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天 ...
-
嘀一一
我顾不上按灭闹钟,立刻伸手拿过手机。
1月4日,星期一,10:15。一再确认后,我如获新生。
太好了。我由衷地兴奋起来。关上闹钟后,我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上了CK的衣服和GUCCI的鞋,出了家门。之所以这么选择,是因为昨天这身打扮至少没有让余莹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决定给余莹一个更难忘的生日,所以今天必须早些去。
在通向车库的甬道,男人、男孩和气球出现在长长的尽头那端。果然他们是住在23号的。我加快脚步,力求在他们之前先到车库。若非如此,他们势必在我之前发动“唐”,而我需要提早到达公司的计划就会化作泡影。
刚发动车,我便一脚油门冲了出去。没有了“唐”的这番阻挠,我早早上了中天路,自然也就会错过那辆金杯了,但这些小事对于今天来说不值一提。
到了公司车库,无论是卡宴还是奔驰,一辆也不在。我当仁不让地占据了第一个车位。
上到一楼,我没有进电梯厅,而是径直走出大楼,转到了花店“卉”之前。
“这位先生,需要什么?”老板娘捧着一大把香水百合从店中走出,放到了门口的桶中。她脸上并未带有笑容,可是平平淡淡的模样却给人亲近温煦之感。
老板娘姓甚名谁我自然是无从知晓,但她身上散发出的成熟自信与外貌的清纯知性略有不符,以至于我无法判断她的真实年纪究竟是30向上还是30向下。即便说她的年龄比我还大,也不会令我意外。“卉”已在此开了近两年。我虽从未光临,但每每看见老板娘,总会令我心情愉悦。便如昨日,她那一笑,便扫去我了心中阴霾。
“我要玫瑰,红玫瑰。”
“送女朋友?”老板娘又折回店中,捧了好多康乃馨。
“对,要包好的。我之前见你这儿有。”
老板娘向店外的花洒着水,口中道:“有是有,但都是要提前订好,我才包的。总不能拿光秃秃的玫瑰直接送人吧?你急着要吗?我可以现在给你包。”
“现包?那要等多久?”我略有失望,但转念想只要中午吃饭前给到余莹就行,于是问,“中午前能好?”
“现在几点?”老板娘又跑进店里,口中说着,手里一直忙个不停。
“10:43。”我扫了一眼时间。
“12点前差不多能好,要么?”她又开始修剪起花枝来。
“行,要的!”
老板娘手中不停,用嘴向柜台努了努,说道:“那你扫一下那边的二维码,加一下公众号。里面几种热销产品的样品都有,可以直接下单。备注里留下你的姓名、电话。我弄好了第一时间联系你。”
我依言扫码,公众号叫“卉阳”。我从众多的花束中,一眼便看中一束粉色包装的,便立刻下单,留了姓名、电话。
“店名叫‘卉’,公众号为何叫‘卉阳’?”我半调侃地问着,“是不是老板娘名字里有个‘阳’字。”
老板娘笑了,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说道:“先生,你真讨人喜欢。你的女朋友一定很漂亮吧。”
我脑海中突然映射出张晨的脸。我似乎不明白向来对外貌有所要求的自己,当时怎么会就和张晨走到一起的呢?是她追的我么?我想不起来。我努力将她送出脑海,余莹和陆颖舟的身影又相继出现,任谁都比张晨漂亮。
“她若到了老板娘你这年纪,还有你的一半漂亮就好了。”说这话时,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对应着的是张晨还是余莹,也或者只是我想称赞老板娘的美貌而已。
“借您吉言。”老板娘大大方方地道谢。
我又回到了电梯厅,刷卡后被分配到的是电梯B。刚步入电梯厅,正好捕捉到中年西装男子进入电梯C的身影。从这个时间点来看,比昨天上楼要晚了些,也许不会在前台碰到余莹了。
果然不出所料,来到19楼,那个粉色的身影并没有第一时间从前台走过。于是,我直接向投放组行去。
很远我便瞥见了一抹粉色,可当我走近了,却诧异起来。
余莹并不在位子上,而陆颖舟却穿着一件粉色的衬衣,唯有领口、袖口是白色的。她的风衣和那件蓝白相间稍厚的夹克都挂在椅子后背上。
“颖舟,余莹人呢?”我问道。
陆颖舟站了起来,领口那粉红色丝带打成的蝴蝶结,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舞动着。她说道:“早晨我们一起出的门。可快到公司的时候,她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地走了,还让我替她请个假。”
“请假了,知道什么事吗?”
