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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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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慕辞到达参星峰的时候,他大师兄正披头散发地往院外冲。
院中萝卜头大小的兔子精叼着件破破烂烂的褐色外袍,蹦蹦跳跳要追上去,急红了一双兔子眼。
谈慕辞虽然没来过几次,对这景象倒也毫不意外。
他抬手一拦,把大师兄巫岚纪堵在院门口,问:“找我?”
男人一个急刹,掀起院前一层尘土和落叶,扑扑簌簌糊了两个人一身,还把那追过来的兔子精整个盖在下面。
巫岚纪拨开乱七八糟的头发,露出一双浅到近乎白色的眼睛。
他惊讶道:“你怎么来找我了?”
问完,他压根没给谈慕辞回话的机会,便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接着说下去:“对对对我正好要找你,大事不好了师弟!
“东北方向的天青宗遭遇兽潮侵袭,那群灵兽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齐发起了疯。我算着,那周围甚至还有化神境的凶兽也蠢蠢欲动,这帮凶兽齐聚天青宗,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
“他们掌门前段时间刚受了伤,现在还在闭关,有点实力的都来凑清谈会的热闹,留下的那群弟子压根没几个争气的,你快去帮帮他们吧,不然天青宗就要完蛋了啊!!”
巫岚纪说话向来又快又啰嗦,三两句便能说明白的事情,他偏要啰啰嗦嗦扯上五分钟。
谈慕辞捡关键词停听完,应一句“知道了”。
被落叶和衣服埋住的兔子精终于挣扎出来,蹦上巫岚纪肩头,抬起爪子朝他脸上来了一拳。
巫岚纪被打的偏过头去,“嗷”的喊了一声。
“笨蛋!人家好不容易来找你一趟,肯定是有要事,你问都不问就自顾自说半天,愿不得人家明渌仙尊几十年都来不了一趟!”
这兔子是除了巫岚纪外整个参星峰唯一的活物,被他养了上百年,早就通了灵性,甚至比巫岚纪更懂得为人处事。
它骂完,神态一转,伸出一双短短的小爪子,又朝谈慕辞作揖。
“抱歉,让您看笑话了。仙尊此次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谈慕辞朝它点点头,对巫岚纪道:“师兄,我想拜托你帮我算一个人的命数。”
巫岚纪不假思索:“没问题,你要算谁的?”
他们师兄妹的要求,巫岚纪几乎从不过问,向来都是满口答应。
这大概也是他浑身上下难得像个“大师兄”的地方。
谈慕辞道:“魔尊宿祁萧。”
巫岚纪尚未发话,小兔子先“嘶”了一声,兔眸显出几分凝重。
“是魔界出了什么事吗?”
巫岚纪当年捡到它的时候,谈慕辞跟宿祁萧已经没了联系,故而这小兔子并不知道三百年前两个人还有过一段故事。
它会这么问,也是理所当然。
谈慕辞正欲解释,巫岚纪却先抬手,在兔子耳朵上捏了一把。
“我跟我师弟说话你插什么嘴,小辞的事情没事别多问。”
小兔子朝他挥了挥拳头,听见后面的话,又安静下来,片刻后,转过身来朝谈慕辞道歉。
谈慕辞笑笑:“没关系。”
这也是大师兄像“大师兄”的地方。
事情定下来,谈慕辞同人道别:“我去处理天青宗的兽潮,宿祁萧的事情,就拜托师兄了。”
