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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描摹过去叫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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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愿意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狼狈的一面,尤其那个人还是曾经亲密无间但后来分道扬镳的朋友。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蓬头垢面地去见他,尤其是手上还有容易被误解的伤口。
但她并没有回家做任何的梳洗打扮,她打了个出租,直接到了漕河泾地铁站。
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让她疲惫不堪。这种疲惫主要是因为她的内耗。她想要尽快地见到他,但她又不想见……
当车停下时,她木讷地完成了扫码支付。
她站在漕河泾地铁站的门口,看着那些上班族一股一股地涌出。她感觉自己与他们处于不一个图层。
一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一切又是如此的陌生。眼前现实的景象又开始魔幻起来,她看到远处的天空上有一个红色的风筝。
她向着风筝走去,但她没有无视十字路口的红灯。
她听着来来往往的车的喇叭声,忽然发现它们竟然卡着某种节奏。
有着同样节奏的,还有那闪烁的信号灯。
绿灯了,她向前走去。她忽然发现,自己记得——这条通向废弃地铁站的路。
横穿过人群,走入偏僻的小道。路上的人越来越少,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的电话……
“嘟嘟”的占线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
她冷笑了一下,但她并没有停止脚步。
“是在耍我吗?”她自言自语道,“还是说,是我疯了……”
她看到了那个黑洞,向下的台阶还在那里。
她向四周看去,没有人,除了噪音和草木,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
她继续给他打电话,她一级一级台阶地向下走去。
电话那头始终是占线的声音,阳光从她背后一点点地褪去。
一条黄色的带子横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迟疑了一下,但并没有在意,她蹲下身,钻了过去。
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寻找着他的身影。
受伤的手就是耽误事情。忽然,她的手机掉了下去。
她伸出手去抓手机,这让她失去了平衡。
于是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而这唤醒了她之前的记忆……
她记得是白瑞德在楼梯上推了斯嘉丽……
然后斯嘉丽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啊!”她听到了一个女人大叫的声音。
虽然剩下的台阶不多,但也足以造成她身体的疼痛。
当她回过神来时,她正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一阵耳鸣之后,她听到了脚步的声音。
“没事吧。”那个男人说道。
她本来想说“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但当她抬起头,看到那个黑暗中的身影时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口。
因为那个身影是那么的暗,那么的模糊,虽然他离她很近,但却又是那么的远……远而且冰冷,带着地下室的阴气以及冬天的风……
所以,她只是冷冷地,平静地说:“没事。”
说的同时,她推开了他想要扶她的手。
他的手在空中停留了一下,然后他蹲下身,用双手抓住了她缠着绷带的手。
“抓住你了,”他说道,“终于,抓住你了。”
一阵沉默……
就好像时钟的齿轮忽然卡了一颗从天而降的石头。
她的手感受到脉搏快速地跳动,那也许是自己的,也许是他的……就好像她分不清,冷如冰的到底是谁的手……
“放开我。”她说着,开始晃动着手臂,想要挣脱他的手。
“你被捕了。”她听见他平静地说道。
她笑了一下,手不再动。
“被捕什么?”她问道。
“他死了。”他握着她的手,平静地说道。
“谁?”
“电话的主人。”
一,二,三……沉默了三秒钟之后,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开什么玩笑?”她笑着问道。
“没开玩笑。”他严肃地答道。
“如果他死了,那你是谁?”她嘲讽道。
“来抓凶手的人。”
她又笑了,边笑边咳嗽了两声。
“那我是谁?”她笑着问道。
“你,应该是凶手。”
“你有证据吗?”
“有。”
“什么证据?”
“他的手机里,全是你给他打电话的通话记录。”
“拜托,这能算什么证据,”她笑着说道,“而且……你可以查我的手机……除了今天的电话,根本就没有我和他的通话记录。”
“还有其他的证据。”他依然平静地说道。
“什么?”
“等你到了犯罪现场就知道了。”
她发现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她听到了金属碰撞的清脆的声音,她的手腕感受到了阵阵凉意……
“手铐?你要给我带手铐?”
