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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圈养(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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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潼突然这么严肃,程韶确实有点不适应。
特别殷潼一语道破,而她心里就是一直盘算着离开。
但此时此刻,为了稳住殷潼,程韶还是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哪个字说要走了,我没打算走。”
殷潼不说话了,沉默片刻后又语气放软了些,带着警告意味重申:“别想离开我。”
程韶:“不走不走,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没打算走。”
短暂的争端后,谁也没有再说话。
碗在旁边自己洗自己,洗洗涮涮的声音好过让空气一直静着。
殷潼这样沉默,程韶要旁敲侧击来软的都不行,还真的有点头疼了。
大约过去了两三分钟,殷潼放弃了跟程韶比谁能更久不说话,起身道:“我出去一趟,你……”
程韶抓住他的胳膊。
殷潼没有说话。
程韶憋了半天,想了个办法:“你……睡不睡午觉。”
要拉近关系,获取更多信息,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先把身体距离拉近。
程韶试探着拉殷潼回了山洞:“午睡有益身心健康。”
殷潼被她拉着,也没有反驳,只是说道:“你先睡吧,我睡外面。”
果然,殷潼是不太愿意给她看本体的,以前用雾遮住,现在只在黑暗里显现,也只给看一小会儿。
他有事瞒着她。
他一向有很多事瞒着她,只要他不肯说,她就连问都问不出来。
程韶知道他有多喜欢肢体接触,并不妥协:“一起睡嘛,只是睡个午觉而已,还怕我咬你一口啊。”
木床确实有点小,是照着单人床尺寸打的,所以有点躺不下,程韶坚持要他上来,于是不得不跟她挤在一起。
等殷潼先躺下,程韶也不委屈自己,翻了个身,手脚往他身上一搭,就像抱陪睡玩偶。
她的手抱上去时,殷潼微微僵了僵,但是很快默许了,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抱得更舒服。
于是程韶靠在他肩膀上,闭了眼睛。
程韶其实一直很喜欢殷潼身上的气息。
清冽干净像下过雨的山林,木质的香气混杂山雾的清新湿润,是既柔和又疏离、既温暖又冷冽的味道。
但是今天程韶在他衣服上闻到一点花瓣的甜味和草叶的苦味,不知是什么,有点像药。
程韶本想再做做殷潼的思想工作,但是躺下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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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因为被她压着,殷潼果然没走。
但是显然也没有睡着。
程韶摸摸嘴角,还好。
她起身了,殷潼就也起身坐在床沿边上,不敢看她,好像比程韶还要更不好意思。
在殷潼被心魔困在这个时代,他想必比她更清楚孤男寡女睡在一张床上,意味着什么。
所以程韶也没有跟他说什么,只是下了床,对着平静的水面,整理起自己的头发和衣领。
甜头给了,接下来就要冷落了。
殷潼果然跟了过来。
“我……出门了。”殷潼说道。
程韶整理完了头发整理衣服,就当看不见他。
“想要什么款式的镜子?”殷潼又问,“家里确实还缺一面镜子。”
程韶仍旧没有说话。
他要做什么她管不了,他什么都不肯说,程韶也没办法,所以只能给点甜头再冷战,吊着他。
他下午要忙就去忙,不肯说就不肯说,那她就一直把他当空气,看谁先忍不住。
程韶甚至还溜达出去,挖了一勺果酱,泡了杯水悠悠闲闲地做伸展运动,完全把跟在她身边的殷潼当空气,等他问她为什么不说话,她在顺势说自己的不满。
但是程韶没想到殷潼定力这么差,她一套伸展运动还没做完,他就直接投降了。
而且都没等她说到底哪里不满,他直接给答案。
他将手在她面前摊开,手心里是几颗珠子,还有石头:“我其实是出去找这些,下午又知道了几个方位,所以还得再去。”
那明明只是几颗很普通的珠子和石粒,可程韶跟它们有很奇怪的感应。
总觉得想伸手拿过来吞到嘴里。
程韶:……什么毛病。
程韶赶紧躲远了点:“这是什么东西。”
但是她突然想起,在殷潼的心魔境昏睡过去以后,再醒来时,她为什么会是一颗步摇珠子。
昏睡过去前,她好像死了?
而且是像湮一样,化成了飞灰。
程韶:“我是怎么死的?”
