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泪奔 ...
-
好尴尬。
苏晓吸了吸鼻子,不忍看方易疑惑的表情,赶紧埋下头去,小声抽泣,却听方易道:“情况不会那么坏吧?实在不行,我养你啊。”
苏晓一愣,突然泪如决堤。她嚎啕大哭起来,头脑缺氧,不假思索,絮絮说了好多。
方易在旁边沉默坐着,偶尔插进一句话。试图拼凑理解苏浸月混乱的语句,依然是云里雾里。
莫非她记得前世的梦?
说话的声音逐渐小了,方易转头看去,少女已经靠着柱子睡着了,外袍掉在地上,嘴里仍在嘟囔着。
他凑上前去听,却什么也听不清楚。只能用袍子把人罩着抱起,带到她的房间,放回床上。
方易垂眸看她,沉思半晌。苏浸月沾到床榻,蹭了蹭枕头,翻了个身,月光把她的小脸照得莹白,上面还挂着干涸的泪痕。
*
次日清晨,苏晓醒来,头还是晕乎乎的。
想起昨晚的事不由一阵后怕,自己不会口无遮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当时,好像还对着方易直接痛哭起来,模样一定疯疯癫癫的。
好丢人!
总算调整好心态,梳洗以后,苏晓亲自去找方易,临西却说少爷还没起床,并面容古怪地朝她哈哈一笑。
“昨晚我是出来找茅房的,哪知道你家少爷也不睡,恰好碰到了。”
苏晓急忙解释。
即使是临西,不大会乱说,但是她也得时刻保持她正直的形象、清白的作风。尤其是涉及和方易捆绑的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免得被人抓了小辫子。
“倒是你家少爷,半夜三更不睡觉,在院子里走来晃去,多吓人啊。”
“少爷这几天都睡不好呢,前阵子晚上还在看书,也许是考试压力太大了。”
方易也会有压力啊。苏晓皱眉。
她还以为这人是天生神童呢,表面装作唾手可得的样子,原来背后在熬夜偷偷努力。昨夜她说方易所得一切都轻轻松松,实在太不应当。
看来从古到今要取得成功,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她连忙点头表示理解。
“好吧,等他醒来,麻烦通知我一声。”
*
十里红妆,百乘描金大马,蜿蜒如流动的丹霞。从街头到街尾,围观涌动的人潮熙熙攘攘。
银鞍照白马,红绸,爆竹,铳声。
昏暗的喜房内,烛火半明半昧,铺上绣花绸缎被面散着红枣、花生、桂圆,一片乱红,昏暗绮艳。
新娘罩着盖头,一身红衣,华丽的绣线在灯下闪闪发光,纤手交叠于腿上,坐得端方。
虽没看到其面目,也知是个美人。
方易突然感到一阵心慌,他挪步上前,挑开那盖头。红烛摇曳间,喜帕如流云翻卷而落,露出一张芙蓉般的姣好面容。
新娘胭脂粉妆,双颊晕红,眸光流转间似春水含星,正对来人盈盈一笑。待他定睛细看,这张娴雅秀丽的脸竟在光影交错中幻化成另一人——朱唇不点而红,眉黛似远山含雾,分明是苏浸月清冷绝俗的容颜。
他再一睁眼,见是在自己房里。窗外春光明媚,有清脆鸟啼。
方易唤临西近来,便见他拿着一封请柬。
“主子,长宁郡主请您进宫呢。”
自从今上为李伯父平反追封后,他的孤女李窕儿也得隆恩御赐,封长宁郡主,暂居宫中。
两日前,他们还见过一次。
“哦对了主子,一个时辰前苏姑娘来找您,不知有什么事,只说您醒了去知会一声。”
“便差人去说声吧。”
“那请柬的事儿…?”
