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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91.恨无梦天不渡噩 ...

  •   阴云密布的远天没有朝霞,没有新生的太阳,已至清晨。

      李莲花睁开眼,抬手,掌心被割裂的伤痕消失无踪,腹部被刺穿的那一剑仿佛不曾发生,要不是衣衫染血,他都要以为一切只是梦。

      偏过头,未起身,一个白玉手链静静的躺在枕边。他将玉铃兰握进掌心里,冰凉的触感已然没有了主人的温度,仅残留着淡淡的茉莉余香。

      衣襟上她哭湿的泪痕还未干透,那是她留给他最后的痕迹残留。

      开不了口发不出声,一夜间在心里默念千万遍的名字,已经成了世间遍寻不见的故人。

      阴雨侵寒,院中人陆续挪入厢房,门口回廊下,方多病听到声响立马站直,紧闭的大门打开,李莲花白着一张脸,依旧是昨日的打扮,血染衣衫,头发凌乱。

      “门主没事了,太好了。”一声欢呼引起众人七嘴八舌。

      方多病上前叫了一声“李莲花”,对方并没有反应。他抻头看向屋内,空空如也,下意识脱口而出,“阿狸呢?”

      李莲花浑然未闻,提着步子麻木的往前走。

      方多病后知后觉,一股巨大的恐惧萦绕心头,在一片欢庆声中,他恍惚觉得,李莲花不是没事,而是出大事了。

      李莲花被人群簇拥,他的目光一一扫过这群人,心中毫无波澜。“我没事,大家辛苦一整晚,回去休息吧。”

      芩婆想过他醒来之后的无数种可能,从未想过会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到毫无生气可言。若他不肯接受冲动失态倒还好说,可是这样的平静,她一时竟找不到切入口。

      “李莲花,你……”方多病担心犹豫道。

      “我想一个人走走,别跟来。”李莲花脸上无悲无喜,大约正是因为这样的表情,让方多病不疑有他。

      街巷中,满目狼藉。李莲花一步步走过去,看过去,这陌生凋弊的环境,让他置身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世界里。

      街道无人,一片萧索。唯有牢狱口重兵把守。

      “未有令牌,任何人不得……”守卫声音悄然消失在冷风里。

      长靴踏上满雪的石阶,残破战袍被风吹乱。

      被扒了外衣不成人样的长生王被绑在刑架上,鼻青脸肿是方多病的杰作,四肢与肋骨是阿狸反噬的结果,剩下的血污粘住衣服,是用刑到清晨的痕迹。

      看到来人,男人的脸变得扭曲难看,“你为什么没有死?”

      李莲花一双眼睛仿似突然变了个人,没有任何茫然不清,颓然失意。他将长剑反手握如匕首,刺进男人胸腔中,旋扭。

      “阿狸在哪?”

      “我才要问你!”男人咬牙切齿,却根本不是因为疼痛。

      “凭什么你没有被反噬?不对,你身上的毒……”男人眼中的额怨恨如果能化身利刃,早就将李莲花穿透一百遍。

      李莲花呼吸一滞,浑身冰冷,若他都不知道,若他都没办法……

      “阿狸一定还活着,她在哪?”手中力道要给他心口搅烂一个窟窿。

      可是那长生王丝毫不惧,“你身上有她的魂魄烙印,你他妈居然还问我!”

      魂魄与复生,过往他半个字都不信,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他开始相信这世间真有恶鬼与神明。可倘若真有神迹,又为何不能多一分慈悲?

      “别装了,你算计这么多,不可能止步于此。”李莲花将剑柄抵住他的心口,长刃已经完全刺穿过去,鲜血流了一地。

      男人忽然笑了起来,幽绿的眼眸满是讽刺与疯狂,“三万六千处凡世,她可以在任何地方。你被肉身困住不得自由,自然无法找到她。不如这样,你也一起死,死了或许能找到她。”

      李莲花看着他,突然道,“你不会无限复生。每次交手,你的功力都有些微变化,这一回尤甚。毁天灭地的逆天之法让你几乎功力尽失,即便还能复生,也一定有相应的代价。”

      他方才见到自己时的癫狂震惊不是假的,李莲花思忖片刻,只能做一个大胆推测,或许他原本,是想用阿狸作为最后复生的容器。但是阿狸却……

      “那又如何。”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语气依旧不屑。

      李莲花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温柔,“那时她被困在小狗的躯壳中,用胡子和指甲救我,一点点拼凑,最后是血液与心脏……所谓复生,即使烈焰浴火,可如果没有完整的躯壳,什么都不是。”

      李莲花一字一句,让男人面容变得狰狞扭曲起来,“你想干什么?”

