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星际珍兽园》高天胖月

1、第一章

　　午后悠闲时分。

　　复古的八角窗下，黑发少女打着哈欠醒来，用最舒服的姿势歪身倚上柔软的沙发。

　　披散的黑发也随着她的动作，不经意滑出了一半在沙发扶手外。

　　发尾还未触地，就被身后的机械手及时捞起。

　　“嘀，类人猿亚目人科Z077坐姿不正确，容易颈部血液不畅，损伤毛囊健康，请重新调整坐姿。”

　　枕着扶手的少女偏过脸，对着管家机械人笑得温顺，却没有半分挪动身体的意思。

　　“请重新调整坐姿，请重新调整坐姿！”

　　代表六级预警的信号灯闪烁在机械人眼里。

　　她歪了歪头，只有满目的茫然。

　　“下午茶来咯，管家不要吵媴媴了，她听不懂这种复杂指令的嚨。”是端着准备好的餐盘走过来的熊科饲养员。

　　走近后，熊科饲养员熟练地用权限解除了管家机械人的警报。

　　管家是新调拨过来的新型机械人，还没来得及录入人类馆的详细资料，难免容易咋咋呼呼。

　　“下午好，帕鲁达先生。”孟小阮仰起头，唇边挂上固有的甜蜜的笑。

　　真是一个有礼貌的雌性直立猿！

　　高大的熊科兽人露出欣慰的表情，尽管这在毛发过于旺盛的脸上难以辨认。

　　“媴媴，今天营养糊额外加了蜂蜜，味道一定很不错嚨。”帕鲁达轻轻扶正她的头，末了还用毛茸的掌心蹭蹭她头发，才不舍地移开。

　　他端起被打成蓝糊糊的下午茶，说：“你下个月即将进入成年期，研究员说需要进食更多的营养糊嚨。”

　　孟小阮点点头，面不改色地接过喝下。

　　她已经习惯了这世界饭缩力拉满的食物。

　　她也已经习惯面对一个个半兽半人外貌的奇形物种。

　　从最初穿越过来后的恐慌，到麻木再到从容，连她自己都不由感叹作为人类的适应力之强大。

　　喝完蓝糊状不明物质后，孟小阮又接过餐巾压了压嘴角。

　　帕鲁达脸上的表情愈发欣慰了。

　　多么有礼貌又爱干净的雌性直立猿！难怪能成为星网直播中兽气最高的明星！

　　其实他很乐意代劳喂食和清理的工作，这本该是饲养员的职责之一，可惜在珍兽园饲养员工作手册中，明确列有一项红线高危告诫：“非必要勿过多接触人类馆内的直立猿！”

　　望着面前无害的少女，帕鲁达不禁有些出神。

　　她的牙齿不粗粝也不尖锐，皮肤柔软光洁，没有钙化或角质化，上面既没有覆满硬质鳞甲，也没有毛茸的皮毛，连指甲都修整得圆润可爱——从头到脚仿佛都写着毫无防备，没有一点儿攻击性。

　　但这些，恰恰是一种顶级捕猎者才有的基因骄傲。

　　天然异于周遭环境的、毫无遮掩的美丽，代表着不会被捕食与猎杀，是在进化史中长期占据生态位的高贵象征。

　　可眼前纤细软和的少女，连兽人的战斗拟态都没有，怎么看也不像是银河史书上说的，遗失文明里的恐怖直立猿……

　　“下午茶很美味，谢谢帕鲁达先生。”假的，压根不是人吃的！

　　孟小阮双手递回餐巾，违心地重复着每日机械的对话。

　　熊科兽人正走着神，伸手接餐巾时不小心碰倒了托盘上的蜂蜜调味罐。

　　“啪！”

　　他下意识收回手扶稳，却控制不住用力过猛，手掌一下子捏碎了蜂蜜罐。

　　“咕隆，今天又搞砸了一件事嚨……”帕鲁达沮丧嘟囔了一句。保留着熊科特征的手掌虽然蕴藏巨大力量，在战斗时也很好用，但似乎总是妨碍自己成为一个完美的饲养员。

　　他抬起右掌舔干净掌毛，懊恼的表情渐渐变为享受。

　　“……”

　　望着陶醉在蜂蜜的美味中的熊科兽人，孟小阮默了默，放下半空中的手。

　　这一动，帕鲁达才瞟见她手背也溅有几滴蜂蜜。

　　“喔，都怪我不小心，马上帮你清理嚨！”

　　孟小阮唇边笑意一僵，眼看着意犹未尽的熊科兽人凑近头，拒绝的话已赶不上他敏捷的动作。

　　“我来吧，帕鲁达。”

　　一个磁性的声音突兀响起，戴着白手套的手隔挡在中间，及时地制止了这超出她接受范围的清理方式。

　　孟小阮暗暗松了口气，她还是适应不了这个世界兽人们邋邋遢遢的清理方式。

　　“噢，蓝翎研究员你来了，换班时间还早着嚨。”帕鲁达回头热情打招呼。

　　“收到管家的预警信号，我过来检查一下。”

　　“只是误报，媴媴没有事，或许管家的预警等级要再调低一点嚨。”

