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原家的守护鬼大人》西桑

11、偏爱

　　男孩的脸骤然绽开密密麻麻的裂纹，我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面前的镜像瞬间碎裂，下一秒天旋地转——

　　“梅——！”

　　男孩撕裂的喊声将人拉回了现实。我背对着桃桃，和之前的位置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右手处沉甸甸的重量，还有空气里微弱的喘息，看来高原幸还活着，那么刚才看到的那些........难道是未来发生的事？

　　“你要去哪里？都说了不杀那个杂碎了........是我不好不行吗？！”

　　和刚才一样的话，一样的语气，甚至连说话的时机也完全一致！

　　我顿时惊觉，后背冒出层层冷汗，距离事发的位置只有两三步的距离，我迈出去的脚步瞬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我该怎么做........？

　　气氛僵持着，我背对着他，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落在发顶，然后从头一直划到尾。

　　“梅要为了这种东西........”身后的杀气极快地放出又收回，他缓缓向我走来：

　　“你要离开我吗？”

　　一下一下的脚步声像是死神在靠近，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恐怖的想法——

　　要杀了桃桃吗？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激出的涟漪拨乱了我的心弦。霎时间，千万条理由托举着这个想法冒出水面，像是我隐藏的、肮脏又见不得人的心终于被剖出来丢在阳光下........

　　指尖的利爪在叫嚣着想要撕裂血肉，眼周的肌肉开始紧绷，我的视野里一片血红。身后桃桃的呼吸声顿时变得格外刺耳。

　　他站在了我身后。

　　脑子里杂乱的声音顿时消失，我嗅着空气里混杂着硝烟与血腥的紫藤花香味，不再犹豫地丢下高原幸——

　　桃桃在我松开高原幸的瞬间意识到了不对，但我的速度比他更快，在桃桃跳开之前，我抓着他的肩膀顺着胳膊的力道将人一把拉了回来。

　　半秒不到的时间被无限放大，我的意识有瞬间的空白：

　　杀还是不杀呢........

　　男孩粉色的头发顶到我眼前，带着森林里露水的气息。

　　我将脑袋埋到桃桃头发里，轻轻吸了一口。怀里的男孩浑身僵硬，一动不动地保持被我揽着的姿势。

　　这个动作维持了一分钟，我轻轻推开他，男孩依恋地用脸蹭蹭我的手。

　　我顺势捧起桃桃的脸，用指腹擦去上面沾染的灰尘：“桃桃对我撒了谎，所以我现在很生气。”

　　男孩眨眨眼睛，没反驳什么。

　　我加重语气，意有所指地说：“你知道错了吗？”

　　男孩的四只眼睛牢牢盯着我的表情，乖巧得全然不复之前嗜杀叛逆的样子。他点点头，试探性地拉住我的手：

　　这次没有推开他。

　　我一手牵着桃桃一手拎着半死不活的高原幸，一点点走回被毁了院子的小屋。

　　太阳从山林间慢慢升起，泛着凉意的日光照在废墟与丛林中的尸体上，像是强行给罪证盖上一层苍白无力的遮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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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端着盘子，将准备好的饭菜放到铁笼之前，然后用钥匙打开高原幸手上的锁链：

　　“吃吧。”

　　至于高原幸会不会老实吃饭，说实话我完全不在意，反正只要责任尽到了，这家伙的死活与我无关。

　　我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开始写信——

　　‘敬爱的产屋敷家主、以及鬼杀队主公大人——’

　　‘关于这次发生的事情我感到万分抱歉及自责，我知道单单是语言上的谢罪完全不足矣弥补您损失的几位剑士........’

　　碗筷被砸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懒得抬头，提笔继续往下写——

　　‘鬼舞辻无惨知道我一直驻扎在这里，这些年来周围的区域也几乎不会有鬼出没，如果方便的话还请您安排别的人驻扎进来，由我来弥补鬼杀队缺失的战力。’

　　写到这里我仔细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除了敲打篱笆和搬运货物的声音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因为那晚高原幸的事实在太让人生气，我一时上头没忍住，整个院子加上小半个屋子统统被劈得稀巴烂，这些年苦苦经营的基业一个晚上就回到从前了。

　　我把修缮房屋的苦力活一股脑全甩给了桃桃，从前把他当作菅原清臣那样的孩子看待是我走眼了，他生下来比鬼还要凶恶，比起温声细语的劝导还是梆硬的拳头更有说服力。

　　‘关于那孩子的事........’

