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影的辩白》洛之之

4、番外『困境』

　　如果黑暗的夜晚是孤独的，那这种孤独本不该属于一个刚过五岁生日的小女孩，她捧着生日蛋糕，闭着眼睛许愿，似乎在抽泣，“我希望，爸爸妈妈不要死。”呼，吹灭了蜡烛。
　　夜晚格外安静，她的哭声很小，凌晨一点，她害怕吵到邻居的睡梦，这一夜，她睡的很不好。
　　次日一早，便衣警察来到她家，表情凝重，面对这个哭红了鼻子的只有五岁的小女孩，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我们来接你去医院。”
　　医院的灯光是昏暗的，今天下雨，乌云黑压压的，有些让她喘不过气。爸爸妈妈的主治医生是急诊科主任，她认得这个叔叔，依稀记得爸爸喊他“老陈”，他们是大学同学。
　　“陈主任，她就是受害者家属。”便衣警察小声对陈主任说着，可早晨的急诊科很安静，手术室门口更是安静，她能听到这些话，但她知道警察叔叔不愿让她听，索性就装作听不到了。
　　陈主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警察，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我们尽力了，这场车祸实在太严重，人能活着进手术室已经是奇迹了。吴警官，这个孩子……我对不起她。”
　　吴捷看着陈主任，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在急诊科，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可看着自己曾经风雨同舟的大学同学死在面前，任谁都会心如刀绞吧。
　　“你没有对不起她，车祸现场一片狼藉，说实话，我没想到这孩子能在那种地方走出来。景医生和他太太把这个女儿护的太好了，简直不顾自己的死活，为人父母，或许都会这样做吧。”吴捷看着坐在那边的景钰，在她眼里看到了不该属于一个五岁小女孩的伤心和绝望。
　　陈主任的眼睛始终没有看向景钰，“景哥是我最尊敬的大哥，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去烧伤科，这个急诊科主任不会是我的。”
　　吴捷逃避着景钰失落的眼神，默默地对陈主任说，“行了，你也别自责了，尽了一个急诊科医生的职责就好，你又不是什么神仙。”
　　“景哥的孩子我会照顾的，福利院那种地方我实在不忍心让小钰进去。”陈主任终于看了看景钰。
　　吴捷松了口气，正愁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没人照顾。景钰打小就长得漂亮，浓眉大眼的，因为昨天的事情哭肿了眼睛，路过的人看了都会心疼，更别说看着她长大的陈主任了。
　　“你照顾她，我还能放心些，你为这个事熬了一夜了，快去休息吧。既然事已至此，我们都挽救不了了，那就顺其自然好了，你也别太难过。”吴捷拍了拍陈主任的肩膀，“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局里还有事。”
　　陈主任轻轻点了点头，“嗯。”
　　吴捷走后，陈主任深吸一口气，走到景钰身边，“小钰啊，这里是急诊科，一会儿会很吵很乱的，跟叔叔去办公室好不好？”
　　景钰下意识躲了一下，可能是极度悲伤产生的排外反应，此时的她总觉得这个陈叔叔不是好人，但是爸爸的大学同学，她知道这是现在最值得信任的人了，“好。”她弱弱的回了一句。
　　陈主任带着景钰路过急诊科办公室，这里很干净，大概是急诊科医生都忙到没有时间回来了吧。陈主任有个独立的办公室，在走廊更里面一点，走进这个独立的办公室，只有一张很大的办公桌，一个黑色的皮的老板椅。景钰乖乖的坐在旁边的黑色皮革沙发上，看着面前陌生且高级的茶具。
　　“景钰乖，叔叔去上班了，那里有漫画书，你都可以看，晚上叔叔下班来接你回家，好不好？”陈主任温柔的蹲下，眼睛里满是心疼的看着景钰。
