声,好像被缠足的那个人是她一样,让东方外婆和母亲都好笑不已。
东方外婆等东方叔叔来接她时,母亲才大包小包的送她回去。就这样,母亲侍奉东方外婆,一直到她老年故去,母亲和父亲披麻戴孝送她回了王家祖坟,东方外婆享年八十二岁。
第十八章
还有一件是关于继祖母的。在母亲生了大姐后,继祖母打着让父亲母亲锻炼锻炼的由头,让祖父把父亲母亲分出去单过,父亲母亲一路跌跌撞撞的走来,继祖母把持着祖父一路旁观,几个哥哥姐姐更是由外公外婆一手帮着带大,甚至在外公外婆迁来后,更是变本加厉地挑拨祖父和父母之间的关系,说什么外公外婆鸠占鹊巢;说什么外公外婆霸占了祖父的家产;说什么外公外婆霸占了父亲;说什么父亲这个儿子白养了。久而久之,这枕头风吹的祖父对哥哥姐姐都不是很亲近,对母亲更是吹毛求疵,无论母亲怎样做都不满意。一年四季的衣服薄的、厚的母亲给老俩做,好吃、好喝母亲先给老俩送,就算这样,因为继祖母,祖父对母亲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从来也没有个笑脸。
祖父家里只有他和继祖母二人,再加上父母不时的孝敬,日子过的甚是宽裕,吃的喝的都在一般人家之上,并且还大有剩余。对剩余的饭菜,不穿的衣服,继祖母无视哥哥姐姐殷切的目光,背着祖父送给她原来的家里人。对于继祖母的吃里扒外,母亲很是气愤不过,母亲自己吃不上没关系,可哥哥姐姐是祖父的亲孙子亲孙女,继祖母就这样对待。
这幢幢件件的事,父亲也知道母亲委屈,可对上固执倔强的祖父和面甜心苦的继祖母,父亲也没有多少办法,只能暗底里安慰母亲,让母亲相信他,他会让家里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
过年的时候,祖父只让父亲一人到他们屋里吃年夜饭,而母亲带着哥哥姐姐和外公外婆一起,母亲为了不让父亲为难,她从没有说过一句怨言,默默地做着她该做的一切,可少了父亲的年夜饭,母亲始终觉得有些黯然。
父亲面对祖父时,心里很是难过,对祖父说到,他是儿子,可同时也是一个父亲,他吃不吃没关系,只要祖父对哥哥姐姐好点,他就非常满足非常开心了。祖父听了父亲的话,良久无言。只是后来,对哥哥姐姐态度和煦了很多,特别是两个哥哥,过年的时候,可以跟随父亲和祖父一起吃年夜饭。
一直到继祖母病重,母亲把哥哥姐姐都让外公外婆照看,她摒弃前嫌、抛下旧怨、衣不解带的照顾继祖母,做饭洗衣,熬水煎药,接屎倒尿,母亲无微不至地照顾继祖母直至她离世。祖父深受感动,逢人就讲母亲的孝顺,见人就说母亲的善良。在继祖母的丧事上,外公外婆更是忙里忙外,跑前跑后,不留余力为孤枝单叶的父亲撑起一片天。至此,祖父方从心里真正接纳外公外婆,正真成为一家人。
送走了继祖母,祖父一人独居南方,父亲怕他孤单寂寞,让大哥每天晚上和他作伴。母亲担心祖父一个人,又上了年纪,做饭不便,就和父亲商量,让祖父到地下院一起吃饭。这样,单过了将近十年的祖父又回归了我们这个大家庭,当时我们全家加上祖父是九口人。
我们家的第一碗饭,一直是外公的,自从年近八十的祖父加入后,外公把这个第一让给了祖父,祖父从内心感到全家对他的尊重,更品尝到了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祖父暗自后悔这些年的不作为,他也从心底感谢外公外婆这些年无私的付出。
每天早上,一个老老头和一个小老头背着粪筐,沿着马路捡粪,然后一前一后的把牛粪倒入粪池,相视一乐,洗手,吃饭,至此,我们全家方拧成一股绳,合为一条心。
第十九章
母亲从那次大病后,一直注意自己的身体,她和父亲一直以为二哥就是他们最小的孩子,没想到,在二哥六岁的那年春天,母亲再次发现有了身孕,对此父母均是又惊又喜,毕竟那个时代奉行的是多子多福。
母亲超过了预产期,迟迟没有发动的迹象,这让父母担心不已。母亲终于在冬月十六生下一个女孩,但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全身青紫苍白,紧闭着双眼没有呼吸,任大姨如何拍打小孩的屁屁,都没有反应。看着这软软的小婴孩,铺天盖地的绝望,向父母袭来。一旁的大姨默默地给小婴孩穿上了早早就备下的衣服,然后把小婴孩包在了襁褓里,交给黯然伤神的父亲。
父亲抱着婴孩走向门口,双腿就像是灌了铅块一样的沉重,巴掌高的门槛怎样也迈不出去,最开始夭折的三个儿子都是父亲这样抱出去的,为什么时隔多少年,还要经历这样的痛苦,父亲想到此处,紧抱着孩子的双手不由的颤抖起来。