“不知道。”陆颖舟使劲摇着头,身体也随之抖动,一如清风抹过春天的花丛一般。
我向她身后的那件夹克看去,又特意感受了一下室内温度。空调可谓开得恰到好处,与昨日无异。或许每个人体质不同吧,我关心地问道:“外套脱了会不会有些冷?”
陆颖舟一愣,像是一时没理解我问这话的缘由,小心翼翼的回答:“不冷,正好。”
“好吧。”我并没有释然,昨天吃饭时,她额头的汗珠还历历在目。
来到自己工位,打开电脑,我坐在椅子上思索:余莹请假了,而陆颖舟却穿起了衬衣,这是怎么了啊?我点开电脑上的日期又确认了一遍,确实是1月4日无疑。
我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陆颖舟她那件夹克这么厚,穿上必然是热的。而她之前却坚持穿在身上,是因为不愿和余莹撞色,毕竟今天是余莹生日。但今天余莹请了假,既然她不来了,陆颖舟自然便无所顾忌地脱下了夹克,露出了本来要展示的衬衣了。说真的,陆颖舟穿粉色的衣服,真是如仙女一般。我似乎有些心动了。
我又看了一遍邮箱,担心各方竞标报价也同样有所变化。好在邮件倒是和前几天一模一样。我给余莹发去了微信询问,却如投入水中的石子,没入池中再无音讯。
11点的到来没有给这一天带来转变,而我对李竹的教学也从第一天的兴奋转成第二天的无奈,再成为今天的冷漠。毕竟任谁把同样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也会精疲力竭。
朋子从远处转角现身,向我走来。其实我并没有一下认出她是朋子,只是那明亮的衣服颜色使我意识到她是谁。她双手交叉,把一本《白夜行》护在胸前,似乎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印象里,朋子是个做事果决的人,光现在她行走的速度都让我觉得不像平时的她,更别提那如小女生般,视同珍宝地将书捧在怀中了的样子了。
朋子留下书走后,李竹依然表现出对她浓厚的兴趣。而我则发了愁,明明早已看完的书,却要装腔作势,每天周而复始地将书留下,下午再度归还,简直如和空气作斗争一般。
无奈间,我左手执着数轴,右手握着书页,两手一压,书向上弯起,右手拇指按在骑缝处,缓缓外移。书页如花儿般绽放弹开,扇出阵阵书香。书本在某一页停下了扇动,这正是先前我看到的临近结尾的页数。之所以停在这页,是因为其中夹了一张纸片,它如书签般将《白夜行》前后拆分开。
“这周六有空吗?去迪士尼玩可好?”李竹探着脑袋,将纸片上的字一一读出。
“我招你来,是当书童的吗?要你读?”我心有不快。
李竹不为所动,反而如撞了八卦似地追问:“陈总,朋子小姐姐要和你约会,你去不去?”
