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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生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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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千帆身子崩的僵直,半点也不敢乱动。上回顾明音骑他的马时,他是在下面牵马而行。
而这次不一样,他们同时坐在马上,马鞍并不算宽敞,两个人坐在上面需得贴的极近。
贺千帆手持缰绳,环过顾明音的身体,这姿势,顾明音乍一看像是坐在他怀中。
贺千帆很不习惯,他极少与人同骑一马,即使是傅熙州也不常见。
他不敢与傅熙州贴的这么近,怕被人看穿。
此刻,贺千帆依旧不适应的往后撤了撤,留出一丝喘息的缝隙。
顾明音一直在咳,贺千帆顾及他身体状况,放慢了马速。他依然立不直,坐不住,身子随着行驶步伐左右轻微晃动。
没一会儿,他也索性不强撑,直接靠到贺千帆怀中去了。
贺千帆一愣,脱口而出:“顾明音!”
顾明音头靠在他肩膀前,回应了一声“嗯”。
贺千帆本想将他推开,可眼下看来,推开他实在不像话。
他身上透着刺骨的冷意。贺千帆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说:“顾明音,你很冷吗?”
顾明音摇摇头,说:“还好。”
贺千帆问:“可你身上好凉。”
顾明音却说:“没事。”
贺千帆觉得不放心,又开口:“可是……”
话未说完,便被他有气无力的声音打断。虚弱的架势没有任何威容可言,说出的话却一如既往不近人情。
“闭嘴,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
“……”贺千帆哑口无言,乖乖闭了嘴。
过分,分明是他帮了忙,还要受气!贺千帆心想,顾明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善解人意了呢。
……
一路无言,顾明音倚在他身前,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到达后,贺千帆轻轻喊醒顾明音。
顾明音歇息片刻,也算缓过些来。方醒时还有些恍惚,半敛迷离眼眸,看了须臾,才说:“来校场做什么?”
贺千帆先一步下了马,本想牵他下马,恢复体力的顾明音却不领情,一把拍开他的手,翻身下马。
贺千帆停在半空的手显得有些尴尬。
不生气,不生气。不跟病人计较。
远处排着一排箭靶,此时无兵将用靶训练,贺千帆正好捡了个空。
他走近拿起一把弓,握在手中掂量几下轻重,又试了试拉感。边选边说:“射箭。你会吗?”
贺千帆一手搭在脖颈上,左右活动了一下。拿着弓对准靶心。
他拉动弓弦,戎衣之下肌肉线条渐渐清晰。“嗖”的一声,离弦的箭直直射中靶心。
他转头,笑着问顾明音:“如何?”
顾明音有些嫌弃的皱眉,看着贺千帆的那一脸表情,恨不得要夸赞写在脸上。
顾明音乜了一眼,淡淡道:“尚可。”
贺千帆将弓递到顾明音手中,做了一个拉弓的动作:“你试试,其实也不难。”
顾明音白了他一眼,不掩嫌弃。但终是没有驳了他的面子,勉为其难学他做出了动作。
贺千帆走到了顾明音身后。
“你初次拉弓,掌握不住要领,可能不大能拉得动。我帮你支些力,你感受一下,不必勉强。”
他从身后揽住顾明音。二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没有任何阻隔。
顾明音全身一僵,用拉弦的手肘捣了贺千帆一下。正好捣到贺千帆的肋骨。
贺千帆扶着肋骨,蹙眉。说:“你什么意思。”
总算拉开了距离。
顾明音抬起清冷的眸,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干嘛?”
贺千帆嗤笑。说:“教你射箭。”
他迟疑了一下,歪头问:“你不好意思?”
顾明音道:“我不好意思什么?”
贺千帆无所谓地摊手,眼中却似别有话说。道:“谁知道。”
说罢,他又走上前。顾明音这次倒是没挣扎,只小声地哼了句:“毛病。”
贺千帆贴上顾明音的身,右手同他一起放在弦上,略施些力,帮人拉动弓弦,不至于他太费力。
左手撑起弓身,双眸定定的盯着靶心,道:“塌肩抬肘,肩、肘、手直如箭,眼盯靶心,心无旁骛。用力——松!”
话落,弓箭便同一条直线般射出,不出意外的正中靶心。
“不错。”贺千帆看着射中靶心的箭,很是满意。转过脸道:“如何,我这教习......”
“......”他的话止住了。
贺千帆转过去的瞬间,碰巧顾明音也将目光移了过来。二人本就贴的紧,此刻贺千帆的脸几乎差一点就要碰到顾明音,两道眸光交织在一起,具愣住了。
好像……有些太近了。
贺千帆第一次和人离得如此之近,一瞬间竟下意识摒住了呼吸。而顾明音温热的气息就这般扫在他的脸颊,闹得他有些痒。
他还看到了顾明音此刻没来得及收起的唇角,仰着一个好看的弧度。他不合时宜的想,这人果然还是要多笑笑才好看。
但下一瞬,顾明音便一把将他推开,蹙着眉剜了他一眼。
贺千帆干笑两声,摸了摸鼻尖。不自在的说:“如何,会了么。”
顾明音只哼了一声,没搭理。
贺千帆觉得有些怪,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顾明音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
他故作淡定,对顾明音道:“你自己试试。其实射箭不难,只是要勤练习。从前我在军营射术可位列榜首,除了有时......”