殷潼不说话。
对于以前,程韶记起来了很多事,在门派的生活,师兄师姐们,晨星和殷潼。
但是最关键的部分,为什么她被关进了玉阁,被关进玉阁以后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那种难受,具体的细节,她一概不记得。
湮跟她有什么仇,她跟湮有什么关系。
湮不告诉她,殷潼也不告诉她。
程韶把不高兴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问不出来,程韶就打算继续冷战。
殷潼却拉住了她。
从外边飞回来一条小龙,嘴里叼着一块石子,在殷潼手里放下,看看殷潼又看看程韶,然后鬼鬼祟祟转身就打算飞走,殷潼把那条小龙叫了回来。
小龙欢欢喜喜停到殷潼的手心里。
“这些石子里,有你的灵魂碎片。”
“你之前伤得很重,我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把你一点点找回来。”
殷潼把小龙给程韶看:“我的眼睛没事,只是借给了它们,等你的碎片找齐了,我就能再看见了。”
那条小龙特别可爱,也配合着殷潼向程韶眨眨眼睛。
程韶伸出手去,那条小龙立刻走到程韶手上,闻闻嗅嗅。
可能是程韶刚刚泡过甜的东西,所以它顺着程韶的手指往上缠,两只流光溢彩的大眼睛冲着程韶眨巴。
程韶捏了捏,覆盖细鳞的身体软软的,张着嘴跟笑似的,还偏头跟小狗似的轻轻用舌头抵着咬程韶的指尖。
余光看到殷潼要溜,程韶叫住他:“可是我都在你面前了,你还要去外面找什么?”
殷潼站住了,片刻后说道:“我怕你现在只是个幻影,我如果不继续收集,你就会消失。”
程韶翻了翻手心里那堆小石头小珠子:“说真的,这些东西你真的分得清楚哪些是我,哪些不是我吗?”
殷潼:“如果连你都分辨不出来,我岂不是太没用了。”
程韶走到他面前,把那一把珠子石块的还给他,将手覆在他的手上:“你现在摸得到我,你觉得我只是个影子吗?”
殷潼反握着她的手,那几粒珠子硌在他们的掌心,谁都不舒服:“我也不知道。”
僵持着谁也没有说服谁。
手里的小东西又在蹭程韶的手。
程韶抽回手,低头逗逗小龙,再抬头时殷潼已经不见了。
程韶知道他要走,而且着急要走,所以放只小龙在她手上吸引注意力。
于是程韶就配合他放他走。
没有发生的事谁也没法预料,殷潼大约也是真的害怕。
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因为太想抓住什么而迷失,这很正常。
本来心魔如果放得下,也就不会成心魔了
程韶也知道,他真的要走,她是拦不住的。
只是被关在这里,没法出门,没法下山,就像被圈养了一样,让程韶想起被禁足在玉阁的日子。
幸好那条小龙跟殷潼性格完全不同,是条活泼小龙。
用手挠它胳肢窝都能开心得扭成麻花,发出咿咿呀呀意义不明的笑声,程韶都被逗笑了。
小龙玩累了就卷程韶手腕上睡觉,像条精致的手镯,一步也不肯跟程韶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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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程韶跟殷潼说想下山逛逛,还故意装得病恹恹。
本来以为殷潼会不同意,结果他这次什么也没说,就带着她下山了。
去逛集市,昨天是逛吃的,今天是逛用的。
画具、棋盘、衣料、针线,她管殷潼拿得动拿不动,想要什么就买。
尽情采购后,程韶发现身后跟了一匹马,而自己手腕上缠的小龙不见了。
马的褡裢已经塞得满满当当,两只大眼睛委屈巴巴湿漉漉地看着程韶。
但是,她身后跟着的,除了小龙以外,殷潼却不在。
她着急去寻他,不小心撞到了人,一回头却发现自己撞到的正是殷潼。
“要回去了?”殷潼问道。
程韶:“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把这些东西都让人家一条小龙拿着,把人家的腰都压弯了。”
小龙马也打了个不满的响鼻。
殷潼接过来了一些:“好,我来拿。”
他态度就是这样的,程韶说什么光速认错,但是他不想说的事,她半点也打听不到。
程韶:“……回去吧。”
再不回去小龙要被压死了。
但是打道回府前,程韶看到一个西洋商人。
那个西洋商人用不标准的口音吆喝着,在摆摊买一些彩色琉璃的器物。
那堆琉璃瓦器间,程韶正好看到个精致的果酱罐,突然想到家里还有没有装罐的果酱。
她心血来潮做的这罐果酱,不就是引导他主动讲的最好道具?
