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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 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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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嬴揉揉眉角,将师妹泪眼朦胧的面容从脑中驱散。石阑知道了多少,于祂而言仍旧是未知数,祂已经不如七年前那样了解身边的每个人,甚至不知道她的弱柳扶风几分真几分假。不过她的双腿是真真切切被削去了,见之未免触目惊心,白幽明日前已经修书过来,提醒过她的残疾,并反复强调自己正在查访,但也不及亲眼所见给祂了当头一棒。
还不到相认的时候。祂告诫自己,现下一切真相都扑朔迷离,石家,秦家,甚至五岳剑盟,他们与夜夜出现在梦中的那幕惨象关系几何,无权无势的少宗主一概不知,最保险的方法只有置身事外。
就连白幽明也不能尽信,这种处处挚肘的感觉着实不好。杨嬴不知道他是怎样活下来的,七年前事发后他便出家做了道士,不知拿清凉峰作了多少文章之后再次保住了性命。三个月前杨嬴出现在道观偏殿的时候他已经成了道长。
白幽明踏进门时只以为是普通的签众,听到压抑的哭声心里一套安慰人的词过了一遍,正要张口就看到了身披大氅掩面的一个瘦削身影。
“您别急,出什么事了?”白幽明疾走几步跪坐在伤心的来客对面,倾身作出积极的倾听姿态。
哭声顿了一下,接着又响起,听来有万般委屈难以诉诸于口。
白幽明摆摆手,示意立侍的道童回避。年幼的弟子欲言又止,白幽明安抚道:“没事,你出去吧。”于是他躬身退去。
空旷的偏殿里只有白幽明与这哭泣不止的信众,殿门合上的回声于是显得尤为清晰。
白幽明打算至少引导此人说出些什么冤屈来,回过身来千言万语却一下卡在喉间,嗬嗬两声在喉头滚动,指着此人颤声道:“你,你是……”
来客已经把遮去头脸的大氅褪下,露出一张白得病态的面容,颊间没有一滴眼泪。
“要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师兄。”杨嬴说。
“你还……你是怎么……”
“你有你的方法,我也有我的。”杨嬴对于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兴趣,“放心好了,我暂时还没有兴师问罪的打算。”
祂的视线转回来,锁定在白幽明惊疑不定的脸上,扑哧一笑,唇内的血肉显得尤为鲜红:“别这样嘛,师兄,像见了鬼似的,我看了可是要伤心的。”一瞬间祂水鬼一样的面容迅速拉近,几乎是贴着白幽明的额头道:“最亲爱的伙伴还活着,难道不是值得笑一笑的大好事吗?”最后几个音低如耳语,几乎是嘶嘶地传入白幽明耳中。
白幽明被祂吓得一激,仰面翻倒向后一退,躲出了祂的范围。杨嬴咯咯地笑起来,看起来那样陌生,即使定睛细瞧祂的面容并无什么变化,但若不是世上再没有这样白肤白发的特征,白幽明也万万不能认出祂来。
杨嬴的笑声戛然而止,面色平静地站起身来,看着白幽明意外道:“师兄怎么还坐在地上?”言语间便要来拉他。白幽明被祂一口一个师兄叫得脊背发凉,挥开祂的手利索地起身:“有什么事,你说吧。”
杨嬴赞许地眯眯眼:“师兄知道我为什么选在这里见面吗?”
“本来不知道,见到是你就知道了。”白幽明说。
“不愧是师兄!”杨嬴拍拍手,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广定四十五年,这里的天王像在先帝薨的那个雷雨夜碎裂成泥,陛下感其诚,泥塑的神仙也有臣心,朱批赐名了天王观。在这之后香火络绎不绝,却只有这奉着天王的原殿未再塑像。”祂已经慢慢绕到白幽明身后,“我本来没有多想……”
白幽明猝然回身,见到祂果然站在了墙边:“这样好的偏殿,怎么会没有供着任何东西呢?”
话音未落白幽明猛地发力,可已经太迟,杨嬴的手在他之前接触到了码放整齐的瓦砖,在其中一处轻轻发力,墙后的神龛显露出来。“别说话!”白幽明压低声音警告道。
杨嬴浑然不觉,指着密密麻麻高低错落的牌位悠然念诵:“先师杨青江之位……师母秋如籍之位……哟,还有我的呢。”祂伸手将写着自己名字的灵牌拿下来,放在手里来回把玩,“师兄竟然这样重情重义,真是叫我感动,我该怎样报答你好呢?”
“你还是死了好。”这碎裂的词句从白幽明齿缝挤出来。
“是啊,我也觉得我死了比较可爱。”杨嬴从善如流,“可惜天生福星高照,贵人相助,命里劫数都逢凶化吉,真是幸福的烦恼。”
“不过我手里有这个就好办了多,”杨嬴挥了挥自己的牌位,“还真是要谢谢师兄。”
“你到底要什么?”白幽明强压怒意道。
“也不难,只是请师兄替我做几件事。”杨嬴笑了笑,把自己的牌位摆回去,“师兄放心好了,物极必反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不会叫你太为难。在这之前呢,这个就由我收下了。”祂探手拿下了杨青江的牌位。
白幽明上前几步去夺,杨嬴一扬手躲过他,嘴上却不停:“这第一件事,就是请师兄替我查几个人。”
白幽明见夺不过祂,总不能真的缠斗起来,便妥协似的道:“你说吧。”
杨嬴对他的配合感到满意:“对师兄不是难事,不过是打听打听恒山最近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白幽明点点头,现在不是跟祂对抗的时候:“我该怎样联系你?”
杨嬴竖起两根手指:“两周之后,会有人联系你。那么我们到时候见。”
白幽明道:“下次再见,不要叫我师兄了。”
杨嬴从鼻腔里哼笑一声:“我祝师兄财源广进。”
白幽明躬身行礼,抬起头时身披大氅的背影已经翩然而去。他放下帷帐,将杨嬴打乱的灵位仔细复原后关上了神龛。道童正好进来,见他完好无损松了口气:“道长,刚刚是怎么了?”
白幽明摇摇头,转身正对他:“雪琴,替我拿纸笔来。”
雪琴施了一礼,转身欲走,白幽明叫住他,仿若漫不经心地添上:“对了,打听打听最近宛陵城有什么新消息。”
道童一知半解地点头,白幽明挥挥手:“去吧。”
于是空旷的殿堂里又只余他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