　　我养育了一个四首四眼的婴儿的事最早的知情者和协助者就是产屋敷家，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这孩子将来会通过试炼成为鬼杀队的一员，接替我的目标讨伐无惨。因为在所有人眼里，我迟早有一天会回到菅原家........

　　关于桃桃的处罚........我想不出来。

　　既然那个时候没能杀了他，想必以后我也不会忍心下手，随着孩子越来越大，他对养母的敬畏之心也会越来越少，能力也会越来越强。先不说我有没有那个能力压制日后成年的桃桃，随着他长大，去不了鬼杀队，作为我养子的桃桃也会被菅原家视为半个族人。

　　而菅原家是不会让族里出这么一个恶种的，到时候等待桃桃的，势必是另一场血雨腥风。

　　我不可能让菅原家染上‘污点’，也不想看他们互相残杀，可作为退路的鬼杀队已经被斩断，菅原一族的立场以及桃桃的天性注定了他们之中必定会有一战........不行，这样想下去脑子要不够用了。

　　我头疼地停了笔，开始神游怎样才能多长一个脑子。

　　哦，这点说不定无惨那个异形人可以做到，同为鬼这种生物，没道理他行我不行，看样子得找个时间琢磨一下子。

　　外面修缮的声音已经停下来了，厨房里开始生起炊烟，逐渐有香味顺着窗户不断飘进来。

　　桃桃早就猜出我不需要进食，但他依然固执地假装并不知道，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小小年纪锻炼出了一手好厨艺。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桃桃做的东西不会跟寻常人类的食物那样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怪味，是我可以接受的味道。

　　也许是心理作用，总感觉吃了过后身体也变得轻松起来........咳咳！！

　　题外话扯远了，我把注意力放回到信件上。

　　对鬼杀队来讲，桃桃是残害了队员的恶徒，一定会派出剑士前来讨伐。

　　我洋洋洒洒把事情的经过完整复述了一遍，告诉主公我不会插手他们的决策。

　　既然自己不能狠下心，那就让其他人来做这个刽子手吧。

　　对了，上次寄过去的信件里忘了提高原幸，本来还打算问一问主公对他的安排，结果写着写着反倒忘了把这家伙还活着的事添上去。

　　因为这些日子闹着绝食，原本壮硕的少年看上去瘦了一圈不止。他戒备地缩在角落，看上去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我收拾起地上碎掉的碗块，瓷片相碰的声音刺得他不停冲我龇牙。

　　这样子，反倒分不清到底是谁更像鬼了。

　　我拨开他额前脏乱的一绺头发，想起刚见面时少年欢快的话痨样子，毫不迟疑拧断了他的脖子。

　　我拖着高原幸的上半身平放到地上时，桌子上信纸的墨迹刚刚风干，托这几日突击训练的原因，字迹和从前的狗爬比简直好了好几个档次。

　　我把纸折叠好放进小竹筒里，唤来餸鸦绑在腿上，看着它避之不及地飞快离开。

　　“梅，晚饭已经好了哦。”

　　门外桃桃的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

　　手指在高原幸脖子处的动脉上摩挲了两下，我闭了闭眼，合上少年的眼睛：

　　“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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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优子的日记——

　　‘今天是梅子大人离开的第一天——’

　　‘昨夜下了小雨，不知道梅子大人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多带衣服，城外的路满是泥泞，希望梅子大人不要弄脏衣摆或是滑倒，如果可以的话梅子大人离开的时候能带上我就好。’

　　‘据说家主大人派出了族里的精锐去寻找，希望梅子大人能看在这些人虽然愚蠢却实在诚心的份上好好被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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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梅子大人离开的第三十天——’

　　‘梅子大人离开后生活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主人离开后的房间非常空荡，我除了每日打扫外唯一剩下的活动就是祈祷您能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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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梅子大人离开的第一百天——’

　　‘从家族中的老人那里听说‘优子’这个名字的原主人是梅子大人的好友，能知道名字的由来，而且还是梅子大人这么重要过去真是太好了。’

　　..........