方易不想进宫。
“回帖说,我身体抱恙。”末了又补充,“是和同窗聚会,在宴席上喝了酒,头昏脑胀,不宜入宫,且府内诸事繁杂,抽不开身。”
果然,临西前脚出去,韦管家后脚进来,禀明今日负责修整宅子的工匠将至,家具、布匹的图样随之而来,晚些牙子会带一波仆役过来,以供主子挑选。
方易淡淡点头。在京都是要住一段时间,修葺老宅,置办新具不可避免。
管家又道:“老爷传信过来,说二少爷带着表小姐上玉京来了,这几天就要到了,让留意着,届时过去迎接。”
方易闻言,皱了皱眉。
*
苏晓来到前厅,方易正被几个人簇拥着站在中间,看起来很是忙碌。她本欲找他商讨寻亲一事,却见好多人进进出出。
银杏说,少爷新修宅子,兴许不久后老爷他们还会回来住呢。
小说里,方易和苏浸月成亲后就搬进公主府中。府邸装修得富丽堂皇,极尽奢华,都是苏浸月一手操办的,方易住在里面就像个沙发客,总来去匆匆。
后来苏浸月借孝顺的名义,把方易老家的父母接来府中居住,平日里没少给两老找不痛快,方父方母碍于公主地位,敢怒不敢言。
这种窒息的气氛持续了三四年,那几年方易一直忍辱负重,在府邸夹着尾巴做人,和苏浸月相敬如宾。在外却是仕途得意,平步青云。
又有一群人从苏晓身边绕过,她往后避让,暗觉自己像是唐突闯入别人房子的不速之客,简直手足无措。好容易趁这几波人换档的间隙,她挤了上去,拉出方易,不敢提及昨晚嚎哭的事,只期期艾艾问他:“恩公好忙,可别忘了我的事,去宫里找那位老师傅鉴鉴我的玉佩。”
方易不由地想:她状似不经意,却反复提及宫里,果是知道了些什么?便轻嗯一声:“皇宫怕是没那么好进去,等我放榜之后,定有机会进宫,届时再去找那人帮你相看吧。”
苏晓听了不太高兴。她写的这本小说很随意的,哪里有那么麻烦,要等到放榜以后,方易在原文中没放榜也隔三差五进宫和李窕儿约会,就像进出菜园子一样轻松。
“恩公什么时候放榜呢。”
“十五号。”
这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太久了,总不能一直在这方府中待着吧。苏晓面色不虞,但还是小心翼翼商量着问:“这会你让那人出来,或者带我进去,可以不。”
却见方易神秘地摇头,作出一副不可亵渎的样子:“你以为皇城森严都是儿戏,那里面的人不能随便出来,外面的人也不能进去。要带你进去怕是不容易,不过我会想办法的。”
苏晓看着他故弄玄虚,心下一沉,轮到她这里就开始讲规矩了。看来不能把寻亲一事全然寄托在方易身上,还得从别处另想办法。
“好吧,麻烦恩公了。”
苏晓毫不掩饰地沮丧,一下子便蔫吧下来,转头正要回去,便见前厅有人送来绸布缎子,又起了兴致,抬起头不住张望。
方易拉过苏晓,叫她一齐来看,掌柜看见是位年轻女子,便可劲给她介绍,他拿着画册介绍款式纹样,后边就有人找出一小块样布放到面前。
苏晓听着心动,想起自己行囊还有不少银两,便兴致勃勃挑选起来。
“这是好料子啊,散花水雾的翠烟纱,夏天做成外衫最清凉了。再配上这个黛色的绸布,作成百褶裙。”
“姑娘本就生得好看,这颜色在穿在身上,更是清新淡雅。”
掌柜一张巧嘴,说得天花乱坠,听得苏晓觉得这也很好,那也很好,连选了好多件。这也是先前当公主时延续下来的习惯,剧本让她可以骄奢淫逸,物欲横流,以苏晓原本的个性,是该体现在食欲上的,可是暴饮暴食影响状态,不利于完成任务。
而且古代的食物再怎么做,都没有现代的滋味,她只能硬生生变成一个瘦美人。却不甘荒废了这等好皮囊,于是全显在珠宝首饰、衣服配件上了。
“你这个颜色不行,太深了,老气,我穿不了。”苏晓挑到后面,逐渐掌握主导权,端上了架子。
“这个浅紫色的倒是不错,我想做成单件的,肩膀这处和那个白色纱绸拼一下。”
她一面说着,又找人拿纸笔画了图,设计了不少款式,忙活了半天。
掌柜把单子下了,给苏晓看时不禁感慨:“姑娘对衣裳样式还真有不少研究啊。”
方易一直在旁看着,他和掌柜都觉得苏浸月的设计有些奇怪,但也只是提出些不被采纳的参考意见。
苏晓本来认亲碰壁觉得气闷,当下随心所欲采购了去,顿觉神清气爽,年轻了十岁,她偏头看见方易对着纸样一脸探究,眉间紧蹙,当即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她确实参考了不少后世的设计,古今结合一番,以当朝的风俗看来,好像太过凉快。可她当公主时也是这么设计的,贵女无不称赞,转眼便成京中风尚。
臭男人又懂什么呢?苏晓内心只有骄傲,满不在意地轻哼一声。可转瞬间都泄气了。她对过着柜拿来的账单,发现价钱远超她的预期,面色发窘。
居然那么贵……
她刚想说退掉一些,掌柜却没顾,接着拿出做男装的缎子。方易招她来看,要她帮着选些。
苏晓也没推辞,又热心勃勃地给他选了一轮。
方易接过单子却是看也不看,让人带着掌柜去找账房结了。然后对她眨眼一笑:“苏姑娘审美很好,在下一并结账,算作酬谢。”
苏晓没弄明白,这家伙自己买东西,招她来做什么,倒像是给老板拉单的。她想起昨夜自己那番凄然啼哭,莫不是撬动了方易的恻隐之心。又想起这厮说的那句“我养你啊”,登时脸上飞红,气鼓鼓道:“谁,谁要你答谢!我以后自会如数还你!”
