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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认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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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承嘉这个人,贺千帆是听说过的。
臭名昭著。
若说范言和顾明远这帮人,也不过就是仗着世家的威名,行事混账了些。可这个严承嘉,却是真正的无恶不作,乃至整个榑都也难容此人。
几年前,他却突然销声匿迹,许是离开了榑都,也或是因树敌过多,被人寻仇。总之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贺千帆是熹平七年来到榑都的,比傅熙州晚了一年,他并不清楚傅熙州和严承嘉之间的纠葛。
路上他一直想去询问,却看傅熙州不怎么想搭理,似乎刻意回避。
侯府内,他回想起魏泉提及此人时的反应,更是按耐不住困惑。一转眼,就看到一旁忙碌的侍卫——
凤执和南亭?
这两人是跟随傅熙州,一路从庭北到榑都的,必然知道此事。
贺千帆指节轻叩桌面,似随口说起闲话:“凤执,你还记得严承嘉吗?”
凤执挑灯芯的手一顿:“严承嘉!”
果然,他的反应和魏泉一般,听到这个名字后,就像吃了炮仗,一点就着。
凤执走过来,说:“主子,您见到他了?这个烂人还活着呢!他又找您麻烦了?我找他去!”
他放下剪子就要出门,被南亭拦住:“去什么去,你知他在何处?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净会给主子惹事儿。”
贺千帆扶额,对他招手示意他回来:“没碰到,就是席间又提起,想到这事罢了。不过,倒是遇到了韦无浊。”
他愁得很,凤执这大咧咧的性子,说话半天都到不了点子上。每每就要说出当年之事,话到嘴边,又像是气不过,话锋一转,骂天骂地了起来。
“提起这人我就气,就该在他离开榑都前狠狠揍他一顿。”
贺千帆听了许久,一句有用的都没有:“看来这事你记忆深刻。”
凤执说:“深刻?”他拿着剪子用力一剪,就跟和那灯芯有何愁怨一般。“我记他一辈子。”
顷刻间,屋子里又亮堂许多。
凤执伸开手掌,贺千帆借着烛火,看清他掌心处那道可怖的深疤。
凤执道:“这条疤,拜他所赐。”
贺千帆这才知道。熹平六年,傅熙州刚来榑都的第一年,就惹上了一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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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记得他那天到底说了些什么,凤执和南亭都复述不出最初引发争端的那句话——因为那只是句再平常不过的闲话,就成了惹恼严承嘉的导火索。
当时的傅熙州,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倔强和恣意,自然也不服输。而结果就是,他被严承嘉带着一帮人,从风客来的台阁丢了下去,落在地上,引人围观。
凤执的手就是那时伤的,严承嘉将他羞辱一番,仍不满意,随手抽了一把刀,朝他砍去。
是凤执,千钧一发之际赶了过来,徒手握住刀刃。
“主子,您没事吧。”他的手疼得微颤。
严承嘉觉得有趣,执剑不放:“有点意思。我看你能握多久。”
他添了力将剑尖朝前送去,就想看凤执会何时松手。
“嘶……”
血染红剑刃,最后,是严承嘉先一步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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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熙州免于受伤,可那道疤痕,就一直留在了凤执手上。
贺千帆想起来,魏泉曾说,傅熙州在庭北时,很是纵情率性,听他那意思,那人原先的性格,大概就与如今的他没太大差别。
是后来到了榑都,得罪了人,被人诬陷而吃了大亏。从那以后便逐渐沉默寡言,变成如今这副拧巴的模样。
现在看来,他口中“得罪”的那个人,便是这个严承嘉。
贺千帆握着杯盏,一言不发。凤执在他眼前摆摆手,说:“主子?”
