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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想要个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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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说,我干嘛要活着,我要开花。
迎春是个迎春花,她就叫迎春。
她在峭壁边上出生,旁边是更高的山,另一边不远处还是山,对面山上也有迎春花,山的那侧也有迎春花,山的更远处应该也有迎春花,到处都是迎春的伙伴。
妈妈花说,迎春,你得开花,你得成才;爸爸花说,爸爸花好像没说什么。
别的亲人花有说什么吗?
迎春没见过外婆花、外公花和奶奶花,他们早凋零了,只有外婆花还留下一张她晚年时拓印的像,她可开的真漂亮,她在笑,迎春曾在梦里见过她,那是跨越生与死后她们之间离得最近的一次,在梦里,迎春和外婆花说了话,她们共处同一时空,在梦里,外婆花给迎春糖吃;爷爷花和别人家的爷爷花不太一样,他有些痴傻,不理迎春。
生活的土地贫瘠,迎春也恰好长得慢,到了去读花学校的年纪,花老师丽丽说,迎春够年龄了吗,看着长势还不太能来读学校啊。
花妈妈说,够了够了。
迎春和另一个长势同样慢的迎春花分在了同一块土地上,他们在这里学习生长。
迎春的新伙伴叫三,三学得很慢,三不想听花老师讲课,三想逃离圈住他和迎春的这块土地。
迎春细细听着花老师讲课,一次次举起手回答问题,迎春表现得很好,上学的第一天就被奖励了小水滴。
三逃不走这里,他们说要开花就必须读花学校,大家都读花学校,三也得读,不然他开不了花。
三就继续待在这,他无聊,他跟迎春说话,迎春忙着练习吸水,不理他。
迎春一直表现得很好,花老师检查布置的任务时,会略过迎春,过了几天,迎春不想练习了,反正花老师不检查她,迎春想要出去和自己同地的其他迎春花们玩耍。
第二天,花老师让所有迎春花把自己前一天吸的水捧出来,迎春慌了,她的手心里什么也没有。
下学了,花老师让迎春和其他没捧出水的的迎春花留下,吸完水再回去,迎春第一次觉得羞耻极了,爸爸花来接她,他们住的地方要下小雨,急着带迎春回去吃雨,可迎春走不了,她得一点一点从地里吸出足够的水,完成没完成的任务,爸爸花等着迎春,迎春心焦,弯腰使劲吸着地里贫瘠的水。
这以后,迎春下学后仔仔细细完成花老师布置的任务,然后再出去玩。
这一片的花村子有很多人,但迎春的社交圈只集中在小雨、小月、小日、小心身上,她们都是小女花。
有几天,附近各个花村子流行断交,大家有一天很看不惯小日,小雨、小月和小心叫上迎春,摘片叶子,采朵鲜艳的花揉成汁,在叶子上写下断交两个字,给小日送去。
又有一天,大家都和好了,迎春带着邻村的两个好朋友和小雨、小月、小心、小日一起玩,那两个好朋友是迎春在花学校里的花同学,玩着玩着,同村的朋友们拉走迎春小声说,迎春,你和她们玩还是和我们玩,迎春急得说不出话,她看看不远处的两个花同学,然后说,不能大家一起玩吗?
花村子的四个朋友走了,留下句断交,迎春落寞,她回去找花同学,但没告诉花同学发生了什么,只是说她们走了,不玩了。
只隔一天,断交叶子就送到迎春家了。
迎春无聊极了,她憋得慌,她和蚂蚁玩耍,但蚂蚁忙着赶路,不理她;她和风玩耍,风轻轻吹拂她,却不和她说话;迎春告诉妈妈花其他小花不和她玩了,她问妈妈花她该怎么办,妈妈花说,那就不和她们玩,你好好读花学校。
迎春自己呆了几天后,她实在忍不了了,她的世界太小,小到在花村子里只装的下那些小花朋友,小花朋友们不和她玩,她感觉世界都没了,这是天大的事。
她去找小雨,让小雨带着她去找剩下的小花朋友,迎春终于别别扭扭地和她的小花朋友们和好了。
花村子里还有很多其他小花,小皿是其中一个,小皿比迎春和那几个小女花年龄都小,迎春是这里年纪最大的小迎春花。