巫岚纪朝他挥挥手:“放心,快去吧快去吧,你回来的时候我就算好了。哦哦对了,也不知道天青宗掌门的伤势如何了,你若是随身带着伤药,处理完受潮后再去拜访一下他们副掌门……”
他后面絮絮叨叨一箩筐话没来得及说完,被小兔子一把捂住嘴,猝不及防吞了一口兔毛。
谈慕辞忍俊不禁,没再看两人吵闹,一挥衣袖消失在原地,赶往天青宗。
他赶到时,天青宗弟子和凶兽的战斗正至高潮,宗门山下已经躺着不少凶兽的尸体,天青宗的护山大阵内,也或蹲或躺,挤着一片负伤的弟子。
巫岚纪卜算中的化神期凶兽业已至此。
狮身獾面的凶兽张开尖嘴,尾巴从山前扫过,蜷起几个弟子往口中送。
谈慕辞手中长剑甩出,将那狮尾斩成两段。
半空中的弟子惊叫下坠,被另一个男人稳稳接住。
那人手执长枪,向半空看来,朝谈慕辞抱拳。
“多谢仙尊出手。”
谈慕辞扶手而立,落去冷淡一瞥:“不必。”
在外人面前的明渌仙尊,向来清冷倨傲。
水蓝色长剑拖着红色剑穗在空中盘旋一周,收割一圈低阶凶兽。
一群弟子苦战许久的场面,就在这一剑下轻而易举化解。
而重新回到谈慕辞身边的长剑,水蓝依旧,滴血未沾。
地上男子见到这幕,面露惊异,不由赞叹:“不愧是明渌仙尊,轻简剑出,一招必杀。”
被他救下的弟子上一刻还躺在地上哀嚎,下一刻已然翻身爬起,仰慕地看向半空。
哪怕是在仙界,多数人也只是听闻明渌仙尊的名号,却不曾见过其人,最多不过在“颜值榜”上见过他的画像。
谈慕辞自然注意到一众天青宗弟子的反应,却并不在意。
他握住轻简剑,剑尖指向仅剩的凶兽。
那狮身獾面的凶兽遽然发狂,只余半截的尾巴抽在旁侧的山上。
整座山顷刻自半山腰一分为二,上半截轰然砸来。
山上碎石滚落,山下弟子也顾不上欣赏仙尊美貌。只得仓皇逃窜。
半座山扑面而来,遮天蔽日,气势恢宏。
谈慕辞却仍面不改色,甚至还朝那凶兽笑了一下。
能有移山填海之力,想必这凶兽也已接近突破,只是可惜,它这回非要来这里凑个热闹。
谈慕辞左手轻飘飘抬起,那半座山便像被网撑住一半,悬浮在空,一动不动。
继而轰然一声巨响,那半座山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竟是又原封不动地落了回去。
两截山重新拼合在一起,灵力的余波倏然荡开,又骤然收缩于一点,在那凶兽面前炸开。
凶兽躲闪不及,被磅礴的力量扎个正着,一张獾面立时血肉模糊。
它尖叫冲上,欲与谈慕辞同归于尽。
只是不过半步,水蓝光芒闪过,长剑自脖颈穿过。
刹那间,凶兽身上骤然涌出一股黑气,又顷刻消失殆尽。
谈慕辞动作微凝,不动声色地蹙了下眉。
凶兽断气,庞大的身躯撞在刚刚断裂又重组的山上,引起天崩地裂般的震荡。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地上哭号的逃窜的弟子尚未来得及爬起来躲避山石,就又被第二波震荡砸回地上。
来势汹汹的兽潮就这样两剑解决,下面不少弟子已经当场下跪。
有佩服的,也有被吓的。
谈慕辞还记着临行前大师兄的“嘱托”,收剑落地,走向那长枪男子。
这人看上去像是个管事的,估计知道天青宗掌门近况。
男子见他过来,立刻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明渌仙尊”。
谈慕辞颔首,开门见山:“你们掌门伤势如何?”
男子一愣,反应过来,立刻道:“多谢仙尊关心,掌门仍在闭关,但伤势已回复大半。”
谈慕辞点头,想了想,还是把伤药递出去。
即便他们掌门不用,这群伤得不轻的弟子也都能用上。
男子接过,连连道谢,迟疑半刻,又从储物戒中拿出个东西递来。
谈慕辞垂眸看去。
两个摞在一起的、方方正正、鼓鼓囊囊的油纸包。
甜香四溢,显然是装着什么食物。
谈慕辞:“?”
