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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人骨城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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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转盘酒桌,琳琅满目地用精致的托盘摆满各式珍馐美味。
孙伟缓慢地摇着手中的香槟酒杯,他身着一件纯白的中式中山服,宽大的额头上有几道稀疏显眼的沟壑,浓黑平直的眉毛下是一双小而异常明亮的三角眼睛,他长了一张极其聪明,心机深重的脸,那张脸并不呈现过多外放的情绪表情,他擅长疏离制式地微笑,稳重温和的声线娓娓道来,风平浪静之下总是暗含玄机,另有所指,妙语连珠地说出伤敌一千,自身毫发无伤的话。
“这次来到江州,我们好久没聚了,我叫了点朋友,特意请请我们小秦总!”
“孙总您客气了!以后我们常聚,您有事儿一定说话!”秦炎回举酒杯。
身旁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趁此起身,齐齐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
两个杯子清脆地轻碰到一起,杯中的酒水洒着头顶金碧辉煌的吊灯光线,映出几分波光粼粼的光芒来。
“小秦总年轻有为,今天赏光,终于让我见到本人了。”
“小秦总经营的恒远赌场在颐海顺风顺水,秦总现在是真的可以放心颐养天年了。”
“谁不知道半年前小秦总明察秋毫,看出了颐海南边经济突飞猛进的势头,南沙赌场的扩建在当时简直是神来之笔,现在恒远集团简直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以后注定要直冲云霄了。”
“各位前辈过奖了,以后在江州,还需要大家多多提点!”秦炎礼貌地回应着。
“江州有秦小姐,颐海有小秦总,还需要我们提点什么呢,反而是我们以后要借小秦总的光!”
秦氏恒远集团在颐海以赌场为主业,其余为辅,南沙,云港,明珠,景山是流动客源最大的四大主场,目前分别由秦炎,以及秦启明的两个弟弟负责掌管支配。
众所周知,半年前南沙赌场向颐海南部大面积扩建是秦氏最正确明智的决定,颐海南部本是环境荒芜,经济低迷的郊区小镇,但地理位置优越,毗邻港澳,存在着不可低估的经济发展潜力,而在当时,秦炎当机立断,克服重重因素拿下了南部地段的竞标,而在秦炎拿下竞标的半月内,颐海便出台了南部与港澳联动经济的正式政策,这个时机把握得天时地利人和,
更值得一提的是,在出台政策后的地理位置竞标更变得难上加难,各个集团争先恐后,不择手段,可在此之前,秦炎早已抢占先机,一举将南部的要塞之地收入囊中,南沙赌场的客源量蒸蒸日上,相较于之前本就不凡的成绩上翻了十翻不止,一跃成为四大赌场之首。同时亦成为了带动秦氏各产业更上一层楼的直接推动力。
“说到南部竞标,还是得感谢孙总,”秦炎道,“孙总当时帮了我很多,尤其是在竞标的关键时期,若是没有孙总的帮助,我未必能拿到南边的地界。”
“是小秦总的能力让人放心,我也愿意做个顺水人情,”孙伟道,“况且,当时我在江州人生地不熟,小秦总也帮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人,不是吗?”
秦炎稍稍愣了一下,继而附和地点点头。
他对孙伟的这句话并没有很明确的记忆了。
因为生意场上的人情世故,本就是各种交易的复杂堆砌,对于已达成目的的事情,秦炎并没有精力一一印象深刻。
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大概猜出孙伟会拿什么当做竞标的筹码。
孙伟作为颐海知名房地产上市公司的大股东之一,并和体制内领导往来甚密,交情颇深,他不缺钱不缺权,平日偏爱诗词歌赋,寻幽探秘,一幅一尘不染,博古通今的文人雅客之态,实则是个不折不扣,佛口蛇心的衣冠禽兽。
他极其好色,坊间传言他存在着惨无人道的床第癖好,虽说这种隐私之事不得亲眼所见,但孙伟是逐云常客中的常客,秦炎也对他的那些乡野秘史有所耳闻。
而逐云也靠这一点对于孙伟而言永远存在着致命吸引力,孙伟的社会关系也是秦氏灰色地带的巨大保护伞。
“是吗?”秦炎笑道,“孙总那时费心要找的人现在还在身边吗?”
