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槿》林林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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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李捕头来了？”
　　“嗯。”
　　“问出结果了？”
　　“是汪嬷嬷。”沈左宜回答姑母这句话时，脸上表情十分平静。
　　“嗯。”沈诺反倒叹了口气：“还记得当年在雪地里救起的她们母女两个，一眨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沈左宜沉默片刻：“来之前，我正打算去见她，姑母一起吗？”
　　沈诺看了眼还在沉睡的林槿安，吩咐侍女们好声看着，轻声道：“走。”

　　李捕头临走时，让人把汪嬷嬷送到了老宅内的一处院落。
　　因不想让旁人知晓，院落的位置比较偏僻，沈左宜一路走来，地上全部都是落叶，还来不及打扫，有种莫名的萧瑟感。
　　门外守着的，除了护院，还有从湖心山庄一起过来的陈秋染。
　　她原本正在张望，见到沈诺同沈左宜出现，便赶忙迎上来行礼，低声道：“夫人、小姐。”
　　“汪嬷嬷在里头？”沈左宜问。
　　“是。”陈秋染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赶忙低头。
　　“怎么了？”
　　“汪嬷嬷……自从离开山庄后，就有些不对劲。”
　　沈左宜沉默不语，只是看着她。
　　陈秋染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
　　“有话想说，就说吧。”
　　“姑娘，这话我知道不该说，但是……”陈秋染飞快地看了眼沈诺，咬了咬唇，忽然跪在了地上，仰头看着沈左宜，轻声道：“汪嬷嬷……从小看着我们长大，冬雪又刚刚没了……只想求姑娘看在以往的情面上，给她一条生路……”
　　沈左宜垂眸看她，声音平静：“我记得你从小就同冬雪要好。”
　　“是，秋染从小无父无母，多亏夫人收留。汪嬷嬷待我一直如亲女儿，我……”
　　“行了，起来吧。”沈左宜不再看她哀求的脸庞，嘴角虽然微扬，眼底却毫无笑意：“知道你素来心软，昨日到现在，也忙碌了一天一夜，放心，有我在呢。”说着，她唤了荷姑过来：“带秋染去休息。”
　　沈诺看着李荷姑与陈秋染的背影远去，不由笑了一声：“右右，你的侍女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她虽然给小侄女安排了不少人手，但选用与否向来都由沈左宜决定，包括她这四个侍女。
　　沈左宜望着两人的背影，轻声道：“是，她们几个都很要好，尤其是秋染和冬雪。”
　　“你心中有数就行。”沈诺示意护院开门。
　　见到汪嬷嬷，沈左宜才明白李捕头和陈秋染口中的“不对劲”是什么意思。
　　记忆中，她是一个身形瘦小，笑容亲切和蔼的中年女子，虽然平日里衣物简单朴素，但总是洗得干净整洁。如今坐在那里的汪嬷嬷，却仿佛一个骨架子，双颊削瘦得都凹陷了下去，目光呆滞无神，头发雪白，完全不像是一个才年过四十的人应该有的发色。
　　“嬷嬷。”
　　沈左宜轻轻唤了一声。
　　汪嬷嬷见到她，眼底忽然有一丝光亮滑过，她声音嘶哑，还未站起就已经跪了下去：“夫人、小姐。”
　　沈诺伸手，轻声道：“嬷嬷起来说话。”
　　汪嬷嬷却只是跪着，拼命摇头，泪水纵横：“是老奴的错，老奴鬼迷了心窍，老奴只是想让阿雪回来……求夫人、小姐，不要迁怒阿雪……”
　　沈左宜听了愣住，后退一步，说不出一句话来。
　　“嬷嬷，你做什么了？”沈诺仿佛什么都不知道般，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轻声问。
　　汪嬷嬷跪在那儿，眼珠子许久都不动一下，仿若一座雕像，许久才表情木讷道：“夫人，我都告诉您，都是我的错……”
　　她的话断断续续，说得极慢：“我想阿雪回来，天天哭……那人同我说，阿雪犯了错，被你们发落了……只要把药放到老爷日常用的甜汤里……那只是让人昏迷的药……你们要解药……就能告诉我阿雪的下落……我真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我放了一次……见老爷没事，就又放了一次……”她说到一半，忽地扑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夫人、小姐，我求求你们……不管阿雪犯了什么错，你们罚我就好，让她回来行不行？我的阿雪……”
　　哭声凄厉，沈左宜只觉得晕眩了一下，伸手扶住椅背，强做镇定开口：“嬷嬷，阿雪……没有做错什么……她是随我去赣州城，被害了……”
　　“不不不，小姐你骗我！阿雪那么乖，她……她！”汪嬷嬷大叫一声，伏在地上泣不成声，白发散了一地：“小姐您都回来了，阿雪怎么会回不来？求求您让她回来好不好？！”说着，她膝行到沈左宜身前，伸出手却又不敢碰她：“阿雪犯的错，我替她扛……她才二十岁……小姐你发发慈悲呀……”
　　沈左宜伸手去扶她，汪嬷嬷却只是大哭，不肯起身。
　　“小姐！小姐我求求你，让阿雪回来吧……”
　　汪嬷嬷伏在地上，反反复复都是这么一句话。
　　有那么一瞬间，沈左宜甚至有些恍惚，她想，如果真的能回来，那该有多好？
　　不止冬雪，还有姐姐、姐夫、小外甥，林府的所有下人、那日跟着她在赣州城外被杀的所有侍女和护卫们……