她自有皇帝老儿养,才不要方易养!
苏晓兀自羞恼,恰逢牙婆子到来,带了一群男孩女孩,都是给方宅挑来做丫鬟小厮的。
她这回不敢再凑上去,而且眼下自身难保,也不见得需要侍女仆从。万一跑上去被推销缠上,没忍住去消费了却不够钱,一个没注意又让方易充了大头,她又欠了人情。
苏晓刚想回屋,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脸。
边上那个尖下巴,看着很机灵的女孩眼睛滴溜溜转着,看到她就狡黠一笑。
是那日在街上碰到的彩衫。
她怎么到方府来,难不成是专门来找她的?苏晓脚步一顿,上前去和她说话。
“浸月姑娘,你果真是在方宅,为了找你,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呢。”
苏晓好窘迫地站在原地,骑虎难下,她可一个人都买不起,更别说两个人了。
牙婆刚刚便注意到她了,这位女子进来望向厅堂中央的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会儿她靠近过来,陈牙婆得以仔细端详一番,又抬眼瞟了一下那边仪表不凡的青年男子。当下七八分猜到她的身份,遂拉过她小声道:“夫人,讨丫头的事何不问你们家主去,让他出钱,本来今个儿带来那么好些姑娘小伙都是给你们家的,挑的都是干净利索的人。”
苏晓一听,失口否认道:“不……不是不是,我要自己买的……”
“夫人是和你家夫君吵架了?”
陈牙婆见多识广,双眼一咪,意味深长道:“可犯不着在这事儿上置气,让他付钱便是。你只消去服个软讨个好,嘴皮子一张,就让他把你要的事给办喽!何苦自个儿吃亏生气,夫人怎么想不明白?”
她顿了顿,看见方易往这边过来,不禁放高了音,继续唱道:“本来这种内宅的事就合该夫人管,现下你们家老爷过来帮忙,也十分难得有心了,可也不该把夫人撇下,凡事都要一起拿主意不是?一看你们就是新婚夫妇,处事还嫩生,一起待上几年总能慢慢学着了。”
“不过话说回来,老妇去过许多人家,还没见过二位那么郎才女貌的,年纪轻轻就到上京置办房屋,前途大有可为啊!”
陈牙婆话说得很快,一个字紧跟一个字,很着急地往外蹦似的。
苏晓听得耳根发烫,可一直插不上话,徒张了几次嘴巴,刚想说什么,对面声音反而更大了起来,于是她始终黑着脸,听这个婆子愈扯愈发没边。
待牙婆终于歇口,方易已来到她的身边。
苏晓看了一眼方易,见他面无愠色,便定心郑重道:“大娘,压根不是你想的那样……”
“大娘说的是,选人就交由夫人来做吧,你和管家说一声。”方易冷不防开口。
苏晓惊恐地看了他一眼,男子就贴近她耳语道:“这也是赊账!不过一个牙婆,何苦和她辩解许多。”
陈牙婆内心得意,了然地朝她呵呵一笑,露出豁了口的门牙,一双绿豆小眼暧昧地在他两脸上扫来扫去。
方易都已承认下来,苏晓更不好说什么,她实在不喜欢这自以为精明的市侩牙婆,尤其厌恶她的打量,好像在看一块猪肉价值几钱。
苏晓只挑了彩衫,拗不过牙婆要她再拿一个,她求助地看向吴管家,到底不敢真的选人,把担子撂下甩给他后,逃也似的走了。
*
傍晚,银杏过来,把两份卖身契交给苏晓,她说,那两个丫头日后都归她支使。
苏晓收下,只得顺手接了方易恩情,她内心长叹,深觉受之有愧。
从被他打捞起至今,已经亏欠他好多,进宫这事八字还没一撇,认亲更不知要到何时了。她真要厚着脸皮倚仗他,直至自己恢复身份那一刻吗。
跟着彩衫来的那个姑娘,长着一张可亲的圆脸,她体型微胖,笑起来呆呆的,显得娇憨老实。她说自己名叫招娣,苏晓听罢直摇头。
“不叫这个,叫朝云怎么样,好听吗,你喜不喜欢?”
