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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天色渐暗。

      办公室屋檐外的槐叶随着傍晚的清风缓缓飘落,落在办公室窗户外的白瓷台上。

      天花板的电灯齐齐拉开,炽白色笼罩室内,桌椅间混杂着一股刚添完的墨水味,微微有些刺鼻。

      赵驰坐在木桌背后,姿态笔直,眼神里看不出情绪波动。

      周浩还在死鸭子嘴硬。

      “长官,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不信的话,找我们3号宿舍的人来问,或者找农田组的社员,我的确偶尔会犯犯浑,和人摔跤闹闹玩,那也不是斗殴啊,大家都这样嘛!可你们说我是流氓,那就真的冤枉好人了,我都不敢和女同志握手,怎么可能做那种事?不是我。”

      没人回应他。

      墙上的挂钟传来秒针一格一格弹动的“嗒嗒”声。

      赵驰心中失笑。

      从进门开始,他和孙主任就一句话都没说过。对待跳梁小丑,最好的审问方式就是为他搭起一个沉默的舞台。

      对话才需要有来有往。

      一旦切断语言互动,心虚的人就会失去对局面的控制,渐渐被剥夺心理认知。

      他们会陷入对未知结果的恐惧,下意识用一张张小牌去试探,企图填补窟窿。

      果不其然,没有人提过“斗殴”和“流氓”,周浩就不打自招。

      他认为这两张都是安全牌。

      最多不外乎被罚点钱写检查,天塌下来,也不会只砸他一个人。

      那他唯一没有开口提过的鹭草农场,就是他最大的死穴。

      差不多了。

      赵驰忽而前倾,手肘支在桌面,指尖拿起那张写有他过往经历的档案表,声音冷锐,“不着急,先来聊聊鹭草那边的事情吧。孙主任,你来?”

      周浩打了个激灵。

      陈秀萍的事情他还可以赖,赖不掉还能甩到她身上,大不了先把她给搞臭,或许为了她的名声,孙主任不会拿自己怎样。

      可鹭草那边的事……

      他缩在椅子里,原本还嬉皮笑脸的姿态早已崩塌,手指不停抓裤管。

      孙主任笑眯眯望着他,“小周啊,聊聊吧。”

      冷风从窗缝灌入。

      周浩忽然觉得孙主任这个笑面佛和冷面罗煞一样恐怖,他膝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哽着脖颈答,“聊、聊聊什么呢?”

      孙主任心里把鹭草农场的老档案员骂了个半死,那老东西收了周家大哥的钱,把这坏种扔他这里来,当他们青峰农场是什么垃圾回收站吗?

      还好他留了个心眼,连打了四个电话,找到当年的见证者,才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两兄弟真是人民的蛀虫。

      小的蛀,大的也蛀。

      他都想把人给枪毙了!天知道,他们这种真·老实巴交种田的本分小农民最恨的就是偷鸡摸狗的米虫。

      眼下赵驰还在办公室,孙主任还是维系着春风柔柔吹的温和形象,不能让驻地的同志觉得他为人凶狠,那样不利于讨饭要钱,哦不,不利于农场的长期发展。

      他弯眼看着周浩,还起身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犹如一个关爱后辈的中年大叔,“哎呀呀,你别紧张!年轻人,心态不行,走到哪里都会吃亏的……聊点什么?就聊聊你在鹭草和你哥哥偷东西的事情呀。”

      周浩还想反驳,可听见“偷东西”三个字就觉得喉咙发干。

      他陷入巨大的不安。

      耳边忽然响起“嗒”、“嗒”的击打声,周浩几乎以为那是他的心跳。他余光斜瞥,发现赵驰正随意把玩着手中的钢笔,用笔尾轻轻点着桌面,犹如催促讽刺的低语,搅动得他心神不宁。

      孙主任继续说。

      “五年前,鹭草农场秋季的生产报告有个数据很有趣,九月末遇上明镜湖路段滑胎,六十公斤玉米计入运输损耗,你还记得吗?”

      孙主任絮絮叨叨讲起故事,根本不是真的要让他回答。

      “你应该不记得了,运输损耗的确很容易发生,抛锚、路滑、爆胎、自然灾害……类似事件在你的工作期间,发生了三次。最后一次在四年前,是一批经济价值不大的老式农具,很合理,不然总是粮食损耗,容易被盯上调查。”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有没有想过巧合好像太多了?比如,这三次运输损耗,都是你和你哥跟的车。”

      “多有趣的故事。”

      “明明是兄弟倒卖,最后档案上被开除的人只有弟弟。”

      孙主任半蹲下来,面对面盯着周浩,嘴角还挂着慈祥的笑。

      “怪不得你刚来我们这里的时候,就问老钟,有没有运输队。”

      “小周啊,你喜欢开车?”