　　“守好这个院子，不许旁人踏入。”
　　沈诺面无表情地吩咐。
　　护院们纷纷应了一个“是”字。
　　她转头看了眼神思恍惚的侄女，心里叹气。
　　“右右。”
　　沈左宜没有反应。
　　又唤了一声，才见她缓缓看过来，神色仍有些滞缓，眼眶微红：“姑母？”
　　沈诺叹了口气：“我们先回去。”
　　走了一路，见她仍是恍恍惚惚，便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汪嬷嬷会这样，都是我的错……”沈左宜垂下眼。
　　沈诺看了她片刻，忽然冷笑一声：“我何时教过你，遇事只会自怨自艾？”
　　“……姑母……”
　　“给你姑父下毒的幕后黑手找到了？杀害林家的那些人找到了？”
　　沈左宜沉默。
　　沈诺忽地和缓了语气，她并非不近人情，甚至能够理解沈左宜此刻的心情，但有些事只能去面对，逃避永不是方法：“待到这些事解决，你再来自责，我不拦你。”

　　两人回到沈诺所住的院落，林槿安仍在沉睡。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先查指使汪嬷嬷的人。”沈左宜的心思已经冷静了下来：“汪嬷嬷虽说管着山庄的厨房，但她平日里深居简出，也不出山庄采买，能接触到她的人不多——那人，应该还是山庄里的人。”
　　“嗯。你既然有了方向，那就去做吧。”沈诺看了一眼林槿安：“你的人，你自己去查。我给你三天时间，若是仍查不出什么，那我就动手了。”
　　“好，姑母。”沈左宜迟疑了一下，忽地也看了林槿安一眼，叹了口气：“姑母，安安的事，我想请侯爷过来一趟。”
　　“方成章？”
　　“您知道的，他其实一直也在追查林家的事。”
　　沈诺立刻明白过来：“你想把那件事同他商量？”
　　沈左宜没有开口，只是望着她。
　　“你可知，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沈左宜声音冷静，同先前仿若判若两人：“同他商量了，方成章就会知晓我们在京城的人脉所在。从此，我们商会，会同安南侯府绑在一起。甚至有可能，会卷入……不该涉足的争斗。”
　　“但你还是觉得，同方成章商量，是目前最好的应对？”
　　“是，姑母。”沈左宜的眼神也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我信得过他。”
　　沈诺深吸一口气，多年随着商队东奔西走的敏锐以及凭借对沈左宜的了解，让她意识到了一件事：“不止？”
　　“仅此而已。”沈左宜快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然后，闭口不语。
　　沈诺打量了她两眼，挑眉：“行，你说如何就如何。”她闭了一下眼：“等你姑父回来，我问一下他的意思，如果他也同意，那你就请人过来一趟。”
　　“谢谢姑母。”

　　很多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汪嬷嬷如今神志不清，请来的大夫都说只有安神汤能起效。
　　但是，同汪嬷嬷有所接触的人，本就不多；能让她听话行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沈左宜在回书房的路上，一直都在想，究竟是谁要对姑父下手——如果摒弃感情，要在那么仅有的几个人里挑出嫌疑最大的，并不是难事。
　　但是，怀疑是没有用的，她需要证据。
　　以及，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回到书房，她让人唤来了何叔手下的人，吩咐完所有的事，便开始等姑母那边的回音。
　　心里到底是忐忑的，一会儿想，如果姑父不同意的话，她又该如何？
　　一会儿又想，等有空的时候该问问林老神医，安安的病究竟要如何才能根治？
　　不知怎么，又想到了汪嬷嬷——她哀泣的模样始终在眼前挥之不去。
　　想着想着，就又想到了冬雪。
　　因为年纪相仿，四个侍女里，陪她时间最长的，是冬雪；最清楚她喜好的，也是冬雪；倘若那一日，她没有让冬雪跟着去赣州城，是不是如今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姑父不会中毒、汪嬷嬷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但这世间，哪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