“嗯。”贺千帆回过神,看着那道晃动的伤痕。
“这疤。”他皱眉,“这么些年多谢你了。”
“谢我做什么,给主子挡刀,本就是我们份内之事。再说,您若真要谢,也该谢南亭,他身上的伤可比我多得多了,尤其是心口上那一刀,现在有时候还会疼呢。”
凤执说着便要去扒开南亭的衣服,露给贺千帆看。
南亭向来稳重些,不和他一起胡闹,拦下他的动作:“闹什么。这有什么好看的。”
凤执性格爽朗,平日里也多是他跟在身旁。南亭更稳重,整个侯府中事务,多经他手,皆打理的津津有条,但从不邀功讨赏。
南亭平日里也不多说一句话,贺千帆一直以为他和傅熙州之间,并没有太重的情谊,却不想他才是护主最心切的那个。
可他眼下心头憋着火,一直在人前克制,没太多心思衔恩。便只说:“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待人走后,他将杯盏重重磕在桌上,杯壁碎裂成几块,茶水撒出沾湿手心,却混不在意。只轻声念道:
“严承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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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津向永宣帝辞行,第二日便匆忙启程回厥离。
出于大周礼仪,贺千帆领兵护送他到城门外,傅熙州也在送行队伍中,昨日夜里吃风受了寒,一路上神色恹恹,咳得没完没了。
阿史那津跨上马,临走前还不忘此行使命,对贺千帆说:“熙州……”
“叫侯爷。”
“侯爷,”他拍拍大帽,“对于重开互市这件事,厥离是千百个真心,希望大周可以再好好考虑一番,我期盼得到令人欣喜的答复。”
贺千帆只说:“圣人自有考量。”
傅熙州走上前,神情凝重地望了他一眼,开口道:“我知你一定要走,切记万事小心。”
“会的,小郎君放心。”
“津特勤,该赶路了。”
厥离人马已经在远处等候多时,阿史那津迟迟不来,他的扈从便高声呼喊。
“知道了,铁木尔。我就来,别催。”
他不满于催促,扭过头来继续道:“若是我安然无恙回到厥离,定会书信一封,以告平安,若一月后你们没有收到我的信……”
他顿住,攒眉暗忖。须臾,又换上那副安心的笑颜,双手握紧缰绳,调转马头,语调轻松随意,说:“若是没有收到信,那就说明,我有自己的事要做啦。再会,中原的朋友。”
马蹄朝北踏去,掀起泥沙满地,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
马车内。
贺千帆坐在一侧,掀开帘子向外张望,来来往往的行人掠过,他却什么也没注意到,只不想转过身搭话。
傅熙州坐在另一侧,他们之间隔了几座,是傅熙州先朝他挪了过来。
傅熙州说:“阿史那这趟回去,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嗯。”贺千帆回。
“可汗病重这事若是造假,想要故意诓骗他回去,那么不得不说,这计用得妙。对于阿史那津来说,即使他看出是圈套,也一定会以身赴险,他不会置自己的父汗和子民与不顾。观他方才神情,可见他此一行,便是抱着步入泥浆的心去的,这局可谓无解。”
他沉思片刻,自顾自道:“只是不知对方如此迫切逼他现身,究竟是为何。”
“……”
贺千帆一路无言,他的手忽然被牵住,手心传来丝丝凉意。
傅熙州靠得近了,勾住他的指尖,说:“你不高兴。”
“……”
他的咳嗽声不停,反而愈发严重,一声压过一声,就差把肺咳破了。贺千帆无奈关下帘子,转过身去,为他收紧狐裘领口,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说:“没有。”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贺千帆抱着双臂,就想看他能说出什么来。没成想,千句万句好听的话摆在那里,他却说了句:
“不知道。”贺千帆嘴角一抽,正要说话,却腰间一紧,被人抱住。要说的话也被束了回去。傅熙州又轻声道:“对不起。”
态度可谓诚恳真切。
“你个小没良心的,一句对不起就完了?遇事不决先道歉,连错哪儿都不知道,这可不像你。况且,我也没说你有错处。”
傅熙州答非所问,说:“你不抱我。”
“你还委屈上了?”
傅熙州没说话,只静静地不松手,在他怀里小声地咳。
“哪儿学来的这么一套,”偏偏他还真就吃这招,贺千帆慢慢回抱住他。“你以前不这样的,怎么如今这么主动?这算投怀送抱么。”
傅熙州不回答。他侧耳贴在人胸口,隔着层层衣物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全身上下的冷意都被他的温度所屏退。
“我和阿史那只是朋友,他是个很好的人,我不想他被算计。”
贺千帆推开他:“傅熙州,你有你交友的自由,我又怎会干涉?我是气你不爱惜身子,明明病着还非要跑出来。这副躯壳不比你从前这副,动辄就是病痛缠身,到时候疼起来,难受的可不止你一人。你和阿史那说得那些话,我难道就不能代为传达吗?”
“知道了。”他声音很小,“我弥补。”
“怎么弥补?”
傅熙州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他手上戴的指环,说:“随便你。”
贺千帆一愣,随后用手重重地点在他眉心,说:“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祖宗。”
傅熙州脖颈后折,轻微呻/吟了声:“疼。”
贺千帆乜了一眼,嗔道:“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