　　景钰眼睛还肿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陈主任，“叔叔，我不想回家，家里太黑了，我害怕。”说着，鼻子酸了起来，大颗的泪珠，从她脸上滑下来。
　　陈主任眼神中闪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景钰似乎是看到了，但她在父母双亡的极度悲伤中，哪有心思注意这些。
　　“好好好，那……回叔叔家，好不好？”
　　“好。”景钰弱弱的回了一句，看着陈主任匆匆离去。她擦干了眼泪，找了一本漫画书看起来，这种时候，她根本看不进去书，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七点过，陈主任回到办公室，看到景钰乖乖的在沙发上看漫画书，早上红肿的眼睛此刻已经消肿了。
　　听到开门声，她抬头看了看陈主任，他带着柔和的微笑，看的景钰心里暖暖的，此刻这个小女孩对她面前的叔叔格外信任。
　　“小景钰！叔叔回来了，我们回家好不好？叔叔给你做好吃的，想吃什么呀？”陈主任笑着蹲下来。
　　景钰合上漫画书，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陈主任，“陈叔叔做的饭都好吃，陈叔叔，我不想吃胡萝卜，爸爸以前最喜欢让我吃胡萝卜，我不爱吃。”
　　“叔叔知道了，景钰不爱吃胡萝卜，可是胡萝卜很有营养的，如果叔叔做的好吃，景钰会吃吗？”
　　“嗯。”景钰点点头。
　　陈主任领着景钰走出医院，上了一辆黑色的SUV，这是陈主任刚换的新车。他们没有回家，直接去了一个很豪华的酒店——温格大酒店，这是兴城大学对面的酒店，来这里吃饭开房的基本上都是大学生。
　　陈主任牵着景钰的小手，景钰慌张的到处看，“叔叔，叔叔，不是要回家吗？”
　　“叔叔刚才想起来，最近加班太多了没时间回家，家里没有菜了，咱们在外面吃，饭店的厨师做饭都很香的。”陈主任不回头，就一味地牵着她往里面走。
　　越走越深入，直到景钰觉得不对劲，明明刚刚路过了用餐区，为什么还要往里走，眼前明显是办公区啊。陈主任递给她一盒橙汁，“我们是VIP客户，有专人带着上顶楼吃饭，一天没喝水了吧，先喝个橙汁。”
　　景钰最爱喝的就是橙汁，她的爸妈和陈主任多次吃饭谈天，他知道这些并不奇怪。
　　“啊，有点酸……”景钰被酸的皱了一下眉。
　　“这是纯天然的果汁，当然会有点酸啦，陈叔叔是医生，肯定要买最有营养的果汁给小景钰喝啦。”陈主任温柔的摸着景钰的头。
　　景钰乖乖的又喝了两口橙汁，没过一会，她觉得脑袋晕晕的，突然一阵刺痛，昏了过去。那种脑袋里如针扎一般的刺痛，她一生都忘不了，可这种痛，也成为了她一生挣脱不开的噩梦。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钰醒了，这是个洁白的房间，只有两张床，床单被罩都是白色的，俨然一副病房的样子。她躺在靠窗户的床上，另一张床是空的，两张床中间只隔了一个床头柜，她看着拉死的遮光窗帘，屋里很昏暗。
　　隐隐约约听到了开门声，她转过头，强撑着直起身，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出现在眼前。她长得很漂亮，戴着金丝眼镜，扎着高马尾，穿着白大褂，看着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岁。
　　“37号床醒了，昏睡十三个小时，记一下。”她吩咐着后面护士打扮的人。
　　说完话，她就走进病房，“躺好，闭眼。”她语气很冷淡，边说边掏出手套戴上，打开手电筒，扒拉着景钰的五官，“我说你记，眼部，鼻腔，口腔，外耳，无异物溢出，唇色正常，眼球正常。”
　　她关上手电筒，摘下手套，对躺在床上的景钰说，“你可以睁眼了，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景钰点点头。
　　“睡着之前在干什么？”
　　“陈叔叔给了我一杯很酸的橙汁，我在喝橙汁。”
　　“你身上盖的被子是什么颜色的？”
　　“白色。”
　　“想看窗外的风景吗？”
　　“想！”景钰听到这句话，眼睛都是亮的。
　　“听力正常，说话能力正常，智力暂时正常。”她交代了几句，又看向景钰，冷漠的表情，“窗外的风景不好看，没得到允许，不要拉开窗帘。”