“你激动个什么劲?好好学你的。”我脑中又闪过昨天的那个念头,“你跟我来会议室。”
这一回,我叫上了陆颖舟来教他。这样子,她与朋子之间,谁在李竹眼中是那个花魁便能知晓了。
搞定了李竹的教学问题,我呆呆望着静躺在办公桌上的《白夜行》,不禁想起前两日之事。昨天的书中想必也夹带了同样的纸条,只因我不曾翻阅,而归还时却又说读过了。这么一来,朋子势必认定我是拒绝了邀请才缄口不提相约之事的,难怪她昨天这么失落,临走时欲言又止。而再前一天我去借书的时间更早,恐怕那时她一手挡住了的根本不是什么作品,而就是这张纸条。因为我那天我出现得比预期早,抢先一步拿走了书,朋子没有机会把纸条放入。所以那天还书时,她非要再推荐一本书给我,为的是补上这张纸条。
我豁然开朗,居然朋子也喜欢我。一旦了然,朋子身上一直存在着却又始终被我忽略的优点,就不停的冒了出来,脑中她的形象似乎也美丽了不少。可即便如此,终究无法同余莹相提并论。但相较张晨,朋子似乎又多出不少闪光点。
《致爱丽丝》又打断了我的联想。我走到角落,接起了高勤的电话。谈话内容没有什么新意,当他再度想约我明天见面时,我心中犹豫起来:倘若明天又重来,岂不是还不能知道金盛的想法和态度?
“高老板,既然你是今晚飞上海,不如我们今晚就见面吧。”我改变了策略。
“今晚?可我的航班到上海已经晚上21:20了,到酒店肯定是10点之后,这还不算航班延误的可能性。这么晚不会影响陈总休息吗?”
“高老板还不知道我的作息吗?这个点我还不一定下班呢。”我坚持道。
“那好吧,我到了酒店就把位置发给你。”
挂了电话,我拿上《白夜行》去找朋子。
“喏,看完了。”我悄悄来到她身后,从她肩膀上把书递了过去,“周六我可能要去北京出差,不在上海。所以……”虽然还没有出差计划,但这个时间点要去北京一趟也绝非子虚乌有。
朋子转过头,并没有立刻接下书,心急地问道:“那下周呢?”她的耿直有些可爱。
我盯着她闪烁着期待光芒的双眼,不忍直言拒绝,只得婉转道:“一直会很忙,没法确定下来。”
朋子似乎也听出了相拒之意,眨巴着眼睛估计在想如何争取。一时间,她身上天宇色的衣衫似乎无形地向四方尽头展开,将周围笼罩于安详之中,令我顿时心生歉意。
我只好想着如何补偿,于是说道:“午饭时间到了,今天我请你吃饭吧。”一说到吃午饭,我又因为余莹的请假,以至于不能吃上那顿浪漫的八人餐,心头变的不是滋味。
朋子并不会察觉我的内心。她喜出望外:“好呀,那走吧。”
朋子特别开心。我让她挑地方,她选了楼下商场一楼的“避风塘”。
到了一楼,我们出了电梯向餐厅方向走去。没一会儿,我的手机又唱起了那动人的旋律。这个点,莫非是余莹打来的?我兴奋地掏出手机,却失望地发现,原来是个陌生号码。
“谁打的?”一旁的朋子好奇道。
“不知道,可能是骚扰电话。”我愤愤地直接按挂。
到了“避风塘”门口,服务员问道:“先生,两位吗?是露天用餐还是在室内用餐?”
“里面吃。”大冬天谁会露天用餐?
“陈先生!”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与朋子同时转身,“卉”的老板娘手捧一束粉色包装的红玫瑰出现在眼前。
“不好意思,陈先生。比预想的慢了些,不过总算是赶上了。我刚打电话给你,但你给挂了。不过好在我看见你了,就给你送过来了。”老板娘转向朋子,把花往她的怀里一塞,说道,“你女朋友真漂亮,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也绝对不会显老。小妹妹,好男人要珍惜。时下,过元旦节还送玫瑰的人可不多了。”
朋子对这“惊喜”爱不释手,而我全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吓”打乱了思绪。我心想:这便是传说中的作茧自缚吗?
