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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二十五(四) ...

  •   流川递给我纸巾,我固执地摇头。

      我侧过脸去不看他:“为什么?”

      “这是我必须做的。”
      寡言少语如他,但凡说出口的决定,定是毫无回旋之地。

      必须做的。他用同样的字眼形容过我,我只是他的必须之一而已。
      那一刻我被深深刺痛,却不想被他发现一丝异样。我埋起头将盘子里的河粉吃得一干二净后仍不满足,又点了一盘一模一样的河粉。食物渐渐漫到胸口,油锅大火翻炒过的味道恶心得我要快吐出来。
      我仍然埋着头,嘴里塞满食物口齿不清地嘟囔着:“流川,快去结账吧。”

      在流川准备回日本的那一个月里,我渐渐从他经纪团队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事实真相。他刚从NBA退役时,日本各大篮球俱乐部早已纷纷向他抛出橄榄枝。他当时一一拒绝了,因为我高中尚未毕业。

      他其实一直很愿意回日本,那是他篮球梦想的初心和起点。这些年日本篮球蓬勃生长,他早已迫不及待希冀能出一份力,再微弱也好。
      他从来不吝惜以燃烧自己来照亮别人。
      他的日本旧友纷纷劝他:“回来吧,我们需要你,日本篮球需要你。”

      他说给他几年时间,他要陪我长大。
      经纪团队本来想以此安慰我,我却觉得更加苦楚凄凉。

      原来他对我的“必须”是有时限的,十八岁为期。
      我大概是他人生清单中轻描淡写的一项,从今就此划掉,到此为止。

      他回日本那一天,我躺在学校宿舍的单人床,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室友下课后回来无意间瞄到书桌上我亮起来的手机屏幕,善意提醒道:“华,你好像有几十个未接来电。”

      我懒懒答道:“都是骚扰电话。”
      自然不是流川打来的,他从不会求来一个告别。

      是流川的经纪人打给我的,他此时正在机场送别流川。他之前就联系我让我去送机,我用要上课的蹩脚理由推脱了。此时疯狂给我致电的他肯定觉得我是个白眼狼,流川好歹辛苦抚养我长大成人,我却连一个告别电话都不肯接。

      过了一会,我收到流川发来的信息:小华,我会时常回来。
      我看看时间,此时他应该已经登机了。

      他其实极少直呼人名。听流川奶奶说,他从小便“喂”或“嘿”走天下,心情好了唤一声前辈学姐,被惹烦了直接摊手走人,或者低低骂一句白痴。长大了脾气稍微好些,在美国勉强叫队友的英文名字,大多数时候仍然是一个眼神或者一句Hey示意。

      可是他每每唤我时,必定会郑重地用小华开头,那语气里带着一丝亲昵和尊重。
      从小到大,他都当我是一个成熟的大人般,尊重我,却又纵容我。

      他肯定不知道我为何不去送机,听信了我要上课的借口。
      他在篮球上聪明得很,对各种战术了如指掌。球场上的对手无论做多少假动作,他都能轻易看穿。
      在生活里,他脑子有时候简单得很,根本听不出对手的弯弯绕绕。

      那日他告诉我他要回日本,我自知留不住他,待他埋单回来后,我假装大方:“我支持你。”
      他定定地望着我:“小华,我会时常回来。”

      和他今日信息里说的一样。他的词汇量太匮乏了。
      他年纪都这样大了,还听不出潜台词,一定会被女人骗的。

      我看看手机,到了飞机起飞的时间。
      大学所在的海德公园离芝加哥奥黑尔机场其实很远,在城市的一南一北。我却似乎能听到飞机轰隆远航的声音,划过我的心底。

      他回日本后,我们偶尔通电话,很少发信息,例行公事地聊草问候两句便再无言。从小都是我在他面前叽叽喳喳的,可是最近我却提不起精神来。

      我和他的众多粉丝一样,只能通过网络追踪他的消息。
      他的IG偶尔更新,都是经纪团队管理,记录着他的新代言,又或者穿着西装坐在球场边目光灼灼。他在社交媒体上很受欢迎,瞬间能收获数万点赞。
      我一个个点进去留言的粉丝主页,有一路陪他从高中IH走到现在的,也有尚未成年花痴着叔叔好帅的。