但大家年龄都小,心智都还不成熟,小皿尤其不成熟,他带着大家一起嘲笑迎春,他笑迎春的名字,因为迎春甚至没有一个真正的名字,她是迎春花,而她就叫迎春,没个新的名字,迎春一出去找小花朋友玩,他们就一起笑着叫迎春狗尾巴。
狗尾巴是小皿给迎春起的另一个名字,他们说狗尾巴也是一种草的名字,狗尾巴草叫狗尾巴,迎春花叫迎春,是一样的,那迎春就也可以叫狗尾巴,还多个名字,多好,他们笑着一次次叫她,叫迎春狗尾巴。
迎春讨厌这个名字,她讨厌狗尾巴,慢慢地她开始讨厌迎春这个名字,可迎春是妈妈花爸爸花起的,她改不了,她就得叫迎春。
有一天,花村子里有家花生了种子,迎春花们都去祝贺,迎春也去了,那时她正和其他小花朋友们处于断交的阶段,她在那遇到了他们,两方交锋,小皿先发制人,他捡起沙砾扔向迎春,迎春也捡,她扔过去,却谁也没砸到,对面其他的小花也都开始捡沙砾,开始扔过来,扔向迎春,一比六,迎春本来准头就不高,还面对这样的形式,她真是处于实实在在的下下下风,两边砸着砸着,小皿生气了,他怒冲冲上前,抡起拳头伸向迎春。
迎春疼极了,她哭着回去,哭了一路。
妈妈花回来,看到迎春肿了,迎春说是小皿打的,妈妈花气归气,但最后还是只是告诉迎春,过几天就好了。
一天花村子里的小花们约着一起去一个山头上玩,小皿又笑着叫迎春狗尾巴,迎春大吼,别这样叫我,小皿惊讶后继续戏谑,小皿捡起地上的石头砸迎春,石头砸在身上,可疼了,迎春怕极了,她慌忙在地上找避难所,她看到一个啤酒瓶,赶忙钻进去,石头不间断的乒乒乓乓砸在啤酒瓶上,声音刺耳,迎春心想,她能一直躲在啤酒瓶里吗,她惴惴不安、她害怕、她焦躁。
后来迎春听了数不清的乒乒乓乓后,她终于走出了啤酒瓶子,小月拉着她出去的,小月吼着小皿,小皿终于慢慢收手了。
迎春又哭着回去,姐姐花问她怎么了。
姐姐花带着迎春出去,找小皿,小皿看到姐姐花,躲到大石头后面,不敢出来,迎春也不敢出来,躲在姐姐花身后,她害怕小皿再次发起攻势,她害怕小皿连姐姐花也不怕,还好,还好,他怕的。
花村子的小花们关系风雨飘摇,但大部分时间他们都还是在一起玩的,迎春最近从花学校里学到好玩的游戏,在不同的地方藏起东西,写下线索,大家一起找。
迎春完成花老师布置的任务后,开始兴冲冲准备东西,她写了好多,她准备了好多线索,她想好了要藏些什么,藏在花村子哪里,她想大家一定可以玩得很尽兴。
第二天迎春和小花朋友们聚在一块,她急不可耐说出要不要玩这个游戏,但小花朋友们不想玩迎春说的这个游戏。
迎春很失落,她白准备了。
时间过得很快,迎春和三都已经上了四个月的花学校了,他们几乎一直在同一块土地上,因为他们都长得很慢。
三这一天逃出去了,他在本该待在学校的时间出去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是自由吗?
花老师找了两个班上的好学生出去找三,迎春很羡慕,羡慕敢逃出去的三,因为他有勇气;羡慕那两个班上的好学生,因为她们能被老师看好而特批她们出去。
在本该做什么的时候能做不一样的事情,这是种自由吗?因为特权因为勇气而自由吗?那自由会长久吗?
三回来了。
迎春和三继续按部就班地一天天上花学校。
花学校要发营养液了,有需要的小花可以购买,货币是风干的洋槐花叶子。
妈妈花说,家里附近没有洋槐花树,家里的叶子很少,买不了营养液,妈妈花说,不喝营养液也能生长的。
三的妈妈花爸爸花给他订了营养液,三对营养液不以为然,像是稀松平常的东西。
发营养液了,迎春匆匆瞥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怕别人看出她的渴望。
这一天,三没有好好完成花老师布置的作业,三让迎春别告诉花老师,他说把今天的营养液给迎春喝。
迎春答应了。
后来还有这样的事情,迎春舞弊,收到好处。
要说三要是不给迎春营养液,迎春会举报他吗?迎春有时也不是那么刚正不阿。
迎春尝到了甜头,越来越刚正不阿起来了。
又是很多天过去,花学校考试,他们要进更高阶级的花学校。
迎春和三便分道扬镳了。
迎春还是好好学习,她每逢大考都考班里第一,她帮着花老师管其他小花,小花们讨厌迎春,她就像花老师的走狗,检查他们完成情况时不留一点情面。
迎春不想上花学校了,可不上学,她能去哪里呢?
