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落》苏木辞

16、一盘年糕

　　021

　　宋时扒拉着餐盘里的饭菜，问南尧：“你有没有觉得或者你有没有想过黎语和杨洛很像？”

　　“怎么说？”

　　“就是，都挺孤的，而且你还记得那天打架的事吗？黎语瘦瘦弱弱的下手招招有力。”

　　话音落黎语挑开食堂的门帘走进来。

　　宋时抬抬手：“黎语这里。”

　　黎语扭头和陈沐川说：“我的意思是杨洛就好像是以前的你，烂人一个嘛，你要没有张明凡，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陈沐川无奈道：“是是是，姑奶奶，吃饭去吧。”

　　入座后几人说起杨洛。

　　南尧：“杨洛其实人挺好的。”

　　陈沐川：“你又知道了？你知道那么多内幕能不能别跟挤吸管糖似的一点一点挤，知彼知己才能百战不殆，这让我多被动啊。”

　　宋时：“他又不知你，他甚至不知他自己，你被动什么。”

　　黎语：“……”

　　“你说他挺好的，是怎么个好法？”

　　南尧想了想：“我们住一个小区的同学们每年过年放烟花的时候都会碰一起玩儿，杨洛从来不自己下楼，每次都要原暮去叫他。开始我们也觉得他太不好相处，还要一个女生上门去叫，所以他第一次被原暮生拉硬扯下来后我们都不跟他说话。”

　　“这可不算什么好人。”

　　“也是那天晚上，有人提议说要通宵过年，我们就各自回家带了些吃的喝的，打算去门卫大叔那儿一块儿值班。大叔养了一只猫，猫的一条后腿断了，走路一瘸一拐的，我们那些人可能或多或少都喂过，但都是偶尔喂，小猫也不记得谁，可它认识杨洛，大叔说‘这个小伙子几乎每天都过来，咪咪对他比对我都亲，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当时杨洛穿着那件冲锋衣靠在小屋门口，和咪咪互相看着，我们才觉得杨洛是个活人。”

　　陈沐川点点头，抢了黎语一勺汤。

　　“后来听说杨洛父母都不在家，十三岁以后就自己住，他家窗帘很少拉开，原暮家住他家对门。原暮之前在省外上学，第二年原暮转学回来。原暮性格内向，小时候和杨洛也没见过几面，所以某一天原暮妈妈让她把家里炸的年糕送到对门的时候，那么几步路，走了五六分钟。”

　　……

　　“笃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
　　……

　　原暮松了口气，打算赶紧回家，告诉妈妈对面没人。

　　忽地，电梯“叮”一声，打开了。

　　一梯两户，电梯里出来的不是原暮爸爸就是……刚敲完的对门。

　　果然，电梯里的人走出来，单肩背包，兜帽盖头，十四五岁就有一米七八的个子，是个看不见脸的男生。男生出电梯左拐走了两步，停住了。他抬头，长刘海半遮的眼睛对上对面紧张又无处遁逃的眼睛，面无表情。

　　原暮深呼吸，往前半步：“你好，我住对门，我妈妈做了炸年糕，让我给你送一盘。我刚才敲门了……”

　　男生闻言似乎是松了口气，连带着绷起的肩膀也松落下来。

　　“替我谢谢孙阿姨，也，谢谢你。”

　　男生接过盘子打开门进去，又关上门。原暮拔腿恨不得一下子就能回家去。

　　……

　　陈沐川三下五除二把餐盘里的饭刮了个干净，抽了一张纸擦嘴：“所以说，杨洛其实也没那么难相处，这不是一送就送进去了嘛。”

　　“那是因为孙阿姨从小就照顾他，他父母离开家以后有段时间还是在孙阿姨家住的，小区每次去他家看他是不是未成年留守，需不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也是孙阿姨把他带回家，因为人们总议论他是留守儿童，还有人让孙阿姨防着他点，他才从孙阿姨家搬出来，那盘年糕不是原暮送进他家门的，是孙阿姨送进去的。”

　　……

　　原暮刚来安城三中的时候没有黎语这么出名，她每天都很沉默，上学放学都是自己。有一回放学之后她坐公交去另一个小区的姥姥家拿菜，坐到半路上发现对门的男生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她不知道男生去做什么，也不上去问，就这么俩人一块儿上的车，一块儿下的车，最终又同时坐上了回程的公交。

　　回来到小区门口，男生走了另一条路。

　　原暮有个猜想，于是在电梯口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终于等来了男生。男生看到她很惊讶，原暮解释说：“我妈妈让我请你回家吃顿饭。”

