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槿》林林喵

40、3-10

　　“叶当家同夫人的感情很好？”
　　“是。”
　　“怎么个好法？”
　　“你看到就知道了。”
　　方成章坐在湖心山庄的近水小楼中，一面喝着茶水，一面看着鼎鼎大名的叶氏商行当家和当家夫人，坐在那儿目中无人地说话，不由明白过来，为何当时他在马车上问沈左宜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是那般微妙表情。
　　安南侯老侯爷过世得早，虽然一直听说侯爷同侯爷夫人是如何感情深厚，但毕竟私下里所见不多，在外人面前，他爹娘始终是一副相敬如宾的模样，如今看到这对沈氏夫妇，他才对“感情深厚”这四个字有了深刻体会。
　　——两位长辈，你们不过一日不见，有必要像隔了三秋似的话都说不完吗？
　　“安安呢？”
　　沈左宜从小便见惯了此番情景，已经见怪不怪，喝完一盏茶，左右看了一圈，没看到自家小外甥女，便好奇问道。
　　“她陪着阿晏，去后院找林老了。”
　　沈左宜这才想起昨日碰面，方成章曾同她提过一嘴，此次季晏随他们南下，主要是为了寻林老神医治病，便问道：“在边城时，林老说阿晏的伤并不碍事，只需好好静养就可，也不碍着他动手，怎么这次又加重了？”
　　对于林槿安所说，季晏是为了救她才会伤势加重非林老不可救的这些话，她觉得顶多只能信一半——就安安那个小白兔看谁都好的脾气，没被人卖掉已经是不容易了。
　　“加重是因为他在水中透支了内力，导致经脉受损，御医束手无策，所以才让他南下寻神医治病……”见沈左宜似笑非笑的表情，讪讪改口道：“受伤是真的，不过也的确打点过，庆王爷的意思，京城大乱在即，阿晏是他膝下唯一独子，还是南下更安全些。”
　　“原来如此。”沈左宜点头：“看安安每次说到阿晏就十分愧疚不安的神情，我还真以为有什么棘手的症状呢。”
　　方成章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
　　一旁李先生却拱手道：“还请沈少当家的见谅，也不是我们有意欺瞒，实在是此事不易伸张。”
　　沈左宜笑而不语。
　　方成章也清楚整件事是做得有些不地道，咬咬牙：“还请少当家的放心，此事我必会给一个交代……”
　　“哟，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沈诺的话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湖心山庄，后院厢房。
　　还未进院子，隔着好远，林槿安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
　　等走进去后，果然看到有个药童正蹲在廊下，拿着把扇子在煎药。
　　“林爷爷？”
　　林槿安蹦蹦跳跳地在厢房门口站定，就见林老神医动作慢悠悠地推门而出。
　　“老头子在屋里，听见外头叽叽喳喳的，就知道是你这个小皮猴来了！”他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季晏，还有默默现身的容九，笑呵呵道：“哟，都来了，快进来坐。”
　　屋内虽然布置简单，但干净整洁。
　　林老神医让他们坐下，先仔细看了眼季晏的面色，摇头道：“不听话，又同人动手拼命了？”说着，又去看容九：“阿九长高了！”
　　容九面无表情地唤了一声：“爷爷好。”
　　林槿安在一旁笑道：“林爷爷眼力真好，阿九最近的确长高了，刚来的时候同我差不多高，如今可比我高半个头了！”
　　林老神医捻着胡须笑嘻嘻听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事，这才冲着季晏道：“来，我给你把把脉。”
　　季晏坐着垂眸不语，伸手挽袖，林老神医仔细按了他左右手的脉，这才慢条斯理道：“你这次算是前功尽弃，原本养得好好的，怎么经脉上的旧伤又加重了？”
　　林槿安一听就皱起了眉头，赶忙拉住林老神医道：“那要怎么办才好？七哥都是为了救我……”
　　林老神医笑着看了她一眼：“有我在，不用担心。从今日起，要仔细喝药，一顿都不能落下，不能同人动手拼命，懂吗？”
　　季晏还没答话，林槿安已经在一旁用力点头：“好的，林爷爷，我会盯着他日日喝药不间断。”
　　季晏默默挽好袖口，他对于喝那苦到发涩的汤药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林老神医笑了一下：“还有，小小年纪，心思别这么重。”
　　林槿安听了这话，忽地垂下眼，沉默不语。
　　季晏却轻声道了句：“是。”便不再多言。
　　林老神医一面摇头，一面指着他笑道：“你个闷葫芦！”又问林槿安：“安安，觉得这地方怎么样？”

