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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厥离 ...

  •   寒风凛冽,彤云密布。

      阿史那津一行人方过雁南山踏入厥离境,便见山脚下马群等候已久,万分紧急将他领至可汗帐外。高挺的穹庐屹立于罡风中,四周压绳被吹得摇摆。他掀开厚重毡门,屈身入帐。帐中阒静,无人侍奉在侧。

      “父汗?”

      王座上空无一人,阿史那津向里深去,内室床榻上安趟一人,正是厥离可汗。可汗面色发灰,见他靠近,接连摇头不止,看向他的眸中满是痛苦。

      “父汗!”阿史那津扑到床沿。

      可汗双唇翕动,气力竭尽,从喉中挤出嗯啊的短促急音。阿史那津附耳去听,嘶哑破败的嗓音中,勉强拼凑出一个“走”。

      他已说不出话来。从入帐起,可汗除了对他摇头,没再有任何举动。阿史那津恍然掀开被褥,可汗四肢瘫软,他握住可汗的手,那腕子如细软面团般折下,没了一丝力气,他的手筋脚筋具被挑断,身体像赤身踩在风雪中,凉的骇人。

      “是谁——这是谁做的!”

      阿史那津眼角染上火色,一双肩膀不住打抖。

      可汗张开嘴,仍摇头:“啊......啊......”

      话未说出,一口黑血间不容瞬从嘴边喷出,四溅于枕上。

      阿史那津撕心裂肺地大喊:“父汗!”

      可汗双眼一阖,再也没有睁开。阿史那津晃动可汗身躯,声泪俱下,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可终归未能如愿,眼前人再没了回应。

      眼下来不及伤情,毡门适时的被掀开,几双脚步声踏响:“怎么回事!”

      可汗扈从看到床上景象,大惊失色:“津特勤......弑,弑杀可汗......”

      愣住一刻过后,几人旋即抽出腰间弯刀,直指阿史那津,挡在门前拦住去路,朝外大喊:

      “津特勤弑杀可汗!速去通告诸部,携人来援!”

      不消片刻,厥离士兵便将穹庐团团围住。阿史那津已被擒住双臂,寒气侵入帐内,毡门又一次抬起落下,一双鹿皮靴映入他眼底。顺靴面向上看去,果真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阿史那杜涉。

      他朱唇轻抿,似笑非笑,只惋惜咂嘴:“哥哥,你真是糊涂。”

      阿史那津未在他的眼中看出一分惊诧和悲恸。

      杜涉屏退众人,内室仅剩他兄弟二人,里达守在外室不远处,时刻注视这边动向。阿史那津得以解脱束缚,直立起身:

      “是你!阿史那杜涉!是你杀了父汗?”

      阿史那杜涉说:“怎么会是我呢?哥哥,是你害死了父汗呀,穹庐之外,艾山将军正等着捉拿你呢。”

      阿史那津抬拳击去,杜涉毫不畏惧后退半步,电光石火间,里达早已移步面前挡下攻势,二人交手几式,身手不相上下。

      阿史那杜涉说:“哥哥,我想到你会回来,只是亲眼看到时,还是忍不住感叹你的愚蠢。”

      阿史那津说:“果然是你!你竟然对父汗下此毒手,我知你心中有鬼,不想却恶毒至此!”

      “他不死,你也不死,我还如何实现心中所愿。怪就怪你们自己蠢,怨不得人。”

      阿史那津的头被里达按在桌案上,他的脸被挤得变形,口中的话模糊不清:“我与远在中原的挚友有过约定,你以为你还可以逍遥多久?”

      “哦?是么。”阿史那杜涉一笑,对帐外喊道:“进来。”

      “铁木尔?”