孙伟勾起嘴角:“我们前两天还见面续了旧。”说罢他皱起眉好似想起什么,继而惋惜地摇摇头:“我一开始总以为,玫瑰被折断,花瓣碾碎制成标本才最好看,最近才发现,没意思了,”他顿了顿,“玫瑰一旦被制成了标本,那便是成为了商品,明码标价,人人都能据为己有。”
秦炎默默听着,轻抿了一口酒,笑而不语。
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孙伟此时在暗喻的是某种情色之事。
“孙总只要想,从不缺新鲜的玫瑰。”秦炎回答。
饭桌上的众人便赶忙笑着应声附和。
应侍恭敬地上前,名贵的古老红酒像是紫红色的鲜血,汩汩地倒进冰冷的玻璃杯中。
他们谈笑风生地继续说着,像谈论天气与股票一般稀松平常。
这些仿佛是娱乐笑柄,是饭后谈资。
“不过前两年为什么颐海南边的经济一直如此萧条呢?我记得二十年前那里也称得上是盛况。”
“当然是嫌晦气,当年江家在那里倒台之后,很长时间颐海的公司都没有人去做生意了。”
“江家?当年的游艇爆炸案?”
“这可是大新闻,当时的翌华赌场可是能跟恒远平分秋色的,可还是……”男人酒过三巡,自顾自地说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秦炎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乌黑的瞳仁深不见底,如同幽暗深谷,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二十年前,恒远赌场并不是一家独大,同样势头正盛的还有江咏的翌华赌场,一山不容二虎,当年的客源稀少,两家明争暗斗地结下了不少梁子,可后来,江咏组织的游艇庆功宴中发生了巨大事故,江咏及江家的各路亲信,包括几个江家生意往来的合作伙伴,都在那场爆炸中丧命,整个游艇炸的四分五裂,灰飞烟灭,海面上甚至飘着残肢断臂,死状惨烈,无一生还。
那次事故对江家有着毁灭性的致命打击,他们失去主心骨,不攻自破,即使他们盛极一时,也很快便在时代更迭的竞技场上消散了。
可显而易见,秦家是那次江氏事故中最大的受益者。
时至今日,颐海的生意圈仍有不少传言,便是那次事故和秦启明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但事实上是,警方调查后,并没有什么能指向秦家的明确证据。
如今二十年过去,时过境迁,死无对证,江氏已然成为了令人惋惜的久远历史。
自此之后,颐海的公司在秦家面前,都习惯于对此次事件三缄其口。
“小秦总,今天是好酒,劲儿大,我喝多了,口不择言了……”男人小心翼翼地赔着笑。
“您紧张什么?”秦炎轻声反问。
孙伟在一旁笑而不语,保持缄默。
“江氏的陨落,我们同样也很惋惜,这对于秦家而言,并不是什么不可触及的禁区。”秦炎继续道,“前辈不需要如此在意。”
“是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孙伟巧妙地为汗流浃背的男人打着圆场,“我看你是喝多了,给你上壶茶醒醒酒。”
……
秦炎走出酒楼,天空已经带着浓烈的暮色。
简桐发来消息:“韩律已经提供了毒品交易线,这边在解决了。”
秦炎回复:“辛苦了,我们随时联系。”
他坐进车里,盯着面前金色的平安扣沉思了一会。
刚刚孙伟招呼着所有人去看他手机里的那些所谓的亲笔字画,他粗糙的手指一边划着手机屏幕,一边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闲情野鹤的兴趣爱好。
秦炎不得不给几分面子,凑上前去跟着一起看了几眼。
他的手指缓慢地划着,手机中的字画一张张浮过,在划到某一张时,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男孩儿布满泪痕的脸。
孙伟没有惊慌失措地划过,反而充满恶趣味地停留几秒。
他的眼中在此时生出别样的异彩。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心知肚明。
拍摄的角度自上而下俯拍,男孩被迫仰着头,唇边带血,口中被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情趣玩具,漆黑湿润的睫毛无措地低垂,溢满生理泪水的眼睛绝望恐惧地躲避着镜头。