小姑娘羞涩笑道:“喜欢,多谢夫人赐名。”
苏晓摆摆手:“不是夫人,叫我晓、小月就好,我这可不是赐名,只是你原名招娣实在难听,你喜欢叫别的名字也可以。”
“谢谢小月姑娘,朝云很喜欢这个名字。”
“那彩衫不如也改名叫朝露如何?”
彩衫微怔,说了声好。
虽然彩衫一副伶俐样子,但苏晓几次朝露朝露地唤她,她却总也反应不过来。叫了几次,她才拍着脑壳懊恼地说:“啊呀!姑娘刚刚是在叫我,多年都是彩衫,已经习惯了,一时记不得呢。”
苏晓对她的反应感到意外,于是作罢,又叫回她彩衫。
这丫头好狡猾!分明是故意的。她以前若是秋素红的人,江湖中要奴役旁人,是不吃卖身契那一套的。可她却以这种方式混入方宅,逼着她花银子买她。明明自己跟过来就好,万一她没有钱呢……
其实她并非有很大兴趣像给猫儿狗儿起名一样,定要改了她们本名,只是改了招娣,顺势而为之举。
招娣是反应世合乎情理的。虽然这是个架空王朝,但也依寻着封建时代的旧例,凡穷苦人家卖身为奴的,可不得依照着主子的喜好处事,更遑论一个称谓了。
彩衫巧妙地抗拒,是不愿承认她做主子,还是完全没有为奴为婢的意识呢?或许她本来就不是苏浸月的婢女,而是秋素红的人,来这里找自己,难道也是秋素红的旨意?
她正想得出神,彩衫突然凑过来,神神叨叨道:“我觉得浸月姑娘和以前不一样了。”
苏晓一惊,问她何出此言。
“您看我的样子很陌生。”彩衫看她良久,不做声,忽的噗呲一笑,了悟道,“您装作不认识我?”
“我现在寄人篱下,认不认识又有什么要紧?”
“姑娘故意落水前有意看了方公子吧,莫非你们之前认识?”
“这些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晓不想彩衫那么锐利,她垂下眼皮,羽睫掩眸,藏着心虚。可到底打了十二分精神,仔细应对着,她娴熟扮演起苏浸月,挑起嘴角,冷笑着厉声斥问:“你来找我,莫不是就要问我这些?还是秋素红的旨意?”
“阁主说得果真不错,浸月姑娘这么些年装得好辛苦。”彩衫咧嘴大笑,露出虎牙,随即敛了神色,低眉顺目道,“您放心,阁主对姑娘从来没有坏心,我来方府一定会好好伺候姑娘。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彩衫都会陪在您身边的。”
原文中,苏浸月人小鬼大,心机深沉。她生母苏婉冰清玉洁,至纯至善;皇帝父亲性子软弱,有些优柔寡断。她却随了秋素红的几分邪气,机敏伶俐。
但这种活力没有得到很好的发挥。
她日夜生活在船舫里,压抑本性,把秋素红视作恩重如山的养母,扮演不谙世事、柔和乖顺的孝女儿,把对外界的好奇和叛逆的心思噎在嗓子眼里。
苏晓不清楚秋素红为何丢下苏浸月突然消失,苏浸月又如何不知所措惊慌落水。
现在看来,这更像秋素红对她的试炼。苏浸月一开始表现得单纯,人畜无害,骗过了所有人,直到李窕儿出现才露出马脚,而与方易成亲后,更是豪不伪装,变得肆无忌惮。
“无论我要干什么,都会帮我吗?”苏晓挑眉,一字一顿问道。
“姑娘想要什么呢?彩衫会竭尽所能的。”
“我既已如愿来到方家,如果我说,我想一直留在这儿呢?”
“原是如此。这倒不难,想必浸月小姐本就有十分把握,毕竟当日救下姑娘的人并非方公子,可您还是成为方府的坐下宾。”彩衫屈指敲了一下脑袋,轻笑道,“也不然,即使姑娘那样求助,他还是没救你呢。”
苏晓闻言脸色一变,她瞳孔不由放大,但还是强装镇定,说话滴水不漏,当下讥笑着反问,“救下我的人是谁,莫非你也知道了?”
彩衫面露得意之色,脱口而出:“当然知道。”
“便是定国公府夏家三郎——夏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