      周浩的背脊早就被冷汗浸透,他死死咬住唇,心虚到不敢看孙主任的眼睛。

      孙主任笑了下,站直身体,“哈哈,结果没想到我们的运输队是驻地直派管理吧?如果想进去,就得接受背景调查……你担心瞒不住,所以主动提出要去农田组。”

      “否则真让你进了驻地的运输队,那你要面对的就不是鹭草场长的轻轻揭过了吧?算一算失窃总量……赵营长,我不太清楚你们那里的规定,他这个情况怎么处理呀?”

      孙主任还是那副诙谐轻松的语调,还真就转头去问赵驰,仿佛对驻地的惩罚条例很是感兴趣。

      赵驰轻轻放下钢笔,冷冷道,“先开除,再视价值而定,轻微倒卖是送去劳改,组织化的会由法庭判决,数额重大也不排除死刑枪毙的可能性。”

      屋里静得出奇。

      周浩的手指还死死扣住裤管,整个人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上半身瘫软在椅背上,他嘴唇颤抖,“不不不至于吧,场长当时说价值不大,罚钱上缴,开除离开就行了啊。再说,倒卖大头都是我哥拿的,我也没赚到啊!不能判我的刑吧?要枪毙也应该是他!对吧?”

      他用饱含期待的眼神看向孙主任,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恰在此时,办公室的门从外推开,孙玉挽着陈秀萍出现。

      周浩原本紧绷的神经,在见到陈秀萍的那瞬间,彻底走向癫狂。

      他本能地想要把自己摘干净。

      鹭草农场的事情可以推给他大哥、推给那个网开一面的老场长。

      档案贿赂,那也是他大哥做的!他只是受益人,那个爱打牌的经手大叔才是主责!

      哦对,还有打架斗殴。

      那也怪那个成分不好的知青!他就是开了个玩笑,先动手的人不是他,他还挨了打。

      至于昨晚的事情……

      “是她!对对,长官,孙主任,就是她!是陈秀萍主动的!我是冤枉的啊,她长得就那样,我怎么可能为了她铤而走险耍流氓呢?那样多亏!是她勾……嗷嗷啊——”

      孙玉的脚刚刚抬起来,就发现身旁空了个位置出来,她循声看过去,一向娇滴滴的陈秀萍猛然踹了脚周浩的板凳。

      “哐当——”

      连人带椅翻了过去。

      周浩像个四脚朝天的王八,一时间都忘了他没被绑住,也没被铐住,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的灯泡,目光滞然。

      赵驰也吓了跳,他认出了孙玉,只顾着防止这个炮仗似的姑娘冲动行事。

      他倒不是为了周浩。

      而是本身就不想让额外的无辜人士被卷进来,无论今天有没有对峙环节,他都有能力让周浩安安静静被送到监管处,不会有任何疯言疯语从办公室传出。

      混蛋打包送走就行了。

      何必脏了别人的手。

      但孙主任坚持要让陈秀萍过来一趟,他毕竟是青峰农场的话事人,赵驰也只能应允。

      没想到这姑娘脾气比孙玉还要夸张!方秋芙到底和一群什么样的人在同一个宿舍里……

      孙主任见到她们,还是刚才那副笑面佛的和蔼表情。

      “哎呀,小陈啊,你怎么和玉儿一起过来的?”他看了一眼还在地上趴着的周浩,笑着说,“让你们小辈看笑话了,我们办公室的椅子太旧了,这椅子腿早就老化了,你瞧,风一吹说断就断了,秋天来了啊。”

      周浩:?

      陈秀萍气得胸腔还在剧烈浮动,压根没反应过来,“啊?”

      孙玉作为旁观者,头脑更加清醒,也早就习惯了她老爹那张嘴,猜到他是要保陈秀萍。

      她趁着人还在发呆,赶紧把陈秀萍先拉到自己身后,才道,“我陪她过来还不是想着或许能帮点忙,不是说有话要问吗?要问什么?”

      孙主任在心中对他家的聪明精竖了个大拇指。

      真不愧是亲生的。

      连人证这步都想到了!

      孙主任望着陈秀萍,“哦!对对对,就是刚才小周好像有点不清醒,他说他认识你,我就想问问小陈,再确认一遍嘛!”他朝着陈秀萍眨眨眼,“小陈你是在生产三组吧,你认识他吗?”

      他还指着刚爬起来的周浩,煞有其事介绍道,“就是他,这个人,他是生产一组的,我记得两个组排表好像是分开的吧……”

      到这里,赵驰算是回过味来了。

      搞了半天,让人家小姑娘跑一趟,是孙进步这厮怕他这一关过不了,找人来串供就是为了防着他呢!怕他太死板,太较真,转交时真给周浩连带定一个流氓罪。

      陈秀萍愣住了。

      她来时早就想过,绝对不能影响别人,特别是“12号”宿舍的那群傻瓜,现在外面特别流行“老鼠坏一窝”的说法,她不想让她们不好过。

      她是想承认后就辞去农场的工作,临走前再去派出所报个案,起码要让周浩也付出代价离开青峰,免得他以后欺负她们。

      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

      “你瞧,小陈都懵了。”

      孙主任不愧是浸淫业务多年的油条,哪怕无人接戏,他都能面色不改,把戏台子继续唱下去。

      他把台词丢给赵驰,希望这位年轻军官看懂了他的意图,“赵营长,我就说嘛,她根本就不认识小周,主要还是鹭草那边的盗窃罪嘛,那肯定是移交监管后等待判决,该咋样咋样,您说是吧?”

