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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阴天 ...

  •   “长大后我要嫁给程彻。”
      姑娘站在桥上望着远处翻卷的火烧云,单手握拳大声宣誓。

      林时初曾经的愿望,就是长大后嫁给程彻。
      可她的愿望瞬息万变。

      林时初在出站前反复回想着关于程彻这个名字的所有事情,印象最深的,也只剩下这一句。

      他们有十年没见过了,她也不记得这个人长什么样。

      童年时期挂在嘴边的口号,也早就抛之脑后,成了过眼云烟。

      4月27,阴天,局部降雨。
      层层乌云笼罩下来,衬得山城客运东站灰蒙蒙一片,连姑娘身前嫩黄色的行李箱都暗淡了几分。

      林时初攥着手机,按照先前存好的号码拨了不下十遍,全都无人接听。

      跟她一同出站的那拨人眼下都走得差不多,旁边抽烟的司机瞅见她落单,上下一打量,眉梢微挑:“姑娘走不走,去市区还是上哪儿,这天儿马上下雨了。”

      林时初摇头,话说的自己都没底气:“不用了,有人接。”
      司机师傅今儿下午还没开单,不情愿就这么算了:“现在去市区35不打表,上车就走,待会儿下雨可不是这个价了。”

      周围霎时起风,眼看着要变天,又人生地不熟的,林时初秀气的眉毛一拧,有些急了:“我再打电话问问。”

      建军麻将馆,柜台上红色座机电话又一次响起,已经说不清是下午第几次响了,来人颇有种不接不罢休的意思。

      电话零件儿老得不成样,响铃声活像镇口七旬老太太捏着嗓子咳痰,难听得很。

      大刘背后就是那台电话,听这声呲呲拉拉的惹人心烦:“程哥,电话接一下吧,那小子一直打烦不烦啊,我这牌都没心思看了。”

      旁边黄茂林人瘦的像条竹竿儿,说话却刻薄得很:“那人还真把自己当根儿葱了,他这回住你家是寄人篱下呢懂吗,自己麻溜儿来往后夹着尾巴做人就得了,还真等着你去车站接啊。”

      “哎,程哥,他来了是住你家还是麻将馆儿啊。”大刘牌也没心思看了,隐隐觉得,今天晚上估计得有一场腥风血雨。

      “来呗,有他好受的。”程彻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人往后靠,没所谓地把电话接了,“建军麻将馆,尧山镇中学岔路口,自己打个车过来。”

      冷冰冰的一句,没等人开口就挂了。
      他肯接这个电话已经算是大发善心赏脸了,对面那小子最好别不识好歹。

      麻将馆里人见外头天色不好,三三两两起身结账,赶忙撤了,大刘这边多少听见几句,手里一把烂牌也压根坐不住:“要变天了,今天先不打了,程哥,等会儿那人来了跟群里说一句啊,我倒要看看是哪门子少爷。”

      “大清都亡了,还装长辫子少爷呢。”黄茂林笑得特混,他们这帮人最看不惯那种爱装的,想在他们几个眼皮子底下装大爷,等人来了多少得给他立立规矩。
      “走不走?”天上蒙蒙落了雨点,司机已然没了耐心。
      林时初握着手机,一板一眼复述电话里的地址,“尧山镇中学岔路口,建军麻将馆。”

      司机看她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好的,没曾想是去那煤矿上:“去镇上一趟回来指定是空跑,不打表,60。”

      “好。”林时初点头。
      她这人有一点好,就是特别识时务。

      这头刚上车不久,外面雨就大了,雨点细细密密打在车玻璃上,被雨刷扫开,又落上,再扫开。
      不过十多分钟的车程,司机师傅在麻将馆门口停下,去后备箱帮她拿行李。