“对,谁让你是罪犯呢?”他说着把“手铐”铐在了她右手的手腕上。
“用不着这样吧,我本身就不是罪犯,而且,”她停了停,看着手上的绷带说道,“我手都这样了……我伤害不了任何人,也弹不了吉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铐”的另一边铐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
“既然你说你没来过这里,我怕你跑丢了,不小心淹死在水里,”他一边说道,一边把她从地上扶起,“这里的路很复杂,而且黑得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们站起身,并排着站立。她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明亮而清冷的光出现在黑暗里。
她看着手电筒的光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她真希望那是打火机。
他们向前走,不过没走两步,就停在了原地。
因为她在一瘸一拐地行走,看起来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吃力。
“你的脚摔伤了吗?”他问道。
“没事,能走,只不过就像美人鱼刚着地。”
“我背你吧。”他忽然说道。
“用不着,用不着,”她快速地说道,“凶手怎么能有这种待遇。”
之后他向前走去,不过他还是放慢了行走的速度。
他们在黑暗中走着,手电筒的光照出了乱七八糟的影子,反而让黑暗的空间变得更加诡异恐怖。
他们沉默着,她的右手与他的左手同步地前后摆动。
他看着他们的手,想到了节拍器,她甚至听到了“咔哒咔哒”的节奏……
很快,也许走了很长时间但是她已经对时间麻木,他们在一面墙面前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手电筒的光照亮了墙上五颜六色的图案,密密麻麻的名字——似乎比之前多了很多。
“怎么多了这么多名字……”她下意识地说道。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她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
而他并没有指出她的破绽,戳破她的谎言,他只是很淡定地伸出手指,并且用手电筒做聚光灯……
“你的名字,他的名字,一颗心。”他平静地说道。
顺着他的手指,她看到了那两个几乎淹没于其他名字中的名字,还有那颗并不明显的心。
“这是他写的?”她问道。
“既然你说你没来过,那就是他写的。”
她伸出左手的食指,描摹着那颗心。
然后,她笑了一下。
“没想到他还是那么幼稚。”
“我还以为你会说浪漫。”他把右手插入兜里说道。
“哼,浪漫……浪漫的事都发生在地上。”她说着,用手指着暗影里的那行字说道。
“你觉的这是预言,还是暗示,或者是人们推脱罪责而找的超现实借口?”他问道。
“你说什么?”
“我说‘凶残的事都发生在地下’。”他伸出右手,用食指指着那句近乎隐匿在黑暗中的话说道。
“也许……是诅咒吧,诅咒这些自大无知的情侣。”她叹了口气说道。
他们沉默了,手电筒的光快速地扫过那句话,然后闪烁了一下。
“诅咒?”他轻笑了一下说道,“我倒觉得是一种祝福呢。”
“祝福?”她惊讶地大叫道。
她皱着眉头看向他,他的脸隐匿在黑暗中,眼睛却反射着手电筒清冷的光。
他没有说话,她感觉到他在用一种很诡异的眼神看着她。
她打了个冷颤,向远离他的方向走了一步,然而她手腕上的“手铐”把他朝她拉近了一步。
手电筒的光熄灭了。
她的心疯狂地跳动。
不过很快,光又恢复了。
但她的神经依然紧绷。
“不管怎样,这是又一个证据,”他说着,又让手电筒的光回到了她名字的地方,“证明你是凶手的证据。”
“如果不是说反话,那就是你有点病。”她情不自禁地小声嘟囔道。
“继续走吧,前面还有更多的东西。”他说着,向前走去。
他似乎加快了脚步,这加剧了她一瘸一拐走路时身体上下摇晃的幅度。
她走路的姿势就像是新生儿,又像是个存在于远古的怪物。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怪异,她只是想努力跟上他的脚步。
不过,很快他便注意到了她奇怪的走法——也许是看到了她的影子,也许总是感觉有一股向后的力向后拖着他,又或者,他在用余光一直看着她……
他放慢了脚步,她注意到了这种变化。
她想说“谢谢”,又想说“用不着这样”,但她最终并没有说话,她只是时不时地用余光看着他。
从墙到扶梯并不是一段近路,他们都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但始终没有人说话。
直到他们踏上那停滞生锈的扶梯时,当她向下迈步忽然失去平衡差点摔倒时,他才率先张口说话。
“你怎么了!”他说着,同时用手扶住了失去平衡的她。
走这段路时,她并不是像机器人一样,只是专注于走路。诡异的幻觉或者说是被遗忘已久的记忆,忽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看到,她和她曾经的爱人沉默地走在梧桐树下……他们紧紧拉着对方满是老茧的手,从太阳当空照一直走到夕阳西下……
正当她沉浸在那种迷幻的画面时,她感觉自己晕了一下。
“你怎么了!”她听到他大叫着,她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拽了一下。
她做着深呼吸,努力平复着自己受惊的心。失重的感觉让她害怕,虽然这让她头脑清醒。她听到了他说的话,但她并没有说话。她只是忽然记起,当自己还能不吃药睡觉时总是在似睡非睡的时候梦到自己踩空了台阶,然后身体会突然抖一下……
她想要站起,然而她的腿软了,只能像一坨湿面一样靠在他的身上。
