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遥遥不可及》胡缨缦

4、第4章

　　当他再次醒来，已经躺在他的寝殿，恍惚间他以为那只是个梦，转头却见二皇子正跪在他的床前，脸上还沾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他大惊失色，二皇子见他醒了便起身上前，为他细细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父皇，想必您也听到方才的丧钟了吧？”他一边说，一边从一旁的矮桌上端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喝了它吧，不然这丧钟为谁鸣呢？”
　　先帝不肯，他便狠狠灌了下去，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从害怕、恐惧变成绝望，他竟然有种怪异的兴奋感。
　　这一切结束之后，他便拿着伪造的诏书称帝，朝中知晓内情的不在少数，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先帝可堪用的皇子就只有他了，加上他还有他的老丈人宰相郭氏的支持，谁敢反对？谁反对得了？
　　为绝后患，他并没有放过先太子的家眷。先太子妃早有预感，她本是宣武侯唯一血脉，为了保全母族，她竟然要求叔父和堂弟在她自刎后，拿着她的人头去新帝面前邀功示好，他们自是不肯，最后是她的亲生父母顺从她的意愿安排好了一切。在唯一的孩子死后，宣武候夫妇也觉得这世上无有眷恋，双双自尽，爵位传给了他的庶弟，也就是现在的宣武候，朱嘉言的外公张易。张易心中有愧，一直郁郁，连带着张氏一族都不再在朝堂上点眼，尽力保着先太子妃用性命换来的家族安稳太平。
　　这些都是两三年前的往事了，没有人敢光明正大地议论，也没有人为故人不平，除了张氏的悲剧，似乎所有人都接受成王败寇的事实。
　　思绪被拉回现实，朱言礼与张纵英早已成婚，因着朱家世代尽忠，张纵英并没有受到牵连，但是再也没有人忍心与她提起娘家的事。
　　临近深秋，风渐渐地凉起来，院子里的树叶落了一片，被微风吹起又停下。朱言礼起身关窗，抬头就看见一轮残月。“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朱家不会做违背祖宗的决定。既然你对北境的事情了然于胸，想必早有打算，不妨先说与我听吧。”
　　“我猜这十年内他们一定在养精蓄锐，这我不说大家都猜得到。他们前来试探这么多次也够了，恰好咱们这位新帝刚继位不久，今明两年正是好时机，应该会有一场大战吧。”
　　“不错，我明天就要走了，陛下不召你，你就去拜见他，把我们的想法说与他听，他若不言语，你就说是我让你提的。粮草、兵马，包括援军调配你都要事无巨细要他当众承诺。今日我去祠堂向祖先告别，觉得心神不宁，好像会有大事发生似的……”
　　朱言纪不屑一顾，他这个大哥就是这样，总是把他当成孩子。
　　“大哥你真啰嗦，我已经是将军了，兵马粮草什么的我还用你提醒吗？我明天就去求见皇帝总行了吧？”

　　第二天用过早饭，朱言礼整装待发了，他身上的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亮得刺眼，本来想再抱一抱孩子们，又觉得身上累赘。大夫人用手帕轻轻抹着泪，身边是刘嬷嬷抱着朱嘉言，朱嘉珩也在，紧紧拉着母亲的衣角，倔强地把眼泪留在眼眶里。
　　这样分别的场景也已经很多次了，一切无需多言，朱言礼踏着朝阳往远处去了，一直到看不见队伍最后一位士兵的背影，朱家的人才不舍地回去。

　　过了中午，去见皇帝的朱言纪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朱嘉珩在和朱嘉怡玩竹蜻蜓。
　　他有很久没有这样无忧无虑了，今天他去拜见皇帝，向他说明北境的情况，皇帝果然心存疑虑，推脱说国库空虚，兵马难征，让他自行周旋解决，以求和为上。他差点气得发疯，天黎国那种畏威不畏德的野蛮种族，他竟然想与之求和，不如说投降称臣得了，这皇帝当年算计父兄的手段都拿去了？他只好说是朱言礼的意思，皇帝这才松口。
　　在看到孩子们的笑容时，他的阴郁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二夫人刚生产完不久，身子还未完全恢复，在屋里听见秋风吹得竹叶沙沙的声音，忙吩咐道：“起风了，快带孩子们到屋里来。”
　　朱言纪也觉得凉风习习，正赶着两个小人儿进屋，正好碰上出来带孩子的丫鬟，看见他那老母鸡的架势，不由得捂嘴偷笑。
　　“快进去快进去，不然生病了，吃药的时候可别哭。”
　　朱嘉怡天生比常人痴傻一些，发育得完，三岁了还不怎么会说话，连走路也是歪歪扭扭，此时像是被打开了机关，学着她爹说：“吃药吃药！”
　　朱言纪哭笑不得，这几日教她喊爹爹，她怎么没有这慧根呢？
　　两个小人儿乖乖地坐在屋里，玩起了风车，朱言纪才进入内屋与他娘子说话。
　　“这样的风真适合放风筝。”朱言纪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
　　“这话可别让孩子听见，天凉，去放风筝可不要染风寒？”二夫人笑道。
　　朱言纪想想也是，随即又说：“我明日做两个风筝，你春日里带着他们去放，既喜欢又风雅。”
　　不日朱言纪也要回宁州，不知道下次回家又是何年何月，也许到时候他的孩子又不认得他了，他想抓住一切机会，为孩子们制造他的纪念和回忆。
　　一想到归家不久的夫君又要离开，二夫人不免有些伤感。“你带着他们去才喜欢呢，我瞧着孩子们看你如同看星星，就连阿珩都喜欢你多过大哥。”
　　朱言纪嘿嘿一笑：“那是因为我贿赂他了，我给了他一枚玉佩。原先是玉珩，听说是一高僧亲手打磨，奉在佛前供奉很多年，后来机缘巧合送了人，可是这个人不配拥有，竟然失手把玉珩打坏了，这才流落在外。可能这只是商贩为了卖个好价钱才编造的故事吧，但是我见它用料实在是难得一见，便买下命人打造成玉佩了。”
　　二夫人点点头，那枚玉佩她也见过，她只觉得挺好看的，与阿珩也相配，却不知还有这个典故。
　　看着二夫人微垂的眼睛，朱言纪感到一丝心疼，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说：“雯玉，过几日我又要离家了，我知道你心中的委屈，再等几年，等我打完这场大战，我就立马请辞，回来与你和孩子们天天在一起。”
　　二夫人苦笑着摇头：“你应该去完成你的使命，实现你的梦想。我知道你的志向不是偏安一隅，从认识你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嫁给我是委屈你了。有时我在想，如果你没嫁给我会不会过得更好，你会嫁给一个正常的、合格的夫婿，你会与他日日在一处，过相夫教子的生活。”
　　“如果我没嫁给你，我此生不会再有半点欢愉。”二夫人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坚定，目光清澈，“言纪，我此生能嫁给你是我最大的幸运，能有和你的孩子，我别无所求，即使夫妻不能常相见，我也甘之如饴。”
　　爱情就是如此，她此生所有的勇气都是朱言纪赋予的。她原本是个深闺中沉默寡言，安静木讷的孤女，自从见了他，她心底几乎熄灭的小火花突然迸发出巨大的焰火。当他主动来与她说话，问她的姓名，她突然有种不顾一切想要跟他走的冲动，不管以何种身份，她都愿意。好在他也是心悦她的，他那时仗着身份有些纨绔，但是在她的事情上却出奇谨慎，一步一步没有丝毫逾矩地把她娶回家，这一切对于她来说简直像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