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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少年与小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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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存之的演技太好还是有人愿者上钩的原故,总之师徒二人上路时乔景谦一行人也与之同路,就这样存之和师父都找到了护卫和免费蹭饭的大肥羊。
离开杜家台,一行人穿过大凌河牧场向西而行。存之骑不了马,便与还在恢复身体的少东家同坐一辆马车。二人以日间线分出地盘,楚河汉界互不相犯。
白天小家伙会按时做功课,闲暇时就读齐硕送她的几本书。
乔景谦也没闲着,大多数时间会看商卷,做几道算经上的题,偶尔会翻地图写标志。他没有忘记小家伙出的两道题,一直在寻找解题思路。题一明确的限定是人,但到底是什么性质的人却没有提示,范围大了。
正胡思乱想间,一颗脑袋砸到了他的大腿上。
乔景谦吓得连书也没拿稳,低头一看却见小东西趴在自己腿上睡过去了,小手还捏着那本没看完的书。
他好奇拿来看一眼,顿感不妙。
存之被他拿书的小动作弄醒,揉着眼睛打哈欠,见对方拿着自己的书于是问:“要看看吗?”
“《海国图志》是禁书,居然敢私藏,胆子真大。”
某人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翻开看几页后果然大开眼界。
“我还有《天工开物》。”说着小家伙又拿出另一本禁书,“可惜不好看,却值得看。”
“你……还有什么书?”
存之拿出第三本禁书:“《瀛寰志略》。”
一本比一本出格,要是被官府发现都有杀头的可能。能从容不迫拿给自己看,是胆大呢还是根本不会在意呢?
他看得心惊肉跳,越发对虚空道长的身份感到好奇,“这些书……是你师父给你买的吗?”
“不是,是一位故人送的。”存之回答。
“你可知这些都是禁书?”
“知道。”
“如果被官府的人发现,会……”
“会被杀头。”
原来小家伙都明白,“那你为何还要收下?”少东家不由自主提高音量。
“因为这些书值得。”
“……”
“朝廷所谓的禁书,不过是阻止民智开化的理由。”存之注视着他,黑眸灵动,无形中自带一种威压,“王公贵族不愿百姓读禁书,因为书中的世界是对现实的一种强大冲击力。他们需要的从来只是会埋头耕田种地的子民,而不是心高气傲后患无穷的读书人。”
“你……”
乔景谦心绪复杂,这些话可谓是大逆不道,却又如此真实。而这份真实与无形中的压力,当真是出自一个孩童之口的吗?
“哈,乔大哥别被吓着了,”存之隐去方才的压迫换上天真无邪的笑容,“这些都是在书里学到的,好难懂啊……”
她又从包袱里掏出第四本书递过去,道:“这本是话本小说,最适合打发时间了,但师父总不让我看话本。”
乔景谦看一眼书名:《醋葫芦》,又翻看两页,心里感叹小家伙终于有一本正常的书了,不想存之也好奇起自己的书来。
“乔大哥看的是什么书?”
少东家把自己的杂书古集全摆在小桌上,有《孙子算经》、《九章算术》、《四元玉鉴》、《士商类要》、《卢氏本草经》以及《天下水陆路程》,都是算术和经商方面的书,让存之大感失望。
乔景谦提议二人交换书籍阅读,自己选中不像禁书的话本小说,对方则选了首卷有图的《士商类要》。
晚上停下来歇脚的时候,存之跳下马车去找师父玩了。少东家独自一个人待在马车里想事情,复盘外出历炼以来这段日子到底干了什么。
貌似就是随叔伯走生意时突发奇想决定自己走,后来遭受暗杀中毒被乔掌柜带到杜家台,遇到虚空道长和存之,然后……一事无成。
“唉……”
突如其来的真相让少东家挫败,顿感不如九岁的稚子。
正这么想着,他的视线无意中落在《醋葫芦》上,便拿起来打发时间。但这一看就入迷了,全然没有听见乔掌柜在喊自己。
乐于助人的存之当即跳上马车叫人,车内烛影闪了一下,把乔景谦吓得丢开了书。
小家伙伸手去捡,乔景谦立马大喊:“不许动!”
存之当然不会听他的,捡起书正要看一眼那页,少东家却心虚地扑过来抢夺,结果因为动作幅度过大二人撞在一起滚下了马车。
“疼疼疼疼疼!”
小东西趴在乔景谦的身上捂着头叫痛,而直接头撞地的乔景谦却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感受不到一丁点的疼痛。
他摸摸后脑勺,摸出一手掌的血,本应该疼痛的反应倒缺失了。
乔掌柜吓坏了,忙扶起二人给自家少东家包扎,“少爷,您没事吧!”