他从来榜首,除非傅熙州参赛。
箭无虚发,次次赢他。
傅熙州是北境草原上打马射雁的少年郎,射艺与他而言是信手拈来的东西。他们过去总是要争抢比个高下,贺千帆曾自诩射术第一,可无数次拜倒在傅熙州的箭下。
贺千帆顿了许久,他不知道怎么说。
在他过往二十年中,有长达一半的记忆是被傅熙州填满的。以至于他在想起那些日子时,很难想到除傅熙州以外的其他人。
即使是这一世,贺千帆也会在某个瞬间,就像现在这样,忽然想起他。
他想起他,然后抑制不住的想念他。
可是,他变成了傅熙州这件事有些难办,他甚至不知如何说出“他很想念傅熙州”这样的话。
贺千帆扯出一抹笑,说:“没有除了,我就是榜首。”
贺千帆走到一旁擂台边,躺了下去。
傅熙州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他拔不掉又止不住,只能任由这根刺贯穿刺痛他的身体。
他像是无处不在,却又是尘世难寻。
顾明音放下手中弓箭,走到他身边坐下。
贺千帆又开始用二指来回抚摸他食指的指环。每当他无措或想那个人时,他都会做出这般无意识的举动。
他的行为被顾明音尽收眼底,顾明音叹了口气,轻声问:“为什么来射箭?”
贺千帆摩挲指环的动作变得更快。他想了很久,说:“不知道。”
他说不清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心烦:“从前有人告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就去做你最擅长的。”
他停顿许久,说:“我当时只擅长射箭。”
贺千帆在西宁长大,西宁边境靠近游牧部族,又加上他稀少的几分异族血脉,铸就了他尤擅骑射的能力。
射箭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是他引以为傲的本领,也逐渐成了他烦躁失意时排忧解难的良方。
每当那些时候,傅熙州很少问他怎么了,也不会安慰他。他只会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地陪着他。
箭筒里的羽箭,从装的满档到一根不剩。
而现在,他的身边再也没有这个人了,他居然成为了傅熙州。
为什么偏偏是傅熙州呢。
贺千帆算不上聪慧,他不清楚今日在明德殿内的那番话,他该不该说,能不能说。
他从前没有这些东西牵挂,在天地间任意游走。
而现在几乎是一瞬间接过傅熙州肩上,源自庭北的担子。他怕他一句话、一个不留意,折了他最系念的担子。
顾明音双唇微张,想了很久,说:“圣人宣你入宫,是因为闵军进犯吧。”
贺千帆手上动作一滞,缓缓转向他。说:“你怎么知道?”
顾明音无语。说:“闵廷撕毁和约,大举进犯大周疆域,圣人命温辞前往许江御敌,这几日朝堂上下第一等要事。你从宫里来,韩仲清也被宣进了宫,眼下能把兵部尚书和金吾卫大将军等文武群臣召在一起的,除了这事还有什么。”
“哦。”贺千帆点点头,漫不经心道:“你聪明起来还真聪明。”
他说:“圣人问应对之策。范竑说守青州,他们都连声附和。我没说话,圣人留下我和韩尚书,他问我是否同意范竑的观点。”
顾明音收起散落在外的羽箭。说:“所以呢。你就是愁这个?”
贺千帆从手边捡起一支箭递给他。说:“我不是愁。我只是......”
顾明音挽弓搭箭,对准靶子。离弦之箭如天际飞星,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正中靶心。
贺千帆一下坐起身,看着顾明音的神色带着些不可思议。他脱口而出:“你会射箭?”
贺千帆微敛起双眸睨了他一眼,蹙着眉疑惑了一瞬。
风客来那次,顾明音出手拦住洛闻竹丢来的杯盏,他就已经起了疑心。这次射场,他精湛的射术和轻松的状态,丝毫不似初学者。
顾明音面不改色,十分平静道:“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骑射亦在其间,侯爷不知道?”
“君子六艺”贺千帆自然知道,可是榑都城他待了七八年,再算上起兵三年,十年间他几乎没有见过、也极少听闻顾明音精通骑射一道的传闻。
但无论如何,顾明音给的理由着实有理,只是他仍半信半疑,无法全然消解心底疑虑。
他应付道:“确实忘了,不过你今日这一箭,倒是令我日后很难忘记了。”
顾明音不买他账,不冷不热的看了他一眼,道:“侯爷谬赞了,大周这么多高风亮节的君子雅士,我可担不起您的称赞。”
末了,他垂眸理了理衣袖,不再去看贺千帆。只随口问:“沈承瑾不会吗?”
贺千帆:?
他还纳闷:“好端端你提他干嘛?”
顾明音:“问问罢了。怎么,问不得了?”
贺千帆没有回话,他也不追问。八月天里,骄阳酷暑烤的人心烦,顾明音踢了踢脚下的箭筒。
烦闷道:“还射不射箭了?射完赶紧走。”
沉默片刻,贺千帆忽然冷不丁道:“我觉得,他应该没你射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