她感觉到他扶着她慢慢地坐到了台阶上……
她睁开眼睛,环顾四周,然后又看向他……
“你怎么了……你还好吗?”他急切地问道。
“我还以为我醒了,”她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说道,“如果这不是醒,那这就是……我要睡着了?”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你在说什么?”他焦急地问道。
“我……没什么,”她说着,用左手扶住头,“算了,可能就是,我腿摔了不太灵活了。”
一阵沉默。在这期间,除了手电筒的光熄灭了,别的似乎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她闻到一股味道,像是烧焦的烟草,又像是点燃的火药……或者说只是普通的尘土……还是说这些味道融入了尘土,然后随着飞扬的尘土重现了……
“你不应该划破你的手。”他率先开口说道。
“什么?”她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道。
“我说——你,不应该,划破,你的手。”他大声地复述道。
“跟我手有什么关系?”她小声嘟囔道。
“如果你不划破手,你也就不会拿不住手机,如果你的手机不从你手里滑落,你也就不会去使劲够手机,就不会失去平衡从楼梯上摔下来,也就更不会摔伤你的腿和脚,现在也就不会走都无法走了。”他快速地一口气说道。
“呵,真是精彩的推理啊,”她笑了一下,嘲讽道,“不愧是侦探啊。”
“我是认真的,你不应该划破你的手,手是很重要的……不管干什么,你都离不开手……就算你不弹吉他,你也不能划破你的手。”他有些激动地说道。
“拜托大哥,你这说的,就好像是我自己故意划破的一样。我这是不小心,我不小心打碎了镜子,收拾玻璃的时候,不小心把手划伤了。”她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那你真是太不小心了,面对玻璃这种这么危险的东西,居然这么大意!”
“喂,大哥,你是在指责我吗?你知道什么,你就指责我……你凭什么指责我,我受不受伤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的话以及他居高临下的态度,还有他话语里的暗示,彻底激起努力她的怒气。
“我只是说,你这样很危险……万一……”
“万一,万一什么万一!”她感觉有一股热气从她的嗓子眼直冲到了大脑里。
他没有说话。
“你说啊,万一什么啊!有什么万一啊!”她感觉到自己大脑被泡在沸腾的水里,头发上冒出滚烫的热气。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打开了手电筒。
“不就一点小伤……至于吗……”她的嘴说着,但她感觉自己大脑已经木了,很难再控制自己。
“有什么万一……”她的嘴继续说着,不知不觉中,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她的眼睛里渗出了泪滴。
“就一点小伤,很小很小的伤……”
她接下来地举动让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她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居然在用自己的左手拆自己右手的绷带……
她还听到自己在说:“就一点小伤……不信你看!就一点小伤……”
当然,他制止了她近似疯狂的举动。
他的右手抓住了她的左手,而他的右手向上翻了过来。
由于他的右手行动过于迅速,他没能放稳手电筒。于是那个圆柱状的手电筒就这样滚了下去,一级级地滚了下去。
虽然没有破碎的声音,但也削弱了手电筒的光线。再加上手电筒与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近乎消失在了黑暗里,他们的身上只有非常稀疏的光线……
然而,那道疤痕——他手掌上的那道疤痕,在她眼里是那么的清晰。
瞬间——就在她的目光碰到那道疤的一瞬间——她平静了下来。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阵的凉意。
“这是什么?”她问道。
“涂料,胶带,纹身,污泥……”他不带感情地罗列道。
她低下头,眼睛向着那道疤痕靠近。她发现那道疤就像是被涂上了荧光剂,她感觉那就像是可以窥探火山岩浆的缝隙。
“同样,一不小心,打破了镜子;同样,又一不小心,手碰到了玻璃。”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她看着那道已经愈合的伤口,她的手掌传来阵阵疼痛。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她还感受到了,眼泪滴入伤口时的刺痛……
“很疼吧。”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他的声音。
“很疼吧。”他与她同时说道。
她知道自己哭了,她用胳膊上的衣服擦着自己的泪滴。
她抬起头看向他,她的视线里充斥着模糊的雾气。
“玻璃很危险的,因为脆弱所以危险,”她听到他说道,“镜子更危险,它像是有一种魔力,会引诱人把它变成碎玻璃。”
“所以,都是镜子的错,对嘛?”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问道。
“对,都是镜子的错,镜子是非常可怕的东西。”
她坐起身,他的右手松开了她的左手。他们被“手铐”铐着的手并没有贴在一起,而是手心向上的并排着。
“受伤后我发现,不仅是画不了画了,很多事都变得艰难了,甚至是吃饭都成了问题。”他叹了口气说道。
“我受伤后还没吃过饭,只是感觉,拿手机确实变得不方便。”
“那你饿吗?”