她当年在门派内吃过的东西不少,却没有吃过果酱。
江渝这个地方新鲜瓜果蔬菜丰富,香甜的做成果脯很多,没有做果酱的必要,她做果酱这一手是跟那个外国房东奶奶学的。
让殷潼发现异常,她再顺势一解释,殷潼肯定就能意识到她不属于这个时代,到时候目的岂不立刻达成?
于是程韶毫不犹豫地把果酱罐给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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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以后,把买的东西都放下,小龙都累得耷拉在殷潼肩膀上不肯动了。
程韶去把果酱装起来,递到殷潼面前:“这个是送给你的。”
殷潼打开闻了闻:“是你今天中午冲水喝的。”
程韶介绍:“是果酱,用你外面那棵树上的果子做的。”
然后用勺子挖了一小勺给他吃:“直接吃有点甜,一般都是抹在面……馒头、酥饼之类没有什么味道的东西吃的,喜不喜欢?”
殷潼接过勺子,尝过后点点头。
小龙也张嘴要吃,但是勺子殷潼却不肯给她了。
所以程韶只能拿了根筷子,蘸了一点也给刚才受了大累的小龙吃点,小龙吧唧嘴吃完又张大了嘴,所以程韶又拿个新勺子喂了一大勺。
喂完,程韶就等待着殷潼问。
问她怎么做的,什么时候学的,跟谁学的,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给殷潼介绍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经历。
离开心魔就指日可待了。
程韶腹稿都打完了,殷潼却什么都没有问。
只是把果酱罐接过去,把盖子扣好:“说好是送给我的,只能给我吃。”
刚尝了甜头还想再吃点的小龙无能狂怒:“噶!”
被抢了果酱罐的程韶:“……喂,你不问问我怎么做的吗?”
殷潼:“怎么做的。”
程韶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讲得口干舌燥,外面月亮都从一侧爬到当空了。
殷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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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尝试失败了,但程韶没有气馁。
再接再厉,又进行了诸多的尝试。
山洞里堆了好几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程韶也经常故意说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话。
但是殷潼总是能合理化她的任何不合理举动。
还主动开始给她带稀奇的东西回来玩,好像以为她就是喜欢这些新奇的小玩意。
她不是喜欢这些东西,而是想借着这些小玩意儿唤醒殷潼,结果他每次都不在乎,好像她做什么都不奇怪。
于是日子在程韶的无数次徒劳的尝试中过去。
虽然程韶总吵着说要出去玩,但这里的生活,其实程韶过得还挺开心的。
她什么也不用烦恼,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吃好喝好睡好。
殷潼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能喘气。
程韶小时候是个闹腾的小孩,唐椿锦女士还曾评价她像只每天都需要出门遛弯的小狗,否则多余的精力用不完,夜里必定闹觉。
但现在的程韶,却更喜欢自己窝着。
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也不用说话,也不用社交,就做点自己喜欢的事,累了就眯一会儿,夜里还能正常睡觉。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江渝、鹊都、妖灵局,千斤重的担子,仿佛一下子压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些责任其实不归她管,她也可以选择不承担,但是,她想承担。因为喜欢他,所以想跟他并肩。
殷潼带她来的这个地方,就好像是一个脱离一切责任、压力、紧迫感的世外桃源,让她停了下来,终于得以休憩和喘息。
程韶很喜欢画画。虽然从小家人都觉得她性格活泼讨喜,她自己却知道,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外向开朗。
很多心事相比于说出来,她更擅长藏进画里。
每天殷潼回家的时候,程韶都在自顾自画画。
可惜现在殷潼看不了画,她坐在自己做的画架前落笔时,殷潼就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守着,也不打扰她,经常一两个时辰都不说话。
有时程韶会主动坐到他怀里,像坐椅子靠在靠背上一样靠在他怀里,殷潼也就任由她靠着,伸手揽住她,从来都是对她没有脾气也没有要求的样子。
他好像已经完全安于现状,别无所求。
但程韶心里清楚,这不是长久之计,她终究要带殷潼脱离过去的阴影。
从一开始心里烦躁不知道在画什么,到后来画完好几幅满意的画,程韶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了,于是决定继续敲醒殷潼。
但她要怎么点醒殷潼呢。
果酱吃完,去溪水洗罐子,溪水冲刷着,程韶想起那个云游至此摆摊的西洋商人,有了灵感。
——不如做个牛顿摆。
不停歇的陀螺和牛顿摆,很多悬疑剧里都喜欢用这些物理道具,来使瞎编的玄学故事看起来更合理。
她见过殷潼房间里也有这个,没准这就是可以让殷潼认清现实的锚点。
程韶一边感叹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儿,一边找材料做。
牛顿摆看起来简单,做起来还挺不容易,程韶试了好几遍,终于做出来一个能撞十来个来回的牛顿摆,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就一直在拨楞。
殷潼回来听到有规律的嘎达声,居然一个字也没有问。
晚饭吃差不多了,程韶不甘心,主动问道:“你难道没有发现家里添置了个新物件吗?”