　　“这山庄自然是极好的。”
　　李先生喝了一口茶，慢声道：“只是我腿脚不便，近水苦寒。”
　　沈诺点头：“的确，我也觉得此处住久了不妥，还是搬回城里的好。”说着，她看了一眼叶澜之，表情大有“看吧不止我一人这么觉得”的意味。
　　叶澜之笑着看了她一眼，点头：“好，待过两日，林老神医开的药喝完了，就回城。”
　　沈诺听他这么说，立时别过头去，神色不满。
　　方成章有些好奇，便问：“叶当家身体不适？”
　　“是，当年出海受伤留下的病根，否则也不会劳烦林老神医特意南下一趟。”
　　“可有大碍？”
　　“无妨，老神医说喝完剩下这几贴药，便可大好了。”一面说，叶澜之一面又低头咳嗽了几声。
　　沈诺立时皱眉：“看看，先前就同你说待在屋子里别出来，会着凉。”
　　“有贵客到，怎可怠慢。”叶澜之笑着同她摇头：“没事的。”他说着，看向方成章：“十数年前到京城时，曾同沈老夫人有过一面之缘，不知老夫人如今身体可好？如果有缘再入京，当是去拜见一下。”
　　方成章笑道：“还好，只是进了秋冬，家母就容易犯咳嗽，老毛病了。”
　　叶澜之点头：“京城冬日偏寒，还是要好生保暖才是。”
　　方成章笑着应声，又问：“有一件事，想问一下叶当家。”
　　“请问。”
　　“如今扬州城内的盐商，做得大的，有几家？”
　　叶澜之一下愣住：“侯爷此次南下是？”
　　“不瞒叶当家，正是为了官盐一事而来。”

　　“侯爷南下做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
　　林槿安一面啃着干果点心，一面语音含糊地回答着林老神医的问话：“好像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同小姨和姑祖父商量？”
　　林老神医沉吟片刻：“算了，这种老头子我也不想管。”他忽然想到一事，看向容九：“阿九，我记得当初你提过，老家就在江南？”
　　容九沉默着点头。
　　“老家？”林槿安立时有了精神：“阿九，那你知道老家具体在哪儿吗？你是不是想去找家人？”
　　容九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嗯？你想找家人，但是又不确定老家在哪里？”林槿安同她相处时间长，很清楚她的动作代表了什么意思，眨着眼道：“阿九的事，我是一定要帮忙的。”
　　容九表情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林槿安笑了起来：“等小姨他们忙完，我们去问一下姑祖母？如果他们能帮忙一起找，就更好啦！”
　　林老神医捻着胡须，看着面前这两个小女娃一问一答的，倒也十分有趣，但他更多了一层担忧——如果阿九真是容家的后人，恐怕找人容易，认祖归宗难……
　　但这些话他不会在此刻明说，何必扰了两个小孩的兴致？

　　“既然你们已经见过初明，如今扬州城内的盐商，他比我了解得多，余下的无非是侯爷打算做到哪一步？”叶澜之抬眼直视方成章：“官盐一事，同官场上人必定有牵扯——不知侯爷可有眉目？”
　　方成章倒也直爽：“的确有，但眼下不能说。”
　　叶澜之点头：“有些事，侯爷还是提前做准备为好。此处虽然民风不好斗，但事涉身家性命，就怕有人会兵行险着，侯爷可有带足人手？”
　　“多谢叶当家提醒，此事我会放心上。”
　　“如有需要帮忙之处，侯爷尽管吩咐。”
　　方成章拱手：“那就不客气了，在此先行谢过。”
　　“方才来的时候，右右同我说了，今晚就请侯爷和李先生在这里暂住一晚？我让人准备了晚膳，如果没有其它需要商议的事，右右，你让人去把林老神医、世子同安安一起请过来，待会儿就在这旁边的水榭里开宴，请侯爷尝尝地道的扬州菜色。”
　　“有劳夫人。”
　　沈诺笑着站起身来，忽地正色道：“侯爷，有一事，一直想当面道谢——多谢侯爷当初救了我这两个小辈，这般大恩，无以为报，侯爷今后但凡有什么差遣，还请直说。”
　　方成章没想到突然有这么一出，整个人愣了一下，他挠挠头，笑着道：“夫人莫要同我见外就行——说起来，当初边城一事，也要多谢少当家同安安，若非她们两个，恐怕整个边城能不能保住都两说。”
　　“一事归一事。等明年开春，我准备进京一趟，当面向沈老夫人致谢。”
　　方成章一时间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这感觉，总有点微妙，或许是上多了战场，他总觉得，这位沈诺同自家老娘碰头，搞不好会把安南侯府搅个天翻地覆也不一定。
　　——希望是他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