      剑柄带出长剑,剑光似流云横断,将男人的声音定格在惊恐问句中。

      四肢与躯干分离,又被切成无法拼凑的碎片,切面干净利落,整座刑讯房弥漫着腥臭刺鼻的难闻血气,鲜红与暗红交汇,顺着天花板滴滴答答往下淌。

      等方多病回过味来觉得不对劲赶来时,与收到消息匆忙赶来的栾世昌撞了个正着。两人齐齐挤进刑房,双双震撼于永生难忘的画面。

      现场惨烈程度比五马分尸和千刀万剐加起来还要恐怖,而血肉残破的地面正中,李莲花提着染血的少师缓缓转过身,漆黑的眼瞳全是空洞。

      这样的过度杀戮不该与正道之首武林至尊有任何瓜葛,剑神的剑只斩恶人不假,但昔日的少师对敌人也留有最后的尊重。哪怕当年他清理门户替师父报仇,也未曾这般下手残忍。

      长生王该死,李莲花杀他没错,可这样的结局落入天下人眼中,便是再也回不去光风霁月的江湖传说。

      白纸泼墨,神像裂纹,冲冠一怒,红颜枯骨。

      神坛之下是万丈红尘,他投身其间,不计身后虚名化若浮尘。

      凉凉的一眼,比他手中长剑更冷。栾世昌站在那里,双腿灌铅,知天命的年纪自诩没有什么能让他害怕,可就是这么一眼,他竟自心底感到一阵胆寒。

      十余年的沉寂时光,很多人都忘了当年那个杀伐决断赐生赐死的少年门主,在匡扶正义的背面,是怎样的不好惹。

      他一步步朝门这里走来,踏着血脚印,带一地粘稠粘连的声音,就连方多病也被这恍若地狱刑官的残酷场面震撼到,动弹不得。

      李莲花将长生王大卸八……不,大卸一百八十块不止。

      豆大的汗珠自额角发间滚落至脸颊,在那踏血的脚步落在自己身边时,栾世昌的身体绷到最直。然后,那长靴停也不停,从他身侧过去,肩膀相撞,他分明半分力也没有用,栾世昌却被撞的一个踉跄,身形晃了几晃,最后重重跌坐下去。

      仿佛劫后余生,汗水湿透后背,唯余庆幸,李莲花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也庆幸,他没有真的伤了那个女人。

      冬日雨刺骨的冷。李莲花走进雨幕中,身后被冲刷出一条长长的血路。

      方多病追出五十米,找到晕倒的李莲花,背起人又捡起剑,才发现剑柄上系着一条小小的白玉手链,铃兰在雨滴的拍打下叮叮咚咚,声响渐渐隐没在急雨之中。

      醒来的时候,床头安神香丝丝缕缕。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侧目,床头摆放着他的剑、布袋和随身之物。

      伸手拿过布袋,里面的纸和糖都未被打湿。当日师父留下的字条如今再看,却是另一番意思。

      门被打开,李莲花起身,“师娘。”

      “你心绪未平,躺着别动。”芩婆看一眼他手中的布袋,叹一口气。

      “相夷。”一个呼唤,便让这个已经而立之年的男人不堪一击。

      “她……有留下什么话么?”

      芩婆将阿狸的话平静转述,“她说她回去了,回到她本来的世界,让你不要惦念。”

      “不要……惦念。”李莲花木然重复道。

      “我原以为你师父托梦给我,能改变……可是没想到……”她犹豫片刻,决定还是要告知李莲花,“她昨夜拜托我救乔姑娘。”

      李莲花抬头,不解地看向芩婆,好似没听清,“什么?”

      一叹再叹,“你应当明白她的一片苦心,当然这些事不过是她未雨绸缪的打算,都是后话罢了,眼前你只需答应师娘,不可自伤。”

      他想起前夜阿狸去找乔婉娩还耳环,现在他大概猜到阿狸同她说了什么。那只可恶的小狐狸精,骗了他不说,竟然还要……她怎么能这么自说自话,怎么能将他送给别人。

      生气吗?是的,很气,可是愤怒么?不,大约只剩心疼。李莲花甚至都不敢想,她是在怎样的心情中做出这些决定。

      “我知道了,师娘。”布袋里,一掌皱皱巴巴的信纸平整叠放。

      师父留给他的话想来早已预见了如今。

      “万物周而复始,离别亦是重逢……”这几个字,李莲花反复念了好几遍。可天地之大,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重逢她,倘若她真的回去了的话。

      他连浅梦深眠都见不到她。

      可是师父也说过互相救赎以期圆满,他不愿意相信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圆满。

      夜深人静,满月浑圆。

      月色中,一道长长的人影牵着一头雪白的小毛驴,踏着城中石板滴滴答答。

      李莲花牵回小白的时候,想起阿狸那日看似玩笑的问题,这头小毛驴像不像她。

      彼时他以为她说的外表,不知该如何作答,现在想来,她是在说处境。

      身在族群中,却是异类外皮,无人探寻内心的真实。不禁回顾这些时日,她在他身边,从未被他熟识的环境与人真正接纳。

      其实她,很孤独。若是回到她的族群,或许也不是坏事吧。

      简单修缮的城门口,却不知有人早已等在那里。

      “你要走了?”乔婉娩白衣翩跹,带着坦荡的微笑看向李莲花。连方多病都放心的回去陪公主,没人知道他今夜会离开,没人比她了解他。

      天下,江湖,尽数被丢在身后。只可惜,没能悄悄地走。

      “嗯。”他点点头,还以微笑。

      乔婉娩垂眸,半晌,开口,“她和紫衿的自说自话不一样,她曾问过我……”

      “我知道。”李莲花的声音仿若来自时光尽头一般苍凉,不等她说完整,亦或是不想让她说完整,阿狸问过她什么。

      “你知道?”她嘴角的笑略显自嘲。阿狸问她的话不难猜,乔婉娩知道,李莲花不想听的,是她的答案。

      “阿娩,时至今日,千帆已过,我的心里装不下任何人,我的身边也不需要其他人。”他从未对她这般冷漠直白,温柔的拒人千里最是残忍,却也是最不拖欠的坦然。

      夜风带着下过雨的潮气,吹湿晶亮莹润的目光。

      乔婉娩笑了笑,其实早就知道结果,她了解他,确不必句句点破。这样已是最好。陈旧与经典的剧目都不该狗尾续貂,过去早已经是过去。

      今日,方是与故人彻底的告别,放下过往所有,了悟人生一梦,她依旧可以做回洒脱恣意的乔女侠,而他却不再是了无牵挂的李莲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91.恨无梦天不渡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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