殷潼:“有吗?”
程韶又拨了一下:“你听。”
殷潼配合地问:“是什么。”
程韶:“牛顿摆。你不好奇它为什么能一直发出声音吗?”
拙劣的牛顿摆停了。程韶又拿起一端的球,手动启动了一遍。
殷潼继续配合地回答:“好奇。”
程韶:“牛顿摆其实有五个球组成,每次我拿起一个球,就赋予了这个小球势能,接下来放手势能就转化为动能,在相撞的一瞬间……”
在程韶滔滔不绝引经据典不管对错地讲解完原理后。
殷潼回答道:“哦。”
程韶:“你不问问我到底在讲什么吗?”
殷潼:“不重要。”
程韶拍桌:“现在我说的话你都觉得不重要了。”
殷潼:“讲这些话的人是你,除此之外,都不重要。”
程韶:……
只是今晚的殷潼好像格外累。
吃完晚饭后,就先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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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早,半夜程韶就突然惊醒了。
花香和药草味。
她的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挪到了屏风的后面,水池边隐隐约约有亮光。
程韶轻手轻脚地下地,才看到殷潼坐在一颗半遮的夜明珠边,衣带宽解,在给自己上药。
空气中是那药味。
为什么需要上药呢。
程韶轻手轻脚地走到殷潼的面前,才看到殷潼身上,有好多伤。
大大小小,新新旧旧,遍布在皮肤上,像是被拔了鳞片,还有刀伤、剑伤。
胸口更是好大的漆黑一片,仿佛是被谁掏了心窝。
看得程韶都跟着他一起疼了。
她想起前几次,她故意把手压在他胸口上,甚至有时候醒过来大半身子都压在他身上……他从来都是忍着,什么也不说。
大概是感觉到她在附近了,殷潼用衣服将自己的伤口遮掩起来。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程韶按住他的手:“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殷潼捏着她的手不让她碰伤口:“别碰我,我会伤到你。”
程韶:“你怎么会伤到我。”
殷潼:“我……”
殷潼的体质特殊,连他的血中都富含灵力,所以可能会伤到灵力阶层跨越太大的人。
但是此时的殷潼不知道,她的体质已经被他改变了,她现在不怕他的任何体.液。
她试了那么多,怎么唯独忘了一件。
这个时代,最反常的、他最上心的,不是那些精巧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物件。
而是她,她存在于这个时代,着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
程韶扶着他的肩膀,吻了上去。
殷潼似乎是一下子僵了,一开始要推开她,但是见她似乎也没有任何不适,也就没有抵抗。
程韶趁着他愣神的这一下,偏过头撬开他的齿关,与他唇舌交缠。
因为幻境的原因,程韶感觉他们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亲了,有时候晚上做梦都梦到。
做梦梦到跟实际亲到的区别,就好像景色从溯石灵境里看到和亲眼看到,后者永远更让人上瘾。
将他推倒在地上,程韶才松开他,打算跟他讲讲道理。
却没想到,殷潼翻了个身,将她反压到了地上,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又覆身吻了上来。
程韶不敢推他,殷潼受着伤。
这吻像是野兽,没有章法,拼命啜饮,吸咬得程韶的舌头和嘴唇都有点疼。
只是被困在这里的殷潼,应该从来没有跟谁接过吻。
所以很少在此事占上风的程韶,虽然被他压着,却也逐渐占据了主导权。
再次分开,在她开口前,殷潼却抢先开了口,语气中有十成的不悦。
“你为何如此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