男子低头,略带羞赧地解释:
“我们天青宗的美食是闻名三界的,这天青饼更是宗门历任掌门的独家传承……”
“我们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感谢仙尊,只能赠与宗门特产,聊表谢意,还望仙尊见谅。”
谈慕辞了然,接过油纸包,淡然道谢。
他突然想起小师妹看的话本。
话本里的天青宗,是全仙界最“不务正业”的宗门,却也是伙食最好的宗门。
别的宗门在修炼,他们在找食材;别的宗门在炼丹,他们在配调料;别的宗门在练刀练剑,他们在煎炸烹煮。
——主打一个“靠美食横行三界”。
谈慕辞一直以为那只是凡间的想象,结果没想到……
竟然是真的。
所以……
他看着手里的油纸包,忍不住想,
话本里写的“魔尊吃了赞不绝口”,也是真的?
***
辞别天青宗,回到云水宗。
一来一回将近一个时辰,清谈会早场正巧结束,修士们三两结伴,热热闹闹地往住处去。
谈慕辞本欲直接往参星峰去,却无意中看到峰顶凉亭中两个凑在一起的人影。
眼熟。
他思忖片刻,身形一闪,转向那二人。
落地时,二人正聊的热火朝天。
平梦谈坐在石桌上,跟站在面前的白衣少年抱怨。
“所以我就说,他对那小徒弟就是好得不得了。我还是他师妹呢,当年也没有过这种待遇。你不知道,其他内门弟子都羡慕死扶止了。能做谈慕辞唯一的徒弟,还被他这么宠着……”
话说到一半,她蓦然看向少年身后,瞳孔扩大,声音戛然而止。
那白衣少年还没意识到,仍在问着:“他对他徒弟……真有那么特别?”
听上去酸酸的,不太开心。
平梦谈目光游移,轻咳两声,没有回应。
少年此时才意识到什么,倏然转身,冷不防撞上谈慕辞的目光,浑身一僵。
他张了张嘴,半天憋出一声“仙尊”。
谈慕辞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俩看了半天,看到两人心里发怵,才悠然开口:“你本身就比我更早拜入师门,只是因为年纪比我小,才硬要做我‘师妹’,若真论资排辈,我该叫你一声‘师姐’才是。何况……”
“扶止是我徒弟,我对他不好,谁对他好?”
他一贯不介意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对扶止的偏袒。
毕竟自家那小徒弟看上去总是呆呆傻傻的,自小便常常受人欺负,谈慕辞当然要多照顾一些。
少年闻言,默不作声低下头去。
谈慕辞看他反应,觉得好笑:“你嫉妒?”
“……不敢。”
“行啦。”
平梦谈似是看不下去,从石桌上跳下来,挡在少年身前,
“你又不收人家做徒弟,这么逗他干嘛?仙尊的形象都要被你自己被丢光啦。到时候他跟别人一说,全三界都知道了——哟,大名鼎鼎的明渌仙尊私底下就是个喜欢逗小孩的恶趣味男。”
谈慕辞越过她,直接问那少年:“你会吗?”
少年和平梦谈同时道:
“……不会。”
“怎么不会?”
平梦谈话音一顿,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复又看向谈慕辞,准备赶人。
“行啦行啦,你不是要去找大师兄吗?又来我这儿干什么?快走快走。”
谈慕辞从储物戒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扔过去:“天青饼,你不是一直念叨着想吃?”
平梦谈立刻由怒转喜,闻着饼香,美滋滋道:“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不是有求于我了吧?”
谈慕辞:“扶止一个人又吃不了两包,多出来的刚好给你罢了。”
平梦谈一噎,气呼呼跺脚:“你走你走,赶紧走!”
谈慕辞轻笑一声,转身欲走,却又被人叫住。
“仙尊。”
沉默半晌的少年抬头看他,踌躇着问:“您……对所有徒弟都那么好吗?”
还是只有扶止,是特别的?
谈慕辞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转身,垂眸,同少年对视。
这是两人第三次相遇。
谈慕辞开始觉得这人有些奇怪。
少年同其他对他抱有向往之心的人并不相同。
他的情绪似乎要更加热烈、更加浓郁,以至于……好像在那背后,还藏着其他什么、他感觉不透的情感。
他在努力掩盖,但似乎效果不佳。
可谈慕辞确信,在此之前,他同这少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于是就显得这情感愈加来路不明。
“那我不知道,”
他眉眼间含起盈盈笑意,状似调侃,实则试探,
“你要做我徒弟试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