“我……我一点也不疼。”乔景谦一脸迷茫地看着疼得泪眼汪汪的存之,“很疼吗?”
虚空替他把脉,“看来是痛觉消失了。”
“真的好疼!”存之委屈。
虚空摸摸她的小光头表示同情,但下一秒就准备开饭了。
后半夜存之的手臂还在疼,于是摸黑起来上药。
乔景谦虽然磕破了脑袋,但失去的痛感让自己逃过了折磨。害存之受害他也很内疚,于是便拿过药替小家伙擦伤口。
黑暗中窜出一束小火苗,点照了昏黑的马车。
少东家为自己的粗心再三道歉,承诺到达锦州府时请她吃一顿大餐。看在美味的份上存之原谅了他,却不解问:“为什么你会这么激动?”
“你……看完《醋葫芦》了吗?”或许是烛火的原故,乔少爷脸上隐约出现一抹可疑的羞涩红晕。
“尚未。”
“你、你看到了哪里?”
她坦诚道:“已经看完两卷了。”
“此书所写……”少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本让自己一口气读到最后一卷的书,他被书中精彩的故事吸引,被那夸张和幽默的笔法折服,也被那妄固人伦的人物感到羞愧,以至于万分感慨在道德的枷锁下只能全部化作四个字:
“世风日下!”
存之对他的不坦诚翻白眼,瞧着对方通红的耳尖遂即回敬四个字:“冥顽不灵。”
不过她之前并未想到齐硕最后赠予自己的书中,有一本会是话本小说,与其他两本差别甚大。
毫无意外,这还是一本禁书。
二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气氛就这么僵下来了。
直至蜡烛熄灭,一夜无梦。
自从发现自己不怕痛之后,乔某人就各种尝试新鲜事,比如爬树、驾驭自己不熟悉的马以及路见不平。花样作死怎么刺激怎么来,胆子越发大了。
照乔掌柜的话来说,自己从未见过如此野的少东家,而存之却认为那货是在释放天性。
虚空倒是苦口婆心劝起来,痛感是人们区分危险与安全的界线,一旦失去痛感则失去对安危的判断。乔景谦这么胡来,早晚有一天会受伤。
乔少东家让道长放心,把自己味觉慢慢恢复的事情告诉了他以作安慰。尽管很神奇,但貌似只要失去其他一感另一感就会慢慢恢复。
虚空让徒儿记下这个结果,叮嘱其好好观察病人。
存之为了不让人家作死,于是搬出之前没解开的题继续游戏,只要解出任意一题就算对方赢。
这个方法果然奏效,但很可惜,直到众人到达锦州府少东家还是没有答案。
又离京城近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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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州府乃奉天所辖,地环渤海北,领二州二县,商市互通,往来便利。
一行人行至锦县,因路远疲惫暂停几日修整。
虚空趁此机会去买药配药,置备外伤药,顺便探听近些日发生的国事。恢复了味觉的乔景谦兑现承诺带存之去吃大餐,然后是一天的吃吃吃,完了给小家伙换身新衣,夜里又带着她游湖听曲儿。
戏里唱的是《满江红》,戏外听的是《后′庭花》。只道喝一声好彩,春江花朝秋月夜,醉生梦死亦是意犹未尽。
一天下来,累并快乐着。
第二天存之还想游湖,可乔景谦以生意为由改约下回。
“乔大哥在做什么生意?”小家伙好奇。
“也不是要做生意,”少年道,“我乔家家大业大,在锦州府也有部分生意。昨日乔掌柜告之身为少东家视察各部生意是职责所在,于是计划今日开始探访。”
“我也想去!”存之跃跃欲试。
“都是些查账事,会很无趣。”
“不怕不怕,我想学!”
在小东西再三恳求下,乔景谦答应了。
第一站,是锦州乔家布庄生意。
乔景谦先是以客人的身份大批订货,检查买卖流程,而后亮身份查账。一个月一个月的订单查下来,算账平账,最后发现账不平。
没想到出师不利,把半天折在了账上。
平账很简单,但繁琐。存之在一旁边看边算,算着算着就呼呼大睡了。等到乔景谦处理完布庄做假账这件事上时,外面已日落西山。
首战告捷,少东家信心满满。
回去的路上,存之不解问:“乔大哥,我有一事不明。既然布庄掌柜做了假账,为何不报送衙门,重新选一个诚实的掌柜?”
