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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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传统，元日前夕，上至王孙贵胄，下至平头百姓，均会前往宫观拜神，祈愿来年顺遂安康，无疚疾所扰。
贺千帆未信神佛，过寺门而不入。从前少有几回跨过门槛，都是在陪同傅熙州祈福。
庭北人好似都很在意这项习俗，不仅魏泉，就连凤执南亭，这些天里都在不断催促他早些来上香拜神。
他应了下来，却以近日事忙借口拖延，直到今日，才终于又一次来到青灯观。
青灯观内连衽成帷，无处不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之人，身上的粗布麻衣破了几截，撕裂拉扯着垂落下来，狼狈不堪。
“侯爷，这群人都是哪里来的？城内竟从未见过。”魏泉说。
从入观开始，便见这样一群落魄之民，再往里走，人数如暴增般，门前殿外，几乎随处可见，遍布青灯观每一角落。
“应是四方逃难而来的灾民。朝会将近，城门郎不会放其入都，只得暂避于青灯观。”
魏泉说：“最近可有听说哪地遇了灾？”
贺千帆负手而立站在高台上，看着远处扎堆的人群，摇头：“未曾听说。”
青灯观自难民群迁的第一日起，便开仓放粮，救济难民。每日分早午两次施粥，此刻正值用膳时候，粥桶前挤满了人。
“近日观中接收的难民越来越多了。”
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贺千帆和魏泉皆回头望去，来人正是韩琅。
韩琅朝二人施礼，贺千帆微微颔首以作回礼。
“韩尚书可知这些灾民是打哪儿来的？”魏泉问道。
韩琅坐在石桌旁，与贺千帆面对面，说：“廉州。”
话音未落，贺千帆立刻咬住他的字音，说：“廉州未有报灾。”
韩琅不疾不徐：“年关将至，廉州当然不敢报灾。可若真的水静无波，何故凭空多出这些难民？难不成侯爷要告诉琅，是他们放着安平日子不过，跋山涉水，吃尽苦头，只为喝上一口青灯观的白粥？”
“我也不与侯爷遮掩，我一同乡，仕宦于樊州，此地邻近廉州，这几日亦有大批难民涌入。若侯爷不信，大可前去抓一人问上一问，看看他到底承不承认自己是打廉州来的。”
贺千帆高声打断他，道：“他当然不承认。”
“韩尚书口口声声说这群人从廉州来，那他们身上可有廉州的过所文书？若无过所，却擅自离开户籍所在，罪属私度关隘，罪人、保人，皆要受刑，韩尚书现在认为，他们还会不会承认？”
“廉州并未上参灾事，韩尚书却一口咬定确有其事，这些是谁告诉你的，是那位樊州任职的同乡？还是其他什么人呢？”
韩琅微微一愣，他一时无法驳倒贺千帆的花。
不仅韩琅，哪怕是魏泉，都许久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句句紧逼，不留人插话的空隙。
“韩尚书，你不妨直说，你今日来找我，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侯爷驳斥我，可我这话到底是真是假，您心中自然是清楚的。”韩琅叹了口气，低敛眉目看向青石板桌：“圣人不肯见我。”
永宣帝开始时，还会做个样子，唤他入殿奏事，他不是没提过此事，可都如泥牛入海，再也没了音讯。他频繁上奏，永宣帝烦倦，后来索性见也不愿见他，将他拒在殿门外。
魏泉说：“你是想让侯爷为你上奏？”
“侯爷常伴君王侧，自是有机会。”
“韩尚书，”贺千帆淡声道：“我不与你兜圈子，就明着告诉你，此事我不会帮你，另请高明吧。”
“侯爷！”
韩琅起身挽留他。
贺千帆顿住，侧过头去，却没有看他，说：“韩尚书，我多一句嘴，您一会儿离开时，最好不要靠近那群人。”
贺千帆并未多做停留，留下这句后，径直离开。
……
“侯爷，韩尚书这话可真？廉州果真隐瞒灾情？”魏泉追上来跟在他身后。
“十有八九是真的了。”贺千帆说。
“那您为何回绝他。”魏泉说，“圣人从前一直跟在您和姓贺那小子身边，早就将您视作兄长，我觉得或许可以……”
“魏泉，”贺千帆止住他，拧眉沉声道，“那是天子。你何敢与他称兄道弟。”
魏泉狠狠拍嘴：“是我失言了。”
贺千帆无奈道：“走吧，我该去做点自己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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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上，顾明音跪坐在蒲团上，焚香叩拜。