      来人正是他的贴身扈从铁木尔。那勇猛的汉子此刻却不敢看向他的方向,毕恭毕敬停在杜涉身后。

      杜涉说:“傅熙州是吗?哥哥,那你可是要失望了,铁木尔早已代你寄去了那封平安信,此刻,你寄望的挚友,只会认为你顺顺利利回到厥离,一切安好呢。”

      “铁木尔!”他恨恨道:“打我幼时起你便伴随我左右,护卫着我,这么多年过去,我从未有过一刻怀疑你。你居然背叛我。”

      铁木尔并不理会。木已成舟,争论再多也是无用。阿史那津背上弑父恶名,被押出穹庐。艾山将军横刀坐于马上,看向阿史那津的眼神中透出一丝不忍。这一闪而过的情感被他敏锐捕捉,道:“艾山将军,是杜涉害死了父汗!”

      孤注一掷,他只能赌一把。

      四目相对间,有短暂的哑然。

      须臾过后,艾山挥刀而下,下令于众将士:“津特勤毒杀可汗,为厥离所不容——当杀。”

      阿史那津心下一凉,瞬间明了:“你们是一伙的?”

      艾山从未进帐,又怎知他是“毒杀”可汗。——父汗是死于剧毒,就连他都不知道。

      杜涉说:“我与艾山将军,不过是有共同的志向罢了。”

      阿史那津被绑在柱上,艾山举刀而起,说:“对不住了。”他心一横,对准阿史那津的脖颈劈刀斩去。

      利器刺进血肉的声音响起,鲜血喷射迸出。

      “咚”地一声,弯刀掉落在地。一根羽箭贯穿艾山的右肩,他正痛苦地按抚住伤口。

      阿史那津睁开眼,马蹄踏破静谧,他循声看去,一队兵马渐现,为首之人举起手中长弓,声如洪钟传遍一方:

      “哥舒氏前来救驾!津特勤,跟我走——”

      -

      庭北。

      钟盈在雪道上拍马急行,遥见前路夏黎书与傅卿昭身影,高声呼道:“夫人!大都护!榑都来信!”

      傅卿昭勒马:“急信?”

      下月初,兄长便将大婚,他们本欲前往榑都,庆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那仓官蓝咎初任时倒也本分,这段时日渐露马脚,开始有些按耐不住,似乎在寻一个可乘之机。既如此,他们便顺水推舟,将离开庭北的消息传出,静待他下一步行动。

      结果,这才走了两日,钟盈便匆忙追来。

      钟盈从怀中掏出信笺递去,傅卿昭展信:“阿兄的信。”

      傅卿昭扫过几行字,不作声地将信折还回封中。夏黎书:“兄长说了什么?”

      傅卿昭:“阿兄出了点事,婚事延期。”

      钟盈挠挠脸颊,说:“那现在回去?”

      夏黎书却反对道:“不行,现在回去岂不打草惊蛇。”

      傅卿昭也认可她的话,说:“黎书说得对。盈哥,你回去,继续盯紧蓝咎。还有,信的事情不要宣扬,只管做出我们仍已前往榑都的假象。我和黎书会在城外宿下,若有情况,烟火为号。”

      ......

      庭北祥和安稳,约定信号迟迟未动。夏黎书坐在屋檐上等烟火,一等便是一整日,这已是离别过后的第五天。

      “你怎么知道蓝咎一定是在为厥离做事?”她偏头看人,傅卿昭不知何时已静悄地坐到她的身旁。“万一是猜错呢?”

      “不会,”傅卿昭笃定道:“他读诗书,明善恶,从前没有做过恶人。正因如此,他才不知怎样做个恶人。从他举报那群厥离爪牙起,所有的行为言语都‘坏’的太过明显。我想猜他是好人都难。”

      夏黎书似乎有些一言难尽,撇了撇嘴,手指连戳几下他的肩膀:“你太想当然了。”

      傅卿昭没反驳,只问:“厥离费尽心思,一定是为盗走庭北的粮草吗?或许他们是想运马?运武器?或者是别的东西呢。”

      夏黎书静默凝了他须臾,好笑道:“没有可能。般般,你觉得厥离这种游牧民族,会觊觎中原的马群?他们最不缺的便是牛羊马匹。最缺的,就是粮草。

      “游民民族多发动战争,说到底便是落在‘掠夺’二字上面。他们缺少自然条件,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以战养战,因粮于敌。春秋两季是最易发动粮草掠夺战。”

      傅卿昭说:“嗯。冬日为逃避大风雪,厥离通常会选择举部南迁,秋季时便会开启大规模征伐掠夺,以充沛粮草防备冬时之需。秋日理由显而易见,那春日呢?”