      赵驰无语凝噎。

      连“您”都用上了。

      不是,好人全让他一个人当了?就他孙进步善良高洁考虑周全?他就是冷酷无情不懂变通?

      但他还是接了词,“嗯,确实,麻烦你们跑一趟了,回去休息吧。”

      陈秀萍当局者迷,还想问两句“盗窃罪”是什么意思,“鹭草”又是怎么回事。

      “那……”

      她刚开了个头,就被孙玉捂住嘴强行拖走。

      “秀萍!也不知道秋秋的烧退没退……爹、哦不,孙主任,我们先走一步,有个知青室友生病了,才十七岁,离家那么远,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真可怜,我们得赶回去照顾呢!”

      赵驰差点坐不住,他岿然的神色第一次有了剧烈波动。

      方秋芙生病了?

      昨天不是还在翻墙……

      啊,后来下雨了。

      赵驰不禁懊恼,他当时光顾着查流氓的事情了。为什么重来一次,自己还是有失误!连这种错误都能犯,他真的配再次追求她吗?

      孙玉已经拉着陈秀萍溜得没影,她相信孙主任听懂了她的卖惨话术。

      屋内短暂安静了几秒。

      周浩想着既然要死,那起码再拖一个人下水,他正想反驳,就被阴气森森的赵驰拎起衣领。

      “既然孙主任已经弄清楚情况,人就先找间废弃农舍关着吧。”

      赵驰一把将人反擒。

      孙主任没想到他这么上道,赶紧接话,“好啊好啊,不过农舍的门窗大多都还没来得及翻修,破破烂烂的,诶!正好~我们办公室和仓库都有捆賊人用的绳子,你知道的,这年头总有些小摸小偷的人。”

      他自顾自说着话,手里的绳子倒是一圈圈没停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备好的,更没人注意到他从哪里拿出来。

      赵驰不想废话。

      什么时候了,孙进步这厮还话里话外找他讨经费呢?

      他快速给出他的信息,“好,反正是你的人,你说了算。至于移交手续,我现在去拨电话,最快凌晨就会有人来接。”说罢,他确认了一遍绳子,又拴了个死结,补充道,“嘴给他堵住吧,免得移交过程乱说话。”

      “是是是,还是你想得周到。”

      说着话,汗巾也准备好了。

      周浩人都傻了。

      等他被关进漆黑的农舍时,他才终于想明白了今晚的事情。

      合着叫他来办公室之前,那俩人早就把他的底裤都扒干净了,不是和萧烬打架,也不是昨夜骚扰揩油陈秀萍,完完全全就是查清鹭草农场的脏事,冲着要弄他来的,连捆人的道具都准备齐全了。

      亏他还挣扎那么久!

      根本就是死局啊。

      可惜啊可惜,他没能把陈秀萍给拖下水,不过……他想了想当初拉他入伙,说“绝对不会被人抓到”的大哥。

      家人的意义是什么呢?

      是倒卖销赃时,大哥拿了大头,还让他拿剩余的小钱去场长那里自首背锅?

      是他被开除的时候,大哥还假惺惺说他尽最大可能保护他了,怪他自己检讨书写得不诚恳,没能留下来?

      是四年过去,大哥一分钱没给他寄过,每次写信都只炫耀嫂子有多听他话,再借口要养女人,没钱给他,绝口不提当年承诺?

      呵,这点猪狗不如的情谊,连陈秀萍都比不上。

      那女人至少对他是真心的。

      是哪一步错了呢?

      周浩想要苦笑,却因为嘴里塞了汗巾,连最基本的幅度都做不出来。

      月色寂寥,照出农舍覆盖着霉斑的墙壁,泥灰还在随风剥落,像皮肤溃烂后露出的烂疮。

      周浩忽然就想通了。

      他没那么怕了,他想,未来牢里至少还有个亲人陪着他。

      大哥啊大哥,你的下场怕是会比我更惨呢。

      周浩越想越兴奋。

      风在野草灌木丛穿梭,农舍内传出一阵诡异不清的咕噜声,像是惨笑,像是呜咽,也像是恶鬼幸灾乐祸的哨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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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存稿充足,段评已开,无特殊情况6点更新,蹲蹲收藏~以及专栏有下一本待开《八零大院作精寡妇》求官人垂怜QAQ,依旧是万人迷题材~
    ……(全显)