今日天刚亮，贺千帆便派了马车去顾府接人，说要与他一同前往青灯观上香。顾府本也是要找几人跟着伺候的，被贺千帆一口回绝，顾明音也顺着他意，独自一人乘着侯府马车走了。
身旁没有侍弄的，只有凤执和南亭二人立得板板正正守在殿外。
魏泉笑骂道：“我说这青灯观何时在殿外塑了两尊门神，离近一看原是你俩小子。”
“泉哥！”凤执大喜，“隔老远就听着你骂人，怎么还是改不了这臭毛病。”
魏泉和凤执南亭三人，打在庭北时便跟在傅熙州身边，四人一同长大，只是后来魏泉随傅熙州从了军，凤执南亭则留在身边，成了近侍。
凤执和魏泉一样，豪爽不羁，三两句就很容易与人打到一起，南亭则更稳重些，不怎么多说话。
魏泉佯装不满，以手握拳轻锤他胸口：“这么久不见，怎么话也不说一句。”
南亭还未开口，凤执先不满制止：“泉哥你别打他那里，他身上有伤。”
许是几人声音太大，惹得殿中之人无法专心，跪坐蒲团的身形晃了晃。贺千帆立刻手指几人，眉心一皱，告诫他们闭嘴。
“滚远点儿闹去，在殿外守着，不要让人过来。听到没？”
“知道了，主子。”南亭答。
……
殿外大鼎上插满了香，大殿之上、神台之前也摆着供香，恬淡的清香携风四溢，令人心平气静。
贺千帆走进殿内，看着那尊神像，也有样学样地跪在顾明音身旁。
“事情处理完了？”顾明音阖着双眼。
“嗯。”贺千帆回道。
寂静的殿中，贺千帆怎么也沉不下心，他虚合双掌跪坐在蒲团上，着了魔似的想往顾明音的方向看去。
“好看吗？”顾明音问。
贺千帆干脆不跪了，呈轮王坐状，撑头光明正大地看他，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顾明音没回话。
这人一袭素月白衣，香雾茫茫像是笼在他四面，包裹他隐在其中，让贺千帆看不清明。
有很多憋在心底的话，他此刻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泄洪似的吐了出来。
“因为你了解我，有时甚至无需任何交流。”
“……”
顾明音没有答话，他依旧不睁开双眸，合在胸前的手，若是仔细看去，会发现有一些轻微抖动。
贺千帆没有拆穿他，自顾自说：“在靖州的时候，你守在城门前，我当时想，我们明明是第一次合作，彼此间却是心照不宣。可纵然是一等的谋士和将军，也是要经过长久磨著浸灌，方能互相契合。”
“射箭时百发百中，你说那是君子六艺。我请你教我用剑，你却说你于剑术一道并不精通。”
贺千帆将一叶白从腰间解下，放在二人之间：“可行军途中你遇刺，手边就摆着一叶白，你……”
顾明音突然转过头来看他，开口道：“我并没有反抗。”
“是，”贺千帆说：“你没有反抗，没有拿起那把剑。因为你猜出，对面执剑之人是我。”
他凑近：“那破绽是我故意漏给你的，你若是举起了剑，我可能真的要失望了，可你没有。”
“还有将军挂印，它谁也看不上，谁也不搭理，偏偏就与你亲近。”
“我不傻，”他声音酸涩沙哑，像是梗在喉咙中，“种种列到一起，你还准备继续瞒我到何时？”
顾明音敛起眉目，仍不说话。
“从我初入军营遇到你的那时起，整整七年光景。我认得你，即使你换了再多个样子，我也依旧认得你。你是庭北雪山飞过的鹰，是榑都笼中锁住的雀，亦或是换了幅与我无甚交集的身份和面孔，我也不会认错你。你这辈子都别想躲开我……”
“傅熙州。”
那人双唇翕动，却像是默许了他的话。
贺千帆猛地抱住他，这次的相拥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他想将他揉进怀中，乃至骨血相融，又怕南柯一梦，太过用力，得来一场空欢喜。
“若是场梦，那就不要醒来，一直做下去。傅熙州，求你不要推开我，”他感知到怀中的人的挣扎，恳求道：“我很想你。”
一阵静默。殿内炉中香火忽然烧出一团火苗，升出团团白气，明明是一佛便散去的雾气，却学了个勾魂摄魄的功夫。映出一片朦胧。
“我也是。”傅熙州说。
偏偏又就是这份朦胧，将他的镇定撞击的摇摇欲坠。
傅熙州的双手从他怀中抽出，回抱住他。他们在神像前相拥，这是重活一世后，贺千帆和傅熙州的第一次相拥。
“你曾答应过，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会找到我。”
“嗯，”贺千帆下巴垫在他肩膀上，笑着说：“我做到了。”
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①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