      “春日?”夏黎书笑了一声,“风雪一过,他们不得走啊!

      “春日冰雪渐融,本以放牧为生,自然也会回到原本条件更加优渥的北方。从前在寨中,我常与厥离部交战,曾深入胡地,那处离庭北距离甚远,临行前总要捞点什么东西再走吧。所以,若在此时他们伙同爪牙暗中生事,为的,也只能是粮草。”

      一通言语过后,她见傅卿昭未接话,沉下心来思索片刻,说:“我是不是太自信了?”

      傅卿昭莞尔:“挺好。”

      夏黎书:“若无事发生,可就难堪了。”

      傅卿昭但笑不语。忽然间,二人眼前浮现一抹五色亮光,一支烟火划破长夜,绽放在庭北上空。

      “是烟火。他们行动了。”夏黎书起身。

      傅卿昭仰头看着头顶绚烂,只可惜转瞬即逝,他眸中闪过些许落寞,再看向夏黎书时只留满眼笑意,说:

      “看来,我们都有自信的底气。”

      -

      蓝咎的脖颈边横着一把刀。

      厥离人正马不停蹄转运那堆他带来的粮草,里达坐在三尺草垛上,嘴边衔颗草,神情惬意,手中把玩一柄弯刀。

      “你们厥离便是如此对待合作伙伴吗?”

      “中原人,你现在已经不是王的合作伙伴了。”

      弯刀转动间,里达指尖敲击刀身,发出阵阵鸣响。蓝咎紧盯他的手,说:

      “卸磨杀驴?里达扈卫,‘王’当初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你急什么,不过是防着你,怕你此行另叫帮手而已。你们中原人最是阴险狡诈,若待会儿转运出了问题,第一个杀你‘祭旗’。”

      “放心。大都护和夫人已离开庭北,我会守诺,但也请里达扈卫转告‘王’,请他也遵守我们之间的诺言。”

      里达没直接回话,反倒是说:

      “说到底,我们也并不算占你便宜。蓝总管的路,是从我们厥离勇士尸骨上踩出来的。若非用他们的暴露换来那傅家小儿对你的信任,你也做不成今天这个位子。我们付出这么多,换这些粮草不过分吧?况且,你升了官,往后自己也受益。

      “这样想来,厥离勇士的性命和几车粮草辎重才是对等,到头来这些东西全凭厥离人自己挣来。反观蓝总管,不过在中间搭桥牵线,还因此升任,你应该感恩厥离才对。”

      蓝咎为人耿直,不曾应对过这等诡辩之话,气得发昏,却不敢动弹,唯恐触碰毫厘之外的刀刃:“谬论!这是谬论!”

      这就是不认账了。

      里达笑笑:“蓝总管,我们……”

      话未说尽,山南传来一阵轰厉之声。里达立即警惕,站上草垛眺望。

      庭北兵执锐披坚,飞速朝这边奔来。

      厥离粮草卸了大半,撂下将装未装的余下粮草,慌忙拉跑已装载完的几车,向北逃去。

      里达怒目切齿:“是你泄露了计划!”

      蓝咎同处状况之外,不明白庭北为何出兵,只是他眼下来不及思索这些,里达的弯刀已经贴近他的脖颈,恐惧之感无所遁形。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

      马蹄声由远及近,迎风飘扬的旌旗上刻印庭北铁骑的图标,来人均银甲披身,迎月色散出冷冽的寒光。霎时间便行至眼前。钟盈领兵在前,手握长枪,枪尖插向前方:

      “把这群贼人都给我抓起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厥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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