“不饿,也许我之前吃了太多太多太多的东西,那你呢?你饿吗?”
“不饿,也许,我已经习惯了,不怎么吃东西。”
“今天,药店店员给我包扎伤口的时候,我看到了她从我的伤口里取出了一小块玻璃,”她看着空洞的黑暗说道,“我本来以为,只是划了一道口子,但我根本不知道还扎进去了一块玻璃……我看着那红红的玻璃,忽然想到了琉璃……但很快我有了另一种更奇怪的想法——我感觉,那块玻璃本来就在那里,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更准确的说,我的身体其实也是玻璃。”
“身体……是玻璃……”他小声地重复道。
“对,你不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玻璃吗?我们身体,我们生活,我们的爱……包括——我们经过的那面墙上那些所谓的永恒的爱情——这一切,难道不都是玻璃吗?”她激动地说道。
他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而且还是那种廉价的低档玻璃,又薄又脆,一碰就碎了。”她继续说道。
“可是玻璃碎了以后是很难修复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说道。
“这不更是吗?很难修复,而且就算拼凑到一起,还是会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与漏风的间隙……这不更像是玻璃吗?”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当他张开嘴时,却又把嘴闭上。他笑了一下,用右手从自己的额头向下擦,擦过眼睛,擦过鼻子,擦过嘴巴……然后他说:“你说的很对,确实是像玻璃。”
说完后,他把手翻过去,不再把手心朝向她。
她注意到了他的举动,然后笑了一下。
“怎么了,玻璃心了?”她笑着说道,“你不会是觉得我是在嘲笑你的疤痕吗?拜托,我手上也会有疤的。”
“不是,我只是想到,也许我可以在疤上面画点画把它遮盖住。”
“画什么?”
“不知道,不过这种裂痕,挺像是树根的,哦,还有,也像是河流。”
听到河流,不知为何,她的心慌了一下。
“你真是个艺术家。”她小声地说道。
“谢谢,你应该也是吧。”
“我可不是什么艺术家。”她说着冷笑了一下。
“吉他手也是艺术家。”他快速地反驳道。
“谁说我是吉他手了?我——其实不怎么弹吉他。”
“我是看他手机上给你的备注——亲爱的吉他大师,括号,前女友。”
听到他的话,她先是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还能以这种方式提到“他”。之后她笑了一下,这个滑稽的名字逗笑了她。不过很快,她的鼻子出现一阵酸楚……
“这什么鬼名字。”她说着,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其实她心里想说的并不是这句话。
此刻她真正想说的是,“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还记得,我的热爱以及我曾经说的大话。”
“他是在讽刺我吗?”她继续说着违心的话。
“他之前有拿过你喜欢吉他这件事开玩笑吗?”他说道。
“没有,真没有,不过——我也没嘲笑过他想成为一名画家。”
“那应该不算是嘲讽吧。”
“那——这算什么?”
“算证据——证明,你杀死了他。”
她笑了一下,她想用右手擦擦眼泪,当她抬起右手时,他跟她铐在一起的左手在配合她。
“我已经忘了上次在他面前弹吉他是什么时候,”她哭着说道,“我记得应该是——从我在漕河泾开始上班时,就不再弹吉他。”
“看来他一直都没忘了——已经有好多年了吧。”
她点了点头,但具体的年份她无法回答。
“真不知道我在哭什么,”她自言自语道,“可能是又犯病了。”
“你怎么了?”