朋子把花束环抱胸前,一如早上抱着《白夜行》的姿势,想来她对这两者都十分珍视,即便进了店里也不愿放下花束。
我们在门口的一桌坐了下来。正要点餐,店门又一度打开。我一见走进来的人,便立即站了起来。
“顾总,新年好。你也来这儿吃饭啊。”我毕恭毕敬地说道。
“金伟,这么巧,新年好呀。”顾总很平易近人地说道。
朋子一听也立刻站了起来,转身道:“顾总,新年好。”
“这位是?”顾总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
“她是美术组的,叫朋子。”
“哦,我有点印象。”顾总上下打量着朋子,又瞥了一眼那束玫瑰花,追问道,“你们两个在谈恋爱?”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愣在那里。
可朋子却毫不含糊,脱口而出:“今天才开始的。”
顾总说:“谈恋爱没关系,不过金伟,你是总监,所以这事你要和人事报备一下。”
“好的,没问题。”我骑虎难下,可这么一说,便是公开承认关系了。
顾总带着另一个女人入到角落的座位上,那女人似乎同我和顾总年纪相仿,但从未见过。顾总既然没有介绍,我便不多问了,何况眼下与朋子这关系该如何处理倒是更令人头痛。
虽说我对朋子并无讨厌之情,不妨说多多少少有些好感。可这么着就成了女朋友也太始料不及了。回想起来我似乎并没有选择,一切来得这么突然,来临前不得而知,到了临头又难以抗拒。
吃饭间,朋子开始以女朋友的身份自居,我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乔褀奏响了《致爱丽丝》。这一天的事务中,最令我心烦的就是与乔褀的约见。可如今,我竟然对他有一丝丝的感激之情,期待自己可以先离开这个尴尬的局面。我心中苦笑,想起有一天吃鸡时,安迪曾对我说:不要畏惧困境,因为总会有下一个,来帮你摆脱上一个。这是何等的至理名言!
将朋子哄上楼后,我奔赴下一个困境。好在昨日,我便有了应对乔褀之策,一切听之任之,即便谈及coser时我也表现得毫无兴趣。到了最后,又以开会之名逃出了彩虹咖啡店。
回到公司楼下,“卉”的老板娘又在忙里忙外。我生怕她见到我又会开始评价朋子,于是故意低下头溜了过去,重回19楼。
顾总的电话准时到来,不仅又提及了竞标的事,还额外嘱咐我不要因为谈恋爱而耽误了工作。我嘴上泱泱答应,心里有苦难言。
我不禁细想:为何之前两天任涵会给出不同的报价?可任凭我如何回忆细节,都没有发现在话术上有什么关键之处。对了,昨天,任涵除了给9.5%外,还邀请我去夜总会了,这又是为何?莫非他错认为我是个好色之徒?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知呢?一条蛇浮现了出来。
如果是乔褀把同我的交谈内容透露给了任涵,那前两天任涵的态度转变便说得通了。可是,从我与乔褀结束会面到与任涵通电话,其中时间并不算太长,何况任涵是一开完会就给我回电的。这么说来,乔褀要与任涵联系上,应该差不多就在现在。
我灵机一动,从抽屉里拿出了个四倍镜。这是个作为吃鸡爱好者的收藏,本来只是个摆设,没想到今天会被用作望远镜。
来到了美术组那儿的落地窗前,我拿一只眼睛对着四倍镜,目标自然是对面六楼彩虹咖啡店的那张桌子。
如我预料,乔褀果然还没有走。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原本我坐的位置上多了一个人,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那个每天步入电梯C的身影!
我瞳孔猛缩,极力盯着那个男人。绝对没错,就是他!千丝万缕的线索不断盘织,我心头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掏出手机,我凭借记忆按下了数字号码:18688661234。
等待音在手机中响着,而四倍镜中的中年男人则从一侧口袋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任涵的声音配合镜中男人的嘴型,从手机中传来:“哪位?”
我压抑着心中的汹涌澎湃,极力保持镇静地道:“任老板,新年快乐。我是万维的陈金伟。”
任涵明明来了上海,可李肖鹏却骗我说他在北京开会!还有,任涵上午去13楼到底见了什么人?