　　‘今天是梅子大人离开的第一年——’

　　‘家主大人找到了梅子大人的踪迹，但梅子大人没有回来的意思所以收回了在外寻找的人手。家主大人收到报告后一直很低沉，一个人在书房里呆了很久很久。’

　　‘清臣大人久违地来了梅子大人的房间，已经是少年的他在画满涂鸦的墙壁前坐了一个晚上，我和侍女轮换的时候还隐约听到了压抑的哭声，梅子大人一直十分重视清臣大人，希望他能早点振作起来。’

　　‘今天是梅子大人离开的第三年——’

　　..........

　　‘第五年——’

　　..........

　　日记本写满后换了一本又一本，堆在房间里摞成厚厚的一叠。

　　我所剩无几的人生单薄而又平淡，一眼望到头的未来已经被思念所填满。

　　梅子大人，我们菅原家亲爱的守护神，事到如今我不敢奢望，但却依旧期盼着您能回来。

　　如果您回来的时候我还活着的话，请让我补上一句您离开时未能对您说的话——

　　‘祝您武运昌隆，还有........’

　　‘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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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炎夏日，正午时分，窗外的蝉鸣拖着长调，在闷热的空气里响得人昏昏欲睡。

　　“菅原大人？菅原大人！”

　　书房里的男人看着底下眼神呆滞的少年，颇为无奈地摇摇头，他加重语气：

　　“菅原大人！！”

　　少年猝然转醒，回过神看向他。

　　男人：“今天上午的课业已经结束了。”

　　少年连忙起身把男人送出去。

　　男人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有点担心：“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千万不要勉强，如果您倒下了，道真大人会非常担心的。”

　　这位继承人微微一笑：“只是天气太热的原因，完全没问题的。”

　　送走男人后，少年回到书房，关好房门摊开纸。

　　他深深吸一口气，昨夜在父亲书房里看到的画像一点点浮现在眼前........

　　少年准备好后弯下腰，像是一株被积雪落压弯的松竹。修长的手执起笔，流畅柔美的线条一点点铺在洁白的纸面上。

　　门外传来仆人小心翼翼的试探：“少主大人，已经是用膳的时间了........”

　　“出去！不要在这个时间来烦我！！”

　　一向好脾气的少年难得不耐烦，周围的人不敢触怒他，这个时候纷纷躲开。

　　房间里顿时安静的只剩下毛笔摩擦纸面的声音，少年的记忆力很好，昨天的画像在他刻意记忆下早已深深烙在脑子里，但此时此刻，他花了比平时还要多出两倍的时间去复刻。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副女子的画像浮在纸面上——

　　她侧着头，丝绸般柔顺的发丝没有任何卷曲，杨柳般从肩膀处笔直地垂落。她好像很疲惫，半合着眼，长而弯曲的睫毛像是迎风摇摆的花蕊，盛着一双没有颜色的眼睛........

　　少年丢下笔，目光愣愣看着画上的女人，他忍不住摸了摸女人的头发，却沾了满手黑糊糊的墨水。

　　画上女子的头发顿时被按出一个污点，看上去醒目又突兀。

　　少年攥紧拳头，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激起的力道震碎了砚台，碎片划破指腹，殷红的血丝渗透皮肤。

　　看着自己的血，少年突然开始兴奋，他把伤口点在画上，动作细致的像是在给恋人描眉。

　　少年不愿意用地上或者桌上滴落的血液，颜色不够，那就把伤口划深一点。他沉醉在当中，嘴角含笑，脸上挂着前所未有的温柔神色。

　　少年有些魔怔地看着最后的作品——

　　晕染的墨团被改成一朵墨梅，画中女子的眼睛铺上了一层温暖的红色，整个人顿时鲜活灵动起来，如果说之前的女子像是落难的神明，现在的她则更贴近真实存在的人。

　　画中的女子是谁，为什么父亲的书房里会有她的画像........这些问题少年不想也不敢去问，她可能早已嫁人或逝世，可能是与自己完全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甚至可能是画家一时天马行空虚构的人物........

　　他是菅原家的继下任家主，压抑着骨子里肆意妄为的天性成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完美继承人，理智告诉他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上，这与家族的利益毫不相关。

　　但是........

　　少年捂着脸，指尖的伤口把眼尾染上一抹殷红。

　　饶是他也没想到........

　　少年长长叹出一口气，脱力般伏在书桌上，额头眷恋地抵着画像。

　　人生当中第一次年少爱慕，竟然还未开始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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