      林时初付钱下车,抬手挡了下雨,右手提上行李匆匆小跑几步,躲进麻将馆门口的狭窄雨檐。

      临走前爸妈交待的话她都还记着,说来了这儿要听程叔叔话,和在自己家里不一样,平时要有点眼色,不能给人家添麻烦,还专程让她带了一笔钱,连同一封手写信放在信封里,叮嘱她一定要当面交给程叔叔家。

      算作这段时间住在这里叨扰大家的生活费。

      倏然,她肩膀被人碰了一下,林时初自知挡路,拖着行李往旁边让了两步:“不好意思。”

      叼着烟的小青年走时还不忘皱眉啧她一声:“别站正门口啊。”

      林时初默不作声,沉沉呼出口气,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那个包得厚实的信封,转身进店。

      可能因为天不好,麻将馆里人不多,就那么两桌吞云吐雾地抽着烟,也让那股味道闷在店里挥之不去。

      客人吃剩下的瓜子皮在地上,椅上,麻将桌上,甚至有人直接丢在鱼缸里,随处可见,唯独没在烟灰缸和垃圾桶里。

      前头一桌三个打着牌,男人忽然就起了火,吵吵嚷嚷骂起她听不懂的方言。
      这地方鱼龙混杂,林时初不想久待。

      柜台上摆着一个招财进宝的大蟾蜍,后头软椅上懒洋洋窝着一个少年,卫衣帽子兜头罩着,帽檐宽大,看不清脸。

      她试探着开口:“你好,我是林时初。”

      少年抬头瞧她一眼,漫不经心伸手,瘦长指尖在玻璃柜台上敲了敲,特不耐烦。

      蟾蜍边上摆着两个大字招牌:
      “未成年免进。”
      “逢赌必抓,概不赊账。”
      “……”

      林时初安静一下,知晓他会错了意:“我找程建军,程叔叔。”
      “操?”
      程彻漆色眸子里有一瞬的诧异。
      是个女的?

      半分钟后,林时初见他用手机拨了个电话,少年开门见山,语气算不上好:“你弄来个女的?你早上跟我说人来了住我房间,来个女的她住我那儿我上哪儿啊?”

      “你林叔的孩子不是闺女是什么?你们小时候不是见过吗?”程建军嗓门儿大得很,正常说话也像跟人吵架,更别说语气冲的时候,“你十天半个月也不回家,房间空着让老子给你上供啊!你接着住麻将馆儿呗住哪儿,把人赶紧送家来别废话!”

      林时初听不清内容,却也感觉得到这剑拔弩张的事态,因为她的到来一触即发。

      程彻没等说完就摁了挂断,都什么时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他还记得个鬼的林叔。

      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林时初能看清他微微绷紧的下颌。

      少年慢悠悠起身,顺手把帽子往后一掀,拎起桌边支着的雨伞,没好气地撂下一句:“走吧,大小姐。”

      一句夹枪带棒的大小姐,让她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林时初没应声,半低下头跟他走,外面下着雨,又怕东西淋湿,她只能将那信封又仔细塞回包里。

      从麻将馆到程叔叔家,距离不算远,上一个坡没走几步就到了,全是镇上自成一派的筒子楼。

      林时初看跟前少年从一串丁零当啷的钥匙里找出一把开门,进去也不打招呼,直接领她去了自己房间。

      他的房间很干净,东西也不多,程彻把桌上那几样杂七杂八的物件儿往后一推,一股脑堆在墙角,算是勉强腾出块地方来:“你的东西可以放这儿,其他的都别碰,明白吗。”

      林时初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听话点头:“明白,我不碰。”

      少年垂眼瞧她,这份识趣让他没话说,冷冷淡淡地转过身,与她擦肩而过。

      在上楼之前林时初以为他是店里的帮工,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就是程彻。
      是她小时候童言无忌,吵着闹着要嫁的“未来老公”。

      他不记得她。
      又幸好他不记得。

      林时初来之前不知道情况,而眼下,明显就是因为她凭空出现,无端端占了他的房间。

      林时初看着少年高瘦的背影,一身黑衣黑裤。于情于理,她都该问一句:“我住这儿那你去……”