      我发现,他不在我身边后,我与万千粉丝再无异样。
      连接偶像和粉丝的,不过是粉丝时隐时灭的执念。

      芝加哥十一月末尾便开始下雪,看着窗外白茫茫的,我对上学越来越意兴阑珊。某日踩着雪去考试时,手机上突然收到推送:流川故乡深夜密会美女。
      我特意设定了关于流川的一切新闻推送。

      我点进去一看,在神奈川县的海岸线上,两人靠得很近。女人笑着说些什么,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在高糊照片里,根本看不出他是心不在焉还是眼神炙热。

      我站在大雪里直到指尖冰冷,那一刻突然做好了仓促又固执的决定。
      我转头走向系主任的办公室。

      我说道:“我要办理退学手续。”
      系主任秘书关切地问着各种问题,我态度坚决:“我要办理退学手续。”

      秘书怀柔政策:“比起退学,不如考虑暂时休学?”
      我摇头:“我要办理退学手续。”

      我不需要plan B,我没那么脆弱。

      收拾好东西,我买了一张去东京的机票,蹲在流川的公寓楼下等他。
      东京的初冬比我想象中要冷,我没带够衣服,在寒风中冷得瑟瑟发抖。他姗姗来迟,看到我后眼里先是闪现过一丝光芒,随即皱眉道:“小华。”

      我站起身来,冻得瑟瑟发抖,牙齿都抖得发颤,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二话不说,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他带我进了公寓,室内供暖终于让我恢复了片刻的勇气。
      在上升的电梯里,我抢着说道:“流川,我退学了。”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沉默片刻,语气如常:“好。”
      他没有追问,更没有责怪我放弃了如此来之不易的机会。

      我不解:“为什么?”
      他也不解:“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
      他低下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小华,我相信你的决定。”

      我说过,他一直将我当成熟大人一样尊重,且纵容。
      我甚至觉得,他太纵容我了。

      我就此在东京流川的公寓里住了下来。
      我也没有找工作。读大学开始流川每个月都会给我打钱,我没有必要工作。

      我突然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打发。
      我去六本木的各个美术馆看画,沿着村上春树书中的跑步路线跑步并且一次也没有碰到过他,试吃着街角旮旯拉面馆的豚骨拉面并一一打分,我坐着市区里的电车像缝衣针一般在密密麻麻的住宅区里穿行。

      我仍然在适应东京这个城市。这个城市太拥挤嘈杂,涩谷接头挂得皆是眼睛占脸一半大小的动漫人物,充满着虚无不真实感。每个人都假装很礼貌,跟着流川长大的我并不会说敬语,经常被欧吉桑在背后翻白眼。

      我喜欢我出生长大的芝加哥。从流川芝加哥的公寓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碧蓝的密歇根湖,下雪时湖上一片雪白,苍茫一片,这个世界安静得只剩我俩。

      我有时候淘气,会关了屋内的暖气,烧了客厅里的壁炉取暖,哀求着流川在客厅陪我看电影。
      我俩倚在沙发上,裹着厚厚的毛毯,随便翻出一部老电影来看。

      我搜着电影的维基百科,惊奇地说着:“流川,这部电影是你出生那一年的诶!”
      他打个哈欠,眼皮都要掉下来,敷衍说道:“是吗?”
      对岁月丝毫没有敬畏感。可这正是我崇拜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流川。

      往往电影进度还不到一半,他的眼皮已经牢牢合上。我听着他悠扬绵长的呼吸声,将电视声音调小,并且偷偷靠近他一些。
      他总能在电影快结束时奇迹般醒来,我假装什么都没察觉,和他一起看完电影的结局。

      我那样喜欢半年皆是冬天的芝加哥,可是他离开了。
      所以我努力习惯着四季分明的东京。

      流川给我的钱很充裕,我过着优渥且无聊的寄生虫生活。
      每向他索取一点,我那可怜的安全感就会多一些。

      自然有人看不惯我的生活作风。在东京认识的穷困潦倒艺术家朋友们听说我是个啃老一族,就有自诩正直人士颇为不屑。

      我很认真地纠正道:“不是啃老,我从未称他为叔叔过。”

      “那就是啃男人,听起来更可恶。”

      我更加认同这个说法:“不行么?”

      正直人士觉得和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打发我道:“那就祝你好运。”

      回家后又听到流川和流川奶奶打电话。

      奶奶在电话那头颇为担心我:“小华现在也不读书,也不工作,这样长远下来可如何是好?”

      流川不置可否:“那又如何?”

      “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啊,真是让人担心。”

      流川声音里是十足的底气:“我可以养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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