　　“可是……这个屋里有味道。”景钰小声的开口。
　　“什么味道？”女人眉头微皱。
　　“医院的……味道，我可以开窗透透气吗？”
　　“不可以。”女人冷漠的回绝了，又转过头，对景钰说，“如果被我发现你私自开窗帘开窗户，我不能保证你活的到明天。”说完就带着护士出去了。
　　没过多久，病房门开了，推进来一个女孩，和景钰一般大，她紧闭着眼，没有一点动作，静静的躺在床上，任几个男医生把她搬到病床上。景钰吓得大气不敢出，学着那个女人的样子，冷漠的看着这一切。
　　几个男人和景钰眼神对视了一下，一个男人冷笑一声，“哼，这刚送来的小姑娘，看这些是一点都不怕了。”
　　另一个男人看着病床上还不省人事的女孩，回应着他，“可不吗，今天这个第一次挨针都没叫唤。”
　　看着几个男人出去，景钰打量着旁边床上的“室友”，她眉眼之间有一丝英气，看着就不是好惹的。
　　等了好久，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景钰不敢开灯，只听旁边的女孩好像说话了，“我……好累啊……”
　　“你醒了？”景钰小声问她。
　　“醒了……你怎么不开灯啊？”
　　“噢，我现在开，你挡一下眼睛。”景钰伸直手，使劲够，才勉强够到了开关。灯亮了，惨白的灯光照着屋子，显得房间更加阴森。
　　“谢谢你……我叫黄雅君。”女孩满满睁开眼睛，她看上去和景钰一般大，眼神里却多了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城府。
　　“我叫景钰，我今天刚来的……”面对黄雅君突然的自报家门，景钰有点失措。
　　黄雅君笑着把自己撑起来，“我前几天来的，可能过不了多久，我就死了。”
　　“什么？”景钰愣住了，这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话？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面对黄雅君的提问，景钰摇摇头，她确实不知道，但从白天那个女人的举动来看，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这里的人好像都会打针，还打的很疼！”黄雅君的语气不像是吓唬她，毕竟她确实是真的经历过。

　　“37号，就是她，带走吧。”早上不知道几点，房间里突然进来几个男人，他们走到景钰的床前，对了一下床号，就把这个半梦半醒的小女孩抬上了转运床。
　　不一会就进了一个像手术室一样的地方，这里很干净，灯很亮，亮的刺眼，到处都是仪器。景钰可没见过这些东西，但是她看到了昨天那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戴着金丝眼镜，扎着高马尾。
　　“陈主任，这个孩子昨天刚到，还没体检。”一旁的护士小声说着，这个女人也姓陈，这是景钰捕捉到的信息。
　　“我知道，她从出生就是我哥帮忙体检的，昨天直接上了一次试验，效果还不错。”景钰记忆里确实是很早就认得陈叔叔了，每年都有定期去找他做体检，因为爸爸也是学医的，她只知道体检很重要。
　　景钰微微睁开眼，看到了女人挂着的胸牌，“陈微”，她的名字，陈叔叔叫陈著，还真是一对兄妹啊。
　　“行了，干正事。她醒了是吧？”陈微拿出一个针管，从护士手里接过药瓶。
　　“醒的。”护士一边回应她，一边递东西。
　　“嗯。绑上吧。”陈微仔细看着药水进入针管，旁边的护士开始忙活，把景钰的手脚绑在了冰冷的床上，在手上、鼻子上都接了仪器。
　　陈微看了看一旁仪器上的数据，“上午九点二十分，试验前数据记录！”
　　“是！”护士开始奋笔疾书，记录着仪器上的数据，“记好了。”
　　陈微点点头，拉开景钰的衣服，冰冷的银针刺入上手臂，接着一阵寒意钻入身体，整个左手冰凉酥麻。银针抽离的瞬间，刺痛最剧烈，护士在旁边帮忙止血，没过多久，景钰开始发晕，脑袋突然一阵刺痛，和昨天的感觉很像，随即昏了过去。
　　“九点二十三分，晕厥。”陈微看着电子时钟，顿了一会，“推走吧，下午三点来打解药。”
　　身上的仪器被取下，没有知觉的景钰被推回了病房。