花老师发现了迎春的不对劲,把她带出土地,摸着迎春的头说,走自己的路,让他们去说吧。
一天,妈妈花去采露水,摔倒了,她的根都摔坏了几根,迎春趴在妈妈花身旁,哭着鼻子,妈妈花都走不了路了。
还好过了几天,妈妈花终于能走了。
花村子新收片肥沃的土地,妈妈花说要抓紧搬到那,要不太被别的花看不起。
妈妈花和爸爸花商量着,几乎是掏空了家底,终于换了新家。
不知道别家花怎么看他们,他们自己是觉得日子好了。
很快又要考试,进到更高级别的花学校。
花老师念了几朵小花的名字,说他们考花学校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其中就有迎春。
花老师问迎春有没有把握再冲刺一把,去花镇上最好的花学校。
要报考了,妈妈花来花学校给迎春送东西,妈妈花再三强调,让迎春报普通花学校就行,别报最好那个,太远了。
迎春听话了。
迎春接触到越来越多形形色色的迎春花,像三那样不爱好好完成任务的小花越来越多,迎春被渗透了,渗透到她觉得和大家一样才能合群。
大家都这样。
迎春没有从前和三在一个花学校那时的踏实了,她不能乖乖服从了,好像不认真才是正确的。
迎春不好好开始听花老师讲课了,学习生长,能长的快一点,但不学,照样也会长大。
突然有一天,一个花老师去世了,他深埋土地里,和泥土融为一体。
班上的小花为他抽咽流泪,可斯人已逝。
迎春没哭,她只是感到无奈。
又过了几天,迎春被学校分进新的班级,认识了一个新的迎春花。
迎春喜欢他,他叫木子。
木子和很多迎春花都是朋友,迎春羡慕他,木子高高的,迎春觉得喜欢他合适,并且大家都说木子模样好看。
迎春心思不放在学习上,就得找个别的地方放,便学着大家,找个喜欢的花。
迎春在叶子上写好话,送给木子,木子路上把叶子弄丢了,被班里别的花捡到了,那个花把叶子上的话念出来给大家听,迎春生气了,以为是木子把叶子给他的。
误会解除,迎春继续喜欢他,迎春叫木子下学一起去玩,木子说心里不高兴,不想去。
迎春说我可会哄小花了,你出来,我们可以聊天,和我聊聊天就高兴了。
木子还是不愿意,木子说,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迎春闭上了嘴。
晚上迎春自己溜到河边,河水潺潺流动,原本该是两朵花一起坐在这的,可此时夜色之下,只有迎春。
迎春不再追得那么紧了,开始捡起学习,但年少那颗踏实学习的心早已捏的稀碎,再也拼不回来了。
迎春赶不上,所以迎春考到一个挺差劲,外界说有足够的货币就能上的新的花学校。
迎春要离开这片土地了。
她在上个花学校认识的好朋友,没有一个和她一个学校。
迎春要进入一个未知的地方。
迎春收拾好行囊,辞别妈妈花爸爸花,一个人踏上行程,翻过山,一座又一座。
外面的迎春花很多,但都匆匆赶路。
迎春听大家谈论自己的家庭,外公花外婆花爷爷花奶奶花对他们多好,迎春说自己没见过,一朵小花说,你不懂,便继续诉说自己的幸福。
迎春不懂吗?她没有机会体会,但迎春是懂的,她能想象到,她懂但是她又不真正懂,真正懂得切身经历过,而不是自我虚无化的代入。
过了几天,迎春回家,待了一天后,生病的爷爷花离开了世界,迎春其实好像跟爷爷花没有感情,但安葬爷爷花时,迎春还是泪滴连成线,爷爷花走的时候茎都烂了,他终于走了,为什么说终于呢?因为他好像终于结束了一生的苦难。
要庆贺的吧!留在世界上的人更痛苦还是死了更痛苦。他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看云起云涌、朝霞落日了,可他终结了苦难啊!
庆贺不能大张旗鼓,因为大家不认同,要悄悄庆贺,庆贺后只留下悲悯。
大家各奔东西,曾经在一起很要好的朋友现在也不再联系,没有一个文字的交流,他们默默淡出迎春的世界。
迎春不够懂事,她还没学会放手,她惋惜昔日的情分,迎春想和小花朋友们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一直联系。
迎春改变不了现状,她只是徒劳的悲痛。
迎春在从前以及现在,一直充当解语花的角色,她默默听心情不好的小花倾诉,然后给予安慰和解决办法,她总是劝人很有办法,但她却从来劝不了自己。
迎春也有不开心的时候,可现在身边的小花看不出来她不高兴,她问迎春最近怎么对她爱搭不理,迎春开不了口说自己心情不好,迎春认为健康正常就不能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是有病就是不正常,她不高兴她也装成淡然,她伪装成正常,她很出色,没被看出来。
迎春不喜欢大城市,大城市的迎春花都只顾自己长得好,大城市的迎春花太拥挤,大城市的迎春花不会拉掉入黑暗的同类一把,他们独善其身学的很精进。
迎春想开了,她离开了。
迎春说,“我想要个我”,能够安慰我。
山的更远处是有很多迎春花,但一个都不是迎春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