　　男生想拒绝又没拒绝，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一块儿上了电梯。

　　电梯里原暮看着上行的箭头，斟酌良久问道：“你是在跟着我吗？”

　　电梯墙照出男生微微抬起的头，原暮解释说：“好像有好几次我都在上学或者放学的时候见过你，你一直走我后面。今天我是去姥姥家拿东西的，在公交车上又看到你了，你和我同一站下车，但你哪儿都没去，我在姥姥家的窗口看见你在站牌那里一直站着，后来你又和我一起回来……”

　　男生的头又低了下去。

　　“你是在保护我吗？我听爸爸说我们两家好早之前就认识，我们小时候见过，只是我不记得了。我妈说你是个好孩子，如果我在学校有什么事情可以和你商量，我把在路上看见你的事情告诉爸爸妈妈，爸爸说一定是顺路，妈妈说你可能是怕我刚来这里上学，又是一个人不安全，你在保护我。”

　　电梯门开了，两个人在电梯里稍等了那么片刻，直到走出电梯原暮也没有听到男生回答。

　　后来原暮在自家门打开的那一刻见到了男生另外一面——

　　他会笑，会亲切地叫“孙阿姨”和“原叔叔”，会主动搭手帮忙干活，会炒他最拿手的西红柿炒鸡蛋，甚至在原暮爸爸讲冷笑话的时候还会接上两句。

　　原暮就像是带着男生误入了什么爱丽丝仙境，仙境里有一面翻转镜，可以翻转人的性格。原暮是童话故事的读者，读到了这个带些“欧·亨利”式意味的故事发展。那时，原暮想，杨洛一定不是什么单纯傻小子。

　　饭桌上原暮安静吃着饭，西红柿炒鸡蛋，很不错。

　　孙倩则直截了当地顺应了男生欲保护原暮的心思：“以后你俩上学一块儿走，放学一块儿回来，就这么定了。”还“威胁”男生说，“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跟你翻脸。”

　　原暮不想身边跟着一个不单纯的傻小子，而且看起来对方也不是很想有外人侵入他的生活，可是拒绝在孙倩这里是没有用的，只能妥协。

　　于是，两个人像是拿了什么圣旨一样一起走了一阵。升入初三后，原暮学习慢慢跟了上来，连带着男生的成绩也有了提升，但就在中考俩人都考进安城一中以后一切开始发生改变。

　　安城三中是初中和高中一起的，而安城一中主攻高中，成绩在安城一直拔尖。

　　原暮以高分考入一中，男生则拉了条车尾，不过原暮很有信心能带着他继续往上。

　　但与一年的成长一起来临的还有心智的成熟与思想的混沌，有些人的思想开始不由自主地向成年人逼近，酒吧网吧以及KTV开始频频出现学生身影，再好的学校也总有几个按耐不住好奇心的，而由这些地方传出来的消息也变得歪曲。

　　有人传男生的父亲因为出入黄色场所被抓，孙阿姨打不通男生父母的电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向男生说这件事情。听到这些话的男生开始刻意远离原暮，尽量不让一些污言秽语牵扯到原暮，那以后即便是孙阿姨去叫，也叫不出门。

　　还是原暮在过年的时候去敲门叫他下来，据说声音很大，很多人都听见原暮喊他的名字：“杨洛。”

　　……

　　“这就是你前边说的过年那天晚上？”

　　“嗯，也是我们到同一所高中的第一年。”

　　几人起身端着餐盘往门口餐具回收处走，黎语不懂就问：“不是你怎么对他俩的故事这么清楚？”

　　餐盘“哗啦”几声被放进回收车里，南尧叹口气：“因为这个故事里还有第三个人，我堂妹，叫南悠，这些事情很多都是她讲给我的。”

　　“她在这个故事里是什么角色？我是说，你妹妹。”

　　“什么角色……没有角色。”

　　黎语知道这是不能说的，她也就不多问了，看宋时的反应，她显然是知道的，这也正常。

　　回教学楼路上黎语提议去政教门口见一见那个晒太阳的后生，其他三个人没意见，于是拐了个方向，结果刚拐到离政教处差不多十米的地方，就看见原暮站在杨洛旁边。

　　原暮：“你又打架了？”
　　杨洛摇摇头。

　　原暮：“你交女朋友了？”
　　杨洛抬了下头：“没有。”

　　原暮：“哦，我把面包放你抽屉了，回去记得吃。”
　　杨洛没应声。

　　原暮又站了半分钟，转身离开，离开的时候看到黎语一行，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出现在原暮和南尧之间。南尧上前一步说：“放心，王主任上班以后就让他回去了。”

　　原暮点点头，打过招呼往教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