      程彻没回头,人已经走出去好远:“趁天没黑我出去翻垃圾桶,碰运气看能不能捡两张报纸盖身上,免得晚上睡桥洞底下冻死。”
      林时初一时哑然,原地站着,没跟出去。

      来之前老妈总是念叨着,说女孩儿嘛,嘴甜一点总不会吃亏,平时在家里没做的,到了那儿要主动做,别犯懒,要讨人喜欢,万一遇到什么事他们也乐意护着你罩着你,有大人在身边总归是不一样。
      不过……

      她向来嘴笨,不太懂要怎么讨人喜欢。
      尤其是眼前这位,“讨好”起来应该特别困难。

      林时初两天前想着要不要带份礼物给程彻,算作见面礼,也算作“讨好他”的第一步,她想来想去,排队去买了一盒手工牛轧糖。

      现在这盒糖安稳地放在行李箱里,但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拿出来。
      外头,刘云霞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
      “少说两句吧你。”刘云霞把程彻拉过去,顺势进了厨房,借着锅里咕嘟咕嘟的声响,不自觉压低了声,“你爸在矿上的工作都是你林叔托关系找的,这回人家女儿来住一段时间,你就还往麻将馆将就住着。”

      少年微弓着背站着,帽衫拉链没拉,松垮垮往两边敞,嗓音拖腔带调,全然没个正经样子:“行啊,没说不让住。”

      十七岁的男孩抽条拔高,之前在厨房拽着她围裙捣乱的混小子俨然成了瘦高条,刘云霞瞧了眼锅里,再看他时还得稍仰着头,“饭马上好了,晚上在家吃吗。”

      程彻说:“不用,我就走了,待会儿去大刘那儿。”
      刘云霞看着他,别的也不过问,只是说:“钱还够吗。”

      少年笑了下,懒洋洋的:“再给点儿不嫌多。”
      刘云霞从口袋里拿出几张红钞塞给他,笑着催:“不吃就赶紧走吧,免得你爸回来俩人又呛上。”
      不多不少,六百块。

      程彻点了点下巴:“行,走了。”

      林时初从房间出来,正看见他走到门口,房门一开一合,走得没半点留恋。

      刘云霞看她一个姑娘站在那儿拘谨,热情道:“饭待会儿就出锅,洗手坐下等吧。”

      林时初笑,她模样生的明艳,说话却很温吞,刚刚说一半的话,还是忍不住问:“阿姨,他今天晚上真的……睡桥洞啊。”

      “别搭理他,青春期搞叛逆,跟他爸俩人见面就吵架,早搬出去了,镇口那麻将馆儿就是他爸家里的,上面还有两层,加起来得有二百多平,空调电视洗衣机什么都有,他一个住得舒坦,平时除了要钱根本就不想回来。”刘云霞说着又进厨房盯一眼锅,侧着身跟她说话,“床单那些东西等吃完饭阿姨给你换上新的。”

      “谢谢阿姨。”
      程彻去了大刘那儿,路上没打伞,这会儿帽子一摘,额前头发还有些湿,他随手扒拉两下,就当自己家那样往里走了。

      大刘正吃东西,嘴里肉串嚼到一半,说话像闷在谷子里:“程哥,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那少爷到了吗?就没掐起来?”

      “人来了。”程彻坐在沙发上,两条长腿大喇喇敞着,拿出手机闲闲开了局游戏,“是个女的。”

      “啊?”大刘应该是嘴里东西咽下去了,这句说的特清楚,且震撼,“是个女的?!那她来你家住多久啊?她是谁啊?”

      “嗯。”程彻含糊应了声。
      住多久?鬼才知道。

      刚见面的那会儿程彻没认出来,往家走的半道上,他才忽然想起,记忆里似乎有过这一号人。
      那姑娘小时候脸圆圆的,每天乐呵呵的挺招人喜欢,现在人长大了,也变样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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