秦炎心下一怔。
他分明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秦炎倚在座椅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他想了很久,想不起来了。
窗外车水马龙,乌黑的天空挂着模糊的月亮,又要刮风了。
夏昭坐在疾驰的地铁上愣神。
地铁窗外的指向灯风驰电掣地闪过,连成一道发光的白色弧线。
下一站走上来很多人。
其中有一个领着年幼孩子的中年女人,她提着沉重的包裹与行李,牵着孩子冻的发红的小手,孩子的脸被风吹的粗糙泛红,他淌着一行醒目的小鼻涕,清澈的眼睛东张西望地看着。
他羞怯的目光环顾了一周,恰好看到了同样看向他的夏昭。
蜂拥而至的人群生硬地向前挤着,在列车重新启动时,孩子一个没站稳,结结实实地扑到了夏昭的怀里。
夏昭起身,让孩子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女人一边揽着行李,一边一声声地道谢。
夏昭笑着摇摇头。
孩子犹豫地站起身:“哥哥,你看起来很累,要不要来和我一起坐,我坐一点点就可以!”
“不用啦,”夏昭笑着回答,“我还有两站就下车了。”
“哥哥你要回家了嘛?” 孩子抬起头,脆生生地问。
夏昭点点头。
他点头的时候愣了一下,孩子稚嫩清亮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而过,伴着列车沉闷的轰鸣声。
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他也会开始把丽苑当作家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可能因为外面很冷,身体也很冷,丽苑开始变得暖和,开始有了黄色的走廊夜灯,开始有房间很晚的时候仍透出光亮。
有时开门后,祁炀会站在门口正对的窗边向下看,然后他回头,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
夏昭怔怔地想着。
他下车后,孩子伸出小手拉住女人。
女人道:“刚刚你谢谢哥哥了没?”
孩子露出小虎牙:“我谢谢啦,哥哥好像没听到!”
“那是因为你的声音太小了。”女人说。
“刚刚哥哥好像笑了!”孩子指着自己的嘴角,“他笑得不明显,但我看到啦!”
今晚,据说江州会迎来百年一遇的长尾流星。
祁炀趴在窗边,翘首以盼地等待着。
夏昭打开门,祁炀果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窗台上的几盆多肉茁壮生长,肥硕的叶子生机勃勃地膨胀起来,圆润无比。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夏昭问。
“我在等流星,许愿!”祁炀回答。
“你有什么愿望?”
“这次比赛拿奖!”祁炀脱口而出,然后他后知后觉:“说不来就不灵了!别问我别问我,当我没说!”
夏昭无奈地笑笑,转身想离开。
“你没有愿望吗?”祁炀在他身后开口,“很灵的!建议你等等。”
夏昭停下脚步,回头望了眼漆黑如墨的天空,连月亮都模糊无比。
这样的天气怎么可能会有流星?他想。
是这样了,他总是习惯于做出最坏的打算,他没什么坚定的信仰与希冀,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的生活不要再变得更坏了。
就在夏昭出神时,流星托着极昼般的笔直长尾,电光火石间,极美极快地划破长空,像一只镶满闪亮钻石的巨大蝌蚪。
刹那间,好似天空都亮了一瞬,夏昭转头望向祁炀的侧脸,祁炀兴奋地叫了出来。
漆黑天空少了的每一颗寥落星辰,仿佛都尽数钻进了他的眼睛里。
“你也看到了是吧,我是不是没看错?!”祁炀问道。
“是的,我看到了。”夏昭回答。
祁炀得意地笑笑:“听我的总是没错吧,我说有就有,一切都会越变越好的!”
夏昭望向头顶的天空,对面楼上的阳台上人潮涌动,大概都是看到或错过的人们。
夏昭静静地回想,自己刚刚确实是许了愿的。
流星落进眼睛的一瞬,他无法反应,跟着自己迸发而出的微妙情绪,很轻很快地许下了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