这可问到了行家,乔景谦好心情回答:“原因有二。”
“其一,我对锦州的布庄生意不了解,虽为明面上的少东家,但实则订单生意都掌握在掌柜的手里,他们有很大的实权。如若貌然换人,损失过半。再者我也不知道撤下他后要换上谁,冒然动手得不偿失。”
“其二,借此机会可以收卖掌柜。就像你看到的这样,我这个少东家毫无实权,家中长辈对我的能力也颇有微词。商贾之家也有明争暗斗,我如若不争便是死。”
“呵,”少年苦笑,“想想就知道,那次中毒是族里要杀我。”
存之听得一愣一愣的,同情地望着他。
“是不是做生意的都要这样?”她问。
“商场如战场,稍有不慎就会被对家杀个片甲不留。有时候就因为一次生意失败,就能使人倾家荡产,流落街头,忍饥挨冻,食不果腹。”乔景谦唬着脸吓她,“怕不怕?”
“好玩。”
“这可不是儿戏。”
“我想学我想学!”存之来了兴趣。
少东家以为小家伙是一时兴起,就敷衍的应付几下,甩给她一本商卷让她自己看着学。
白天存之就追随乔景谦做实操,夜里自个儿一人咬文嚼字,做温习′总结。师父偶尔会指点两句,却不做任何干涉。
见小娃娃这么用功,乔景谦就稍微用心教了点,享受授业解惑的乐趣。
几天下来,存之甚感收获满满。
视察收尾,一行人继续上路。这次路上少年与小孩相处和谐,二人渐渐放下生疏,开始熟悉。
存之说了自己简简单单的身世,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何要收她为徒,但自从老道出现在自己世界里,一切的懵懵懂懂都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乔景谦也就这氛围说身世,别看他顶着乔家少东家的名头,其实就是沾了嫡长子的光,是恩赐也是负担。父亲常年在外,自己从小就被养在“深闺”识字读商,困在族中长辈划定的牢笼里学习,为的就是继承家业,后来年岁稍长才跟着叔伯闯荡江湖。然而他对经商资质平平,亦不擅长为商之道。
可能用旁人的视角看,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不过是在不想承担家族责任的情况下活的潇洒自如吧。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存之笑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乔家少东家,就不会把这些责任看成负担了。
“我……”见存之没有安慰自己,乔景谦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不想让父母失望,也庆幸遇到了你。现在我什么都不想深思,先过好眼下这段美妙自由吧。存之,这是我十四年以来第一次脱离族中长辈的掌控。”
存之笑笑,她觉得乔景谦就像一只纸鸢,他所谓的自由不过是因为乔家允许,一旦那边收了线便无自由可言。
“好啦好啦,”小家伙感觉到了他的小情绪,“乔大哥,享受当下吧!”
说实话,和乔景谦一路同行,师徒二人先前瘦下的肉全补回来了,这好运不要不要滴~
两人的话题又扯远了些,聊到各自志向,最后又不知怎么回事,少东家对存之的左眼好奇起来。
“你的眼睛还能治好吗?”少年目光炯炯,一脸关心。
存之没有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他,“很难治好。”
“虚空道长医术高超,怎么会治不好?”
“因为有一味药难以寻找。”
“什么药?”乔景谦拍胸脯道,“我乔家家大业大,人脉广布。存之你且说说还缺少什么药,我立刻派人替你寻来。”
小家伙不解地看着他,“乔大哥是何意?”
“我……”乔景谦被问愣,怎么自己表现得如此奇怪?
这是……
见他迟迟没有说话,她只好客客气气道谢:“此药难寻,存之心领了。”
这下子原本建立好的亲近,不知为何即将被小家伙亲手打破。
乔景谦直觉不妙,于是真诚道:“我把你当兄弟,兄弟有难必拔刀相助,无需客气。”
看着少东家诚恳到带有几分傻气的表情,存之笑出了声,摸着自己被遮住的左眼道:“这只眼睛很正常,长得奇怪罢了,难免吓人。存之多谢乔大哥的关心,只是在世俗的偏见没有消弥之前,它还不能被人看见。”
“这样,岂不是很累?”
“已经很好了。若没有遇到师父,它可能会在偏见中消失。”
“此话……”
“字面上的意思。”
如果师父不出现,她就会作为一个姑娘乖乖长大嫁人,而棕红色的左眼在外人看来是不祥,为了消灭不祥区区一颗眼球算得上什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马车沿小凌河而上,进入直隶北部地界。
离京越近,越有难以言所的心绪上涌。
·
某天夜里,存之突然想起来乔景谦还没解出自己出的题,便起了性子让他给答案。
不服输的少东家一夜未眠,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出答案。
由于精神不济,第二天下马车的时候不小心头磕到帘顶,疼得他哇哇……呃等一下,嘴巴好像发不出声音了!
啊啊——
真的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