“原来是陈总,新年快乐。”任涵在“陈总”两字上加大了音量,同时向对坐的乔褀使了个眼神。
“上班第一天就打搅任老板,实在不好意思。”
任涵、乔褀两人果然狼狈为奸,只是万万没想到是他们是见了面的,而且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乔褀一定是把我各种爱好告诉了任涵,也正是因为昨天乔褀误认为我是好色的,任涵才会有了误会,说不定给出9.5%也与此有关。难怪乔褀这么上心这件事,必定是任涵许了他好处。不然,光正元公司和我们的这点合作体量,怎么会让乔褀这样百般献媚?
“不打紧,倒是陈总怎么会有我的电话?”任涵不亏是商界老手,一下子就敏锐察觉到了不妥之处。
“是李经理给我的。”我不想在这事上迂回,而且从本质上来说,我并没有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无非是自己的记忆而已。
之后的谈话又落入俗套,不过多少验证了我的想法。任涵今天只给了8.5%,也许正是因为我在乔褀面前油盐不进的结果。
我又和另三家联系,结果一如既往。
我再度不厌其烦地向顾总汇报了情况。责备总是在所难免,我也习以为常了。
我本想细心考虑一下其中关联,可余莹此时给我回了微信:对不起,今天有急事请假了。陈老大不要担心,明天会上班的。我定了蛋糕,麻烦你和陆颖舟帮我拿一下,分给大家。一共八块,六个女生,还有你和我们谢老大一人一块。
回到工位上,李竹几乎已经被冷落了一天。
“朋子和陆颖舟谁好看?”我问道。
“好难说。”这回答倒有些意想不到,“陆颖舟小姐姐个子很高,也年轻些。不过朋子小姐姐也有她的优点。”
“那一定要选一个呢?”
“非得要选。”李竹犹豫了一下,艰难地说道,“那还是陆颖舟小姐姐吧。”
虽说只是微弱优势,但听到还是陆颖舟取胜,我竟然感到心满意足。
“在聊什么呢?”安迪走了过来。原来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说来奇怪,照理说连吃三天汉堡早就该腻了,但现实却非如此。只不过今天我没有选择堂食,而是点了便直接打包带走了,为了早些去一楼拿蛋糕。
陆颖舟仍穿着蓝白夹克,毕竟一楼有些冷。可今天一整天都见她是粉色的打扮,这一下子看见夹克反倒有些奇怪感。
同样的蛋糕,差不多的人,但今天的气氛与昨日简直天差地别。我们在一阵死气沉沉中各自吃完了蛋糕。
同陆颖舟一同清理完垃圾后,我还是去找了安迪。
或许是几天的聊天内容多多少少有些重复,我开始心不在焉,目光也被窗外五惠城的灯光所吸引。此时虽然以临近商场歇业,可整个外景灯光却显得更加绚烂多彩了。想比之下,五惠城脚下联通此处的居民小区则暗淡许多。
我想着白天俯瞰小区所呈现的星罗棋布,而此刻只能从周边商业体的映照下苟延残喘地勉强勾勒出边角。我不禁将手攥紧,回忆着昨天抓住余莹手的感觉。虽然仅仅不到24小时未曾相见,思念却在黑暗中向无尽蔓延。我企图寻找昨天差点绊倒的位置,可一片漆黑之中,这一想法成了枉然。
“在看什么呢?”安迪把我从甜美回忆中拉了回来。
“在想工作呢。”
“下班了,送我回家。”朋子正好走了过来,以既非命令亦非撒娇的口气说道。
安迪递来黑人问号的表情,我则摊开双手表示无奈。既然无心将聊天延续下去,拿送朋子回家倒不妨成了正当选项。
坐到车上,我的周围漾起一种非现实感。朋子也好,熊猫人手办也好,Infiniti也好,玫瑰花也好,气球也好,蛇也好,一切都虚无缥缈,它们都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我却失去了将它们述诸语言的能力。
我看了一眼朋子,丝毫无法接受这样一个女朋友,可事情却事与愿违地发生着。我确信她并感受不到此刻我空洞的内心,她虽不露喜悦,却从无形中散发着幸福感。
我心想:也许只剩下《致爱丽丝》还算是真实的。我立刻想到了正牌女友张晨,担心她会不合时宜地打来电话。可下一瞬间,我似乎又希望她会打来电话,那样的话说不定就可以摆脱朋子,但到时候要怎么讲呢?