整个屋子里都是母亲压抑的呜咽声,可这呜咽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小猫儿一般细细的哭声,这细微的哭声像炸雷一般响在几个大人的耳边,父亲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怀中的襁褓,僵硬着身体转向母亲,外婆也扶着母亲挣扎着坐起来看向父亲怀中的孩子,大姨快步上前掀开襁褓的一角,襁褓中的小婴孩闭着眼,皱着一张小脸正在哼哼唧唧地哭泣。大姨一把接过孩子,把孩子放到母亲的怀中,母亲把小婴孩紧紧地搂在胸前,看着孩子蠕动着小嘴,转动着小脑袋到处寻奶吃的样子,母亲想笑,眼泪却再次流了满脸。外婆看着失而复得的孩子,她爬下炕,跪在地上感谢老天爷,感谢三皇姑,保佑母亲平安,孩子平安。
母亲和父亲因为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呼吸,并且全身青紫,一直担心这个孩子的智力受没受影响,母亲拿着颜色鲜艳的布条在孩子眼前缓缓晃动,发现孩子的小眼睛会随着转动,母亲和父亲故意大声说话,发现孩子也会转动着小脑袋寻找声音的来源,父母亲才放下心来。
这个婴孩就是我,一生下来就上演了一场生死离别、悲欢离合、峰回路转、皆大欢喜的大剧。
农家的孩子早当家,比我年长十二岁的大姐,早早的成为母亲的小帮手。放学后,洗衣、做饭、喂鸡、扫院,像一个转动的小陀螺,没一刻清闲。父母都非常喜爱、心疼这个懂事的长女,每每让她出去找同学玩耍,大姐还要带上二哥这个小尾巴。大姐的一双手非常巧,跟母亲学会了纺线,跟父亲学会织袜子,大姐的第一双毛袜子就是给还不会翻身的我织的,可惜我不知趣,毛袜子被我秒速尿湿了,惹的大姐嫌弃了我好长时间。
第二十章
现在我们很难想象没有了手机、没有了互联网甚至没有了电,该如何生活。那时农村的晚上一直是靠煤油灯来照明的,母亲也只有在晚上才有空就着煤油灯微弱的灯光为我们缝补鞋袜衣衫,哥哥、姐姐也是围着煤油灯学习的,可以说煤油灯伴随了哥哥姐姐的成长,也是哥哥姐姐童年温暖的回忆。
七十年代初,我出生后不久,我们村通电了,结束了只有依靠煤油灯照明的时代,通电的那一天,村里的每一家都发出了阵阵欢呼声。当时,村里还盛传这样一个有关电的笑话。村里的老人习惯用嘴吹灭煤油灯,通电后,家家户户都有了电灯,有个老人到了睡觉的时候,他忘了电灯是有开关的,惯性地用嘴去吹,可无论他使多大的劲都吹不灭电灯,恼羞成怒之下,拿起一个木棍,啪的一下,电灯被敲灭了,可也碎了。
有了电以后,村里给家家户户都装了小喇叭。小喇叭的线是从公社的广播站拉向村里,然后再接到每家每户。我记得我们家的小喇叭就装在外公和外婆住的地下院屋子的墙上,是一个长方形的木制的盒子,正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孔,声音就是从这小孔里穿出来的。小喇叭广播的时间为早上中午晚上各三次,广播的内容有公社转播的新闻、报纸摘要、戏剧还有公社的各种通知和安排。自从有了这小喇叭,外婆每天早上听到小喇叭广播“报纸摘要节目”,可她听不明白到底是啥,私底下就悄悄的问母亲,这“报迟迟要节目”是个啥节目,把母亲问了个目瞪口呆,母亲想了想早上的广播才恍然大悟,母亲耐心地告诉外婆是“报纸摘要节目”,外婆方明白。有了这小喇叭,村里人的眼界开阔了,精神境界也提高了许多。
有了电,村里安装了磨面、碾米等各种电动的机器,成立了电磨坊。在这之前,村里大多人家都有一副石磨,我们家地下院的院子里就有一副,家里需要吃面时,外婆让二姐早上四五点的时候到饲养院,牵一头毛驴回来。给它捂住眼,套在石磨上拉磨。这其间还需母亲守在旁边,在毛驴拉着石磨转动的间隙,往石磨的磨眼里填粮食,还需把磨盘上的面用细箩一遍一遍的筛。七八点时,还需在毛驴上坡前把毛驴还回去,未磨完的面就需要家里人倒替着推磨。一天下来,一家人可辛苦了,母亲更是灰头楚脸的,就这样,磨的面也不够全家人吃几天。电磨坊的成立,虽然磨一次面需要排好几天的队,可磨一次的面,够全家人吃好长时间,这大大的减轻了村民,特别是妇女们的负担,让村里人都欢呼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