“我……”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没事——话说我不是也很支持他画画吗?虽然,到后来,我不弹琴,他也不再画画。”
“你不弹琴,他也不再画画。”他小声重复了一遍。
她笑了,虽然她的嘴角在颤抖地向下。
“太傻了——过去的一切都太傻了……就和那种杀马特少年一样傻。”她似笑似哭地说道。
“确实太傻了,等你的手好了,你会发现你会有一条丑陋的疤,不过放心,你应该还可以弹吉他。”他小声地快速说道。
“大哥,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想说,我们继续走下去吧。”
之后,她感觉到右手腕晃动了两下,以及一声清脆的“卡吧”声。
“我背你。”他说道。
“这怎么好意思……而且,你不怕我万一趁机害你。”
“你的手和腿都这样了,还怎么害我。”他笑了一下,站起身,转了转腰,伸了伸手臂。
“你这样说,就好像——我是个——没用的废物一样。”
“拜托,大姐,你这么玻璃心吗?”他笑了一下说道,“别急,你当然不能闲着。”
他向下走了几步。她听到他“咚咚”的脚步声。
然后明亮的光从黑暗中升起。虽然那光有着清冷的气息。
那道光映照出了灰尘的微粒,此时它们却有着雪一般的美丽。
他拿着手电筒,“咚咚”地走了上来。
她感觉他就像是巨人,而那个手电筒像极了太阳。
她慢慢地站起,她发现自己的腿还是那么的无力。
她用手扶着扶梯的把手,她看到他在她面前蹲下。
她回头,向上看了看。无穷的黑暗出现在她的背后。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如果她不继续向前,就要被黑暗追赶上来,然后一口吞下,之后在黑暗的胃里,与那些散发着腐臭的东西一起,被胃液消化成虚空……
“喂,大姐,你磨叽什么呢?我快坚持不住了。”他催促道。
她伸出手,趴到他的背上。然后他扶着把手站起身,但他并没有向下迈步。
“这个你拿着。”他说着,把手电筒递给了她。
“如果我没拿住怎么办?”她一边接过手电筒一边说道。
“那就再捡起来。”他说着向下走。
“可是,如果它摔碎了呢,像玻璃一样,摔碎了呢?”
“它应该不是玻璃的,就算摔坏了,我也有备用。”
“你还有一个手电筒?”
“手电筒就这一个,打火机倒是还有几个。”
她笑了一下。
“这不是我的打火机,”他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是这里的打火机。真奇怪。地铁站不应该有这么多打火机。”
“也许因为这是废弃的地铁站。”
“也对,废弃的地铁站总有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她听着他的话打了个哈欠。
“奇怪。”她小声地说道。
“怎么了?”他问道。
“我好像有些困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
“可我还没吃药呢。”
她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吃药睡觉才是奇怪的事。”他说道。
“你说的对。”她说着把头贴在他的背上,不再向前看去。
“如果你困了,你就睡吧,反正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她听到这样说道。
她没有说“不好”,她也没有说“好”,她打了个哈欠,流了几滴泪,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了带着混响的“咚咚”的声音——这像是他的脚步声,又像是他心跳的声音。
她感觉到他的身体里有“嗡嗡”的声音——就像是有弦在里面振动。
忽然,她心里一惊,她抬起头来,看到自己靠着的,是一架钢琴。
她看向四周,发现周围全是水。
她坐在钢琴上,在水里颠簸着,漂荡着……
她感觉自己手松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她退回到梦和现实交接门槛。
她意识变得清醒,她知道自己快要睡着了,她也知道手电筒从她手里掉了下去。
她甚至能听到手电筒摔到地上破碎的声音。
她甚至能听到它又一次,一级级滚下了扶梯。
但她无法让自己睁开眼睛,虽然她依然能看到无比清晰的影像。
她看到自己在漂在水上的钢琴上慢慢站起。
她看到一个燃烧的打火机在水里飘荡。
她走到钢琴的边缘,然后,一脚迈了下去……
可当她碰到水面时,她竟然向上弹起。
她没有像杂技演员那样在空中翻转,她只是向上向上,然后轻轻地飘落于水里。
水一点点没过了她的身体,她伸出手,碰到了打火机的火焰,然后眼前的一切全带上了红色的印记。
水没过了她的口鼻,然后从她的耳朵灌了进去。
但她感受不到水的感觉,她只是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说她不相信真的有爱,如果有,那只是另一种悲哀……”
她听到那个女人唱道。
“他说风是一种美好的存在,风带来了一切,包括爱……”
她觉的歌词写的很好,她一边听一边把它记忆。
“她说不相信可以在未来存在,如果能,那只是破碎的尘埃……”
她渐渐发觉歌词有些熟悉,虽然她找不到曾经的记忆。
“他说水正匆匆去往未来,水带走了一切,除了爱……”
“他说水正匆匆去往未来,水带走了一切,除了爱……”她挣扎着游出水面,复述了一遍。之后她像是雕像一样地,一动不动地,在水里,沉了下去……
她听到了镜子打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