我怀着这般忐忑的心态,在朋子的引导下,开车来到她家门口。张晨始终没有来电,毕竟现在离她打来电话还有些时间。
“怎么住这么远?”我随口问。
“开始租的时候因为便宜,而且离之前的公司近一些,后来和室友处惯了。好室友难找,就一直待下来了。”原来朋子也是个喜欢舒适圈的人。
“你喜欢你室友多些,还是喜欢花多些?为什么不把送你的花拿回家?”
“因为更喜欢你。”朋子毫不犹豫,“何况在家基本是睡觉,看不到花,放在公司反倒看的机会更多。”
“挺有道理。”我半敷衍着说道。
“喂,你还没吻过你女朋友呢。”朋子说这话时居然一点不害羞。
“哦,对。”我反倒有些脖根发热。
我侧过身,如完成任务般地凑了过去。朋子也迎了过来,两人瞬间吻在一起。
于我而言,这个吻毫无浪漫可言。尽管如此,同一个女生接吻总是件快活的事,以至于她挪开双唇下车之时,我竟有些恋恋不舍。
朋子下车后又敲了敲车门,我放下了车窗。
“你车子这边被刮了,你下来看看。”朋子微微皱眉。
我绕到车右边,从车灯到后车门,长长的划痕清晰可见,还有些地方发生了形变。我心中暗骂,凑近看去,划痕明显是车辆侧蹭造成的,划痕上红色的油漆残留若隐若现。
卡宴!我脑海中立刻跳现出那辆车的颜色。尽管今天没有见到过那辆卡宴,但它的颜色非常独特,我很确信是它留下的。
“要紧吗?”朋子关心道,“怪我上车前没注意。”
“怎么能怪你呢?不打紧的。”
朋子犹豫片刻,突然道:“要是不方便,你晚上住我这儿也可以。”
我心跳陡然加速,却面如平湖地说道:“嗯,可惜。我还约了代理商见面呢,下次吧。”
虽然在说“可惜”两字时,我怀着婉拒的心态。但说出后还真从心底感到可惜,难道我真的憧憬着能和朋子睡觉?
送走朋子,高勤的电话也正好到了:“陈总,我刚下飞机。半小时后能到酒店,位置马上发给你。”
我对了一眼酒店的位置,又担心一会儿与高勤会见时,张晨会打来电话,于是想着先发微信告诉她报备。可消息刚一发出,一个大大的红色叹号出现在消息旁。
什么!我眨巴着眼睛,那叹号对我的冲击过于巨大,以至于我一时没有理解它的含义。这是把我删除了?我不敢相信。
我立刻向张晨拨出号码。很快电话被按挂,再打过去时已被拉黑。怎么办?发生了什么?