　　景钰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黄雅君坐在床上看书，听到一旁的人发出声音，她转头看去。然后下床，给她接了一杯水，放到她伸手就能碰到的床头柜上。
　　“我……回来了？”景钰懵懵的睁开眼。
　　“你早就回来了，呐，喝点水吧。”黄雅君瞟了一下床头柜上的水。
　　景钰勉强撑起身子，“头好疼啊！”
　　“我昨天也是这种感觉。”黄雅君的眼神比昨天还凶狠，但这种凶狠好像并不是对景钰。

　　两个月过去，这段时间里，她们几乎每三天就要经历一次这些。陈微会每周日带她们去院子里放风，这个院子是很高的水泥墙围起来的，墙顶上还有玻璃渣和两圈电线。每次出来的时间都是固定的，这个时间段，院子里只有陈微和她们俩人。
　　“陈医生，这个地方没有别的人嘛？”景钰天真的大眼睛忽闪着看陈微。
　　“额……当然有，他们不是这个时间出来，所以你看不到他们。”陈微有点躲闪景钰的眼神，声音依旧是那么冰冷，“行了，到时间了，回去了！”
　　陈微牵着两个小女孩走进医院一样的走廊，景钰看到她们的隔壁病房推出来一个转运床，床上躺着一个女孩，看上去好像比她们大一点。女孩也看向了景钰，她对着景钰笑了一下，景钰的瞬间瞪大了眼睛，看着女孩被推走。
　　“看什么呢？”陈微发现了景钰正在盯着那个方向。
　　“她是谁啊？”景钰还在看着那个方向，那里早就没了人。
　　“她是35号床的，快进去吧，我要锁门了。”陈微皱着眉头，轻轻推着景钰，让她进了病房。
　　听到了清晰的锁门声，接着陈微离开了，景钰回到床上，黄雅君乖乖的坐在床上，一声不吭。
　　刚才那一幕她没看到吗？不可能啊，她们明明是一起回来的，走廊里就该看到了。
　　“你见到她了？”黄雅君看着景钰问道。
　　“谁啊？”景钰一愣。
　　黄雅君向隔壁瞟了一眼，“35号床。”
　　“啊，刚看到了。”
　　“她能活着，真是神奇。”黄雅君脱了鞋上床。
　　“什么？”景钰不明白，黄雅君只是比她早来一天，怎么好像知道的比她多很多？
　　“她叫许淞兰，比咱俩大两岁，也比咱们早来了半年，她来的第一个月就受不了了。爬窗逃跑了一次，但是被抓回来了，后来听说有两个月没见过她回房间，再回来的时候，人都瘦了一大圈，身上臭臭的，洗了一个小时的澡才洗掉那些味道。”黄雅君蜷缩着腿，给景钰讲着隔壁房间的事。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景钰终于问出来了。
　　“隔壁房间那个34号床，是我朋友，她告诉我的。”黄雅君刻意放低了声音。
　　门外有脚步声，咔哒，门打开了，是陈微。“37号床，走吧。”
　　“什么？”景钰愣住，看了看自己的床位号。
　　“别看了，就是你，走啊。”陈微面无表情的看着景钰。
　　“走……走？”
　　“对！下床，走！听不懂了吗？”陈微皱了下眉。
　　“听得懂，听得懂。”景钰下床，跟着陈微走出房间，她第一次一个人跟着陈微，用腿走出这个房间。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很不安，好像每次有黄雅君在旁边都不会这样。
　　陈微带她走到一个满是奇怪仪器的屋子，让她坐在中间的铁椅子上，绑上手脚，在她手上夹了不知道什么仪器。
　　“怎么选她来试验？”
　　“陈主任的意思，我也不知道。”
　　“这次的药可能会死人的，她的命得多大才能挺过去啊？”
　　“不知道，上一个试验的小男孩昨天晚上死了，好像就是因为这个药。”
　　护士的小声议论，景钰听到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动不了。刚被接上仪器就眼前一黑，周围的声音她能听到，但是自己做不出任何回应，眼睛都睁不开。
　　“你们俩话真多，她听得到，药效没那么强。”陈微带着文件夹从里屋走出来，“开始吧。”
　　两个护士一左一右站好，陈微看了一眼时间，“记录时间。”
　　“是！”
　　“试验开始！”
　　一阵刺痛从上臂蔓延全身，紧接着是酥麻，身体好像融化了一般，瘫软地倒在椅子上，无法动弹。意识渐渐消失，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