　　孔雀系兽人淡淡应了一声，修长的手隔着白手套，轻轻捧住她的手，然后用浸过温水的手帕，仔细替她拭净着手背。

　　“帕鲁达，她毕竟是古物种人类，即使有意识晶格芯片的控制，无防护接触对兽人依旧是危险行为，你该注意些的。”他说。

　　“好吧。”帕鲁达答道，又忍不住挠挠耳根，低声反驳，“……可是，媴媴并不危险的嚨！”

　　帕鲁达忍不住为她说话，虽然最初被调来时，他也一度讳莫于这种仅在银河史课上了解过的、据说曾是蓝星霸主的危险古物种，但半年相处下来，帕鲁达绝不认为少女会有什么威胁。

　　她实在太珍稀，也太过于脆弱。

　　从蓝星冻土层里提取出来的古基因，在历经数万年后，意外地保存得极好。但是，哪怕是曾经的顶级掠食者，如今终究在基因进化上远远落后于兽人，不再适合现在的新世界。

　　所以目前的少女，仅是一个被圈养在星际珍兽园、珍稀可爱的类人猿亚目人种。

　　是的，她还不是智人。

　　按星际的兽人智力分级，她就相当于一个才从树上下来的直立猿，又怎么会是银河历书上说的邪恶又恐怖的古人类呢？

　　孔雀系兽人却摇了摇头。

　　“危险的不是她……”他的声音放得低缓，端详着安静敛下眼睑、绵软温顺的少女。

　　而是他们。

　　“你以为，星盟审判团为什么会下达指令，所有接触她的兽人，都必须是从军队里挑选出来的忠诚战士？又是为什么，她身边的兽人除我之外，每年都会更换一批，并且出去后还要强制接受心理疏导？”

　　在熊科兽人困惑的目光中，蓝翎继续低头擦拭，从她的手背到指尖，动作极尽细致，耳边垂下的蓝绿色翎毛在半空中摇曳，反射出金属质感的冰冷光泽。

　　“或许你有空该去翻一下馆史，要知道在你之前，照顾她的上上任饲养员，至今还被监禁在联邦监狱里。”

　　……

　　帕鲁达离开后，少女眼睫一动，抬眼看过来。

　　“蓝翎研究员，您方才说的是狩尾先生吗？”

　　“难得你还记得他。”

　　蓝翎手上动作顿了顿，似乎讶异于她少有的主动搭话。

　　少女眼里流露出关心：“很抱歉因为照顾我，让狩尾先生受到了伤害，请问他现在还好吗？”

　　蓝翎的视线从她手上移开，对上她的。

　　这样近的距离，他看得见她瞳孔的颜色，不同于兽人的炫目多彩，乌黑黑的像是溶了星空寰宇，幽微而不可捉摸，虽然满溢着担忧与关心，但，并没有带来半点暖意……

　　果然再精妙的意识晶格芯片，也无法伪造出真实的情感。

　　不过是听到昔日熟悉的饲养员名字，触发的机械问候罢了。

　　蓝翎突然有点厌倦。

　　“这并不是你的问题。”他收回目光声音冷淡，“是园方没有考虑到猫科兽人与人类的渊源，让狩尾来贴身照顾你，才导致他身上返祖的人类依恋基因被激活。”

　　据缺失的银河史记载，当人类还是蓝星霸主时，猫科祖先对人类拥有高达65%的依赖度，这不亚于自然界婴儿对父母的天性依赖。

　　而这种根深蒂固的基因，即便在人类灭绝数万年后，亦没有彻底进化掉。

　　“他比起其他兽人，更无法接受与你分开的焦虑，所以才想强行带你逃离出去。哪怕在逃亡路上，你已经再三劝阻他，他仍然执拗地要带你走，最后才落得一身重伤，被判处终生监禁的罪罚。”

　　“我很遗憾，我没有劝住他。”孟小阮垂下眼睫道。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三回，之前的每一次，你都说服他们让你留下了，你心里并不愿意离开这里，不是吗？”

　　蓝翎偏过脸，看进她的眼底。

　　“有三回吗？”她困惑地歪歪头，露出思考的样子，随即又放弃摇头，自动过滤了听不懂的部分。

　　她唇边重新挂上惯有的甜蜜笑容：“不过，我确实从未想过离开。我在这里丰衣足食无忧无虑，所有兽人都很照顾我，为什么会觉得我需要逃出去呢？”

　　她自然是记得的。

　　不过被芯片抹除了相关记忆的“媴媴”不应该记得。

　　孔雀系兽人默然片刻，笑了笑。

　　“当然，你是星际珍兽园最珍贵的存在，无人会不爱护你，你从出生开始就属于这里。”

　　果然，无论多少次，她的回答始终是一样的。

　　整个珍兽园中，只有她的服从度指数能达到罕有的100%，是绝对的温顺。而这样深刻的归属感，是她体内意识晶格芯片最初始的、也是最根深蒂固的一条指示。

　　如此顽固与不可动摇。

　　他怎么会因为方才她片刻的关心，即使明知是虚假的，竟也荒谬地生出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呢？

　　冰冷的手套划过她的皮肤。

　　最后落在她小臂上某处一按：“开启芯片调试模式。”

　　话音落下，她手臂皮肤下的生物荧光闪烁着亮起，组成了繁复的流动文字。

　　熟悉的生理性不适感袭来，孟小阮眨一下眼，嘴角蜜一般的笑意消去，脸上的表情也转为淡漠。

　　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情绪。

　　看着突然失去鲜活的少女，蓝翎也收起了温柔神色，缓慢地，摘下了手上的白色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