虽然不愿意,但无奈之下,我只得打电话给刘思了解情况。
“陈总,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张晨生气了。”我还未开口,刘思便说道。
我心里先一惊:怎么她知道我和张晨的关系了?但眼下已经不是追究这问题的时候了。我迫不及待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陈总,一直以来我都想尽办法想认识你。后来听说张晨交了你们公司的男朋友,我当然想不到那就是你,只是一个劲地让张晨把她男友介绍给我。她一直不答应,我只得另寻他法。”电话那头刘思嗫嚅道,“最近我有个朋友说认识你们公司一个美术,名字叫朋子。但没法把她的微信推给我,只是答应有什么消息都会转告我。今天下午,我那朋友转了张朋友圈的截图给我。那图中近处是一束玫瑰,远处是个男人,用望远镜看着对面。开始我不知道那是你,但看朋子这条配的文字,‘今天我们陈总成了我的男朋友了’。我见他称图中人为陈总,便拿去给张晨看,想让她找男友确认一下。谁知道张晨一看便从你穿的衣服和鞋上认出了是你,当时差点把办公室给炸了。”
刘思的话虽简短,可我却仿佛看见了她们公司办公室劫后余生的残景。
挂了电话,我专程看了一眼朋子的朋友圈。正是我看乔褀和任涵时,朋子在背后偷拍的。我不禁唏嘘,若不是今天穿了CK的夹克和Gucci的鞋,说不定还能赖掉,可现在是神仙难救了。我叹了口气,开车向酒店驶去。
我与高勤的会面是在酒店大堂,此时已几乎没什么人了。
“陈总这么急非要今晚见面,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高勤拿了房卡还没有进房间,提着行李箱便问起我来。
“飞腾的事目前就是最大的事,我想知道金盛与高总的想法。”这是我想好的理由,我当然无法告知或许明天会见不到。
“好吧,我实话实说。”高勤顿了顿,似乎在调整语气,“其实元旦之前,瑞运的任老板来找过我。他提了个简单要求,希望我们今年对你们飞腾的招标出价不要超过8%。”
“8%?”我又听到了这个再熟悉不过的敏感数字。
“对,8%。而且,虽是单独找的我,但我相信他也同样找过其他几家有实力的代理了。这个目的不用我说了吧?”高勤说着不忘看看四周,确保我们的谈话不会被人听到。
联想到其他几家代理出了也大多是8%,而瑞运不是8.5%就是9.5%,我立刻意识到了:“然后他们出个稍微高点的价格,就能轻松中标!”
“嗯”高勤点点头,说道,“在业内我们把这叫做围标。”
“可是,其他代理就这么把我们这块肥肉拱手相送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会对任涵的话言听计从,“你们之间不是竞争关系么?”
“钱谁不想赚?可在这个行业,资本就是王道。这一点上,瑞运的地位无可撼动。所以只能大代理赚大钱,小代理赚小钱,如果小的非要跟大的争,多半是损失更大。所以不如卖个人情面子,别人吃肉,我们喝汤。”高勤也显出无奈。
“那高老板也是只准备喝汤了?”我试探道。
“形势所逼呀。我也只能给些建议罢了,毕竟你们去年的花费只有2个多亿,今年涨一涨,到个3亿,对大盘没什么影响,没有代理会冒风险去和瑞运争。”
“高老板可能不知道,今年我们飞腾的预算有20个亿呢。”
“20亿,这么多?难怪任老板这次这么上心,20亿就完全不一样了。”高勤挺直了原本弓着的背,话锋一转,“陈总,你对飞腾大盘有了解吗?”
“略有所知,但很有限。”
“那我给陈总好好说说。”高勤调整了一下坐姿,又道,“飞腾去年广告营收盘子是400亿多一点,今年目标涨20%,在500亿上下。这500亿的年度目标会在第二季度按情况派发给大小代理,但其实代理手中的客户是相对稳定的,或许有些公司今年在这家代理,明年换一家,但这种零星变化对格局没有太大影响。根据去年情况,今年瑞运还是一枝独秀,它下面客户总的广告投入大约在80亿,而第二梯队包括我们金盛,还有吉安啊,联扬啊,宏图啊,每家都在30亿上下,当然再往下还有,我们暂且不说。
“第一季度,飞腾会给大家一个固定返点,我说的是代理。比方今天开会说的就是10%。可到了二季度就会不同,会给出阶梯式按营收区分的返点。我们根据去年情况,推测今年最高一级会是40亿。也就是说,打个比方,今年完成40亿的代理,飞腾给20%。而完成40亿以下到下一级门槛的,飞腾只给16%。这意味着达到最高一级会比其他人多出很多利润,成为寡头垄断市场。这一格局本来没什么变化,但如果说你们今年有20亿的预算,那便是航空母舰入海了。一旦我们第二梯队任何一家得到了你们的话,全年就有超过40亿的预算,进入第一梯队,与瑞运一样,具有同样的竞争力了。这会打破他们长期垄断的局面。”
我之前一直考虑的只是返点,而对预算所能起的作用有所忽视。我追问道:“那这么说的话,你们都有意愿以10%的返点报价来得到我们?而瑞运也同样可以出到10%?”
