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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遇见(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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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相信遇见,因为遇见于我而言,无非是为了成就一场一场的错过。可是,错过你,我才知道,此生,你是我最执着而又无可奈何的遇见。
思忆茶庄。
说是庄,其实就只是座落在宜归的一间不大的饮茶的地方。门口招牌两侧各挂了一盏书了“茶庄”的红灯笼。再往上看,质感古旧的招牌不知是用哪个朝代的字体俊逸非凡地写了“思忆”二字。旁边淡淡的落款,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一则是落款并不大且挂得又高,视力平平的人自然很难辨别,二来,似是题字的人精心设计过的写法,不像古体更非现下平常的字。
撩开细细垂挂的珠帘,往里去,顿觉一股凉爽之意,在如此炎热的夏日显得弥足珍贵。半人高的服务台上方是书简状的木质壁饰,绿色墨痕镌刻着“一杯春露暂留客,两腋清风几欲仙”。
再往里去,越过原木镂空的月亮隔断门,大厅中间是散座的藤桌椅,配以梅兰竹菊透雕的花格栅,亦行亦诗,亦梦亦幻。往上稍高出一个台阶,靠窗的位子,则一律采用仿明清式的红木桌椅。宜兴的紫砂壶承载着历史的古老记忆,似乎下一刻便能闻到香而清远的茶味。
推光漆的壁画,各色绿意的植物,甚至是室内恰到好处的光线设计,无一不透露着茶庄主人的良苦用心。只觉得在这里便能忘却尘世间的纷繁复杂,自得一番天地兀自栖身。
这时正值午后,酌日熨烫着水泥路,疲软的绿意近乎狼狈地绵延在行道上,不知是栖在树上哪个角落的知了叫嚣着,似要将三年来压抑的心里话铺在这热烈的强光之下,坦坦荡荡,轰轰烈烈。
茶庄里坐台的服务员支着手,想着是否可以合眼睡一会,却又担心此时那位唯一的顾客会有什么需要,正要抬眼去看,却听见那人清韵的声音如茶般晕开,“小徐,不用管我,你睡会吧,有客人的话,我再叫你。”
徐姓的服务员搓了搓手,“这怎么好意思呢,这……”
“没事的,都是熟人,不碍事的。再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是我占了你午睡的时间才对。”
小徐犹疑着看向那人。隔了大半个房间,虽看不大分明,却直觉对面有坚定不移的目光看来。于是,点头应道,“那,我就小睡一下,有事一定要叫我哈。”
无人应答。
小徐却知那人已经应下了,便也安安心心地往旁边的座椅上一躺,昏昏睡去。
窗外的阳光疏疏落落地遗落进室内,惹得半室暧昧。光影里,那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不是一眼震惊的美丽,而是干净,单纯的干净。微微抬眸的瞬间,有光在眼底流动,灵动的气质使得女子别有一番韵味,直让人觉得挪不开视线。一身简约的淡蓝色连衣长裙,配上时下流行的罗马式白色凉鞋。单是这样瞧着,都叫人把一夏的酷暑抛诸脑后。
女子并不时时地饮茶,只将眼神落在户外烦热的气氛里,偶尔抬手看看表。微一蹙眉,又继续盯着不知哪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珠帘掀起又落下的细碎的声响。女子侧过头看向茶庄入口处。庄内长年氤氲的雾气,和暗淡的光线,看不分明。女子处在光影里,不得不微眯起眼睛,侧头去看。
阳光打出窗棂的轮廓,在来人的脸上横亘,忽明忽暗。
渐渐地近了。
女子的手捏着杯柄,洁白细腻。
明明是不得不眯着眼才能看清的地方,女子的眼睛却倏地睁大,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便随即低下头,双手不自觉地捧住了杯子。
怎么会……怎么可以……
来人也不说话,自顾自地落座在女子的对面,仪态闲然。
面前准备良久的冰水早已耐不住时间的漫长,褪尽了丝丝凉意。
长久的沉默。
在茶庄外面经过的人看来,这绝对是一对般配的情侣坐在幽深的室内,安静地享受夏日午后独有的一份凉爽。
但又有谁能知这份安静之下沉默的炙热。比之夏日正午的烈日更难以忍受和承担。
几欲逃脱。
忽地,面前的光线一暗。她抬起头,正对上男子研判的双眸。
这人,还真是……
“纪冉和?……”男子的声音温和得好似三月春风拂过堤柳,听在她的耳里却比腊月严冬更冷,“或者叫你……”
男子直起身,双手依然撑在桌上,眼睛却始终不曾离开她半分,似要把她的过去现在未来一点一点地凌迟。
“季、安、夏!”
每吐出一个字,女子的眸色便往深处沉一分,面上却不肯透露半点不安,只有手中茶杯里微微晃动的水泄漏了极力隐藏的心思。
也只是一瞬,那么短暂的一瞬。
她习惯地用大拇指沿着茶杯边缘来回摩挲,云淡风轻地说道,
“沈先生,你迟到了近一个小时。我想我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听你胡言乱语。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利索地起身,拎过身边的挎包,看也不看对面的男子一眼,转身离去。
她未曾看见的是,身后的男子紧握着的拳慢慢松开,一把拿过面前的水一饮而尽。
踏出茶庄,纪冉和才忽然醒觉额上已是汗涔涔一片,心跳不已。
她怎么会忘记,又怎么可以忘记。是他呢……
那三个字,轻轻地抵在唇齿间,日日夜夜,反反复复地吟诵,生怕有一天醒来会真的忘记。那三个字,怎么可以轻易忘却。稍稍用力,便充斥着血腥和疼痛的味道。
沈、胤、荏。
押韵得无懈可击,却在那么漫长的时光里,成了她不醒的梦魇。
也不是没有想过会再次遇见。
可是如今,遇见了,却惟剩下逃离。
纪冉和,经历了那么多事,过了那么些年,你却竟只有这点耐力!只有,这么一点吗?
全身的力气似乎瞬间便被抽空,虚脱得只想靠着路旁的树来维持仅剩的一丝意识。
包里手机剧烈的振动声将纪冉和从迷失的边缘拉回到现实中。
“喂。”
声音竟有丝丝的喑哑。
对方似乎也感觉到声音轻微的变化。
“妈,我没事。就是天太热了。”
“妈,你怎么没告诉过我对方叫沈胤荏。”
“……不,不认识的……嗯……可能你当时给我电话的时候,我正忙着。”
“……是,是我没在意。嗯,沈先生很好,可是我还不想这么早就安定下来……不是,妈……”
也不知长辈说了什么,纪冉和微蹙了蹙眉,才软了口气,
“是……会的……好,我下次再跟他联系……嗯,没骗你,真的。听妈的……好,妈你好好休息,嗯,再见。”
挂掉电话,纪冉和揉了揉微微胀痛的太阳穴,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眼,随即恢复了平日里清冷的模样,鞋跟一转,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