“或许不止10%。”高勤道,“应该说肯定不止10%。”
“不止10%?”我不解道,“那代理别说不赚了,岂不是要倒贴钱进去?毕竟飞腾只给你们10%呀。”
“但可以从原有客户那儿赚到更多呀。我就拿我们公司做例子,我本来客户有30亿的预算,到了二季度是第二梯队,可以拿到16%。如果多了你们,我们便是50亿,到了二季度,第一梯队可以拿20%。注意!这里4%的差值可不是只给你们的20亿,而是全盘,意味着我本来的30亿,也一样可以多拿4%。所以为了由你们来顶大我的盘子,在你们身上亏一些没关系,其实可以赚更多。当然现在是打个比方,在数字上当不得真,但不管怎么说,10%绝对不是各家的上限。这事儿本就没有上限,只是看大家如何权衡利弊得失。”
我恍然大悟,后悔没早些与高勤有这番深谈。
临走时,高勤又对我说:“陈总,其实说一千道一万,也都是站在你们公司的角度来看,对于你并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其实这几年工作下来,我多多少少有些许这方面的体悟,但细思极恐,便从未细想。
高勤见我一知半解,便疑惑道:“怎么说呢。陈总你为人太过善良,凡事皆先考虑公司利益,有时,不惜得罪外人。而公司不是人,公司是没有感情的,公司要的是结果,不会考虑你究竟有多为公司努力。公司的评判标准是和你个人是不一致的,不是说你今天谈了10%就是错,明天谈了11%就是对。即使你们公司获得了最大利益,你必将得罪于人。我说的不仅是外人,也可能是你们内部的人,最终你还是错的那一个。”
高勤这番话深深触动了我的灵魂,可这又与我几十年建立起来的是非观念大相迳庭,我只得将之纳入心底,慢慢回味。
回家路上,我同时想起高勤和任涵。这两个人都是老板,从富态的体型上都难分彼此,而且给我的第一印象都是可信之人。只是任涵完全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或许高勤只是没有到露出爪牙的时候,但我实在不愿将他往坏处想。
不知不觉间,我已开车回到自己小区门口。正准备驶入车库,门卫老黄拦了下车子。
他走到副驾的位置,我移下了车窗。老黄道:“小陈,你车被刮了这么长一道。”他用手比了个夸张的长度。
“对,我知道。应该是在我们公司楼底下车库被刮到的,明天去调一下监控,就这事儿?”
“不。你让我上来,我带你去新车位。”
“新车位?”我不解地皱眉,但还是开了车门锁,“怎么有新车位了?”
“哎,你车位对面有一辆‘唐’,早上那辆车倒车的时候直接骑上了你旁边的法拉利,还撞坏了车架。”老黄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上层压了下来,还好你的车出去了,不然铁定报废。唐的司机伤得还算轻,不过副驾驶上他的儿子就没这么幸运了,送了医院也不知抢救过来没有。”
客观来说,这件事全然没有我半分责任,可悲痛与内疚如浪潮般阵阵袭来。我站在卧室窗前,竟奢着能看见男人出现来倒垃圾。
这究竟是如何的一天?余莹没有来上班,错过了生日;朋子莫名其妙成为了女友;张晨却意外得知,将我拉黑;任老板完全是个老狐狸,表里不一;卡宴把我的英菲尼迪给蹭了;无辜的孩子受了伤。还有什么